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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三爷知道,跟饥民没法讲道理。天大的道理,比不上一碗饭。这不怪饥民,只怪世道不好。
“小伙子,别跟他们争了。”小伙子摇摇头,三爷接着劝道“那边是我的店,瞧见没?跟我来,让你吃饱。”
“吃饱”两个字一出口,小伙子当即撒手松开木桩,老老实实跟在顾三爷后面,像一头温顺的大牲口。
这话还真的没错。要论胃口,小伙子一个人,能顶两三头大牲口!
顾三爷不是那种整日蹲家里闭门不出的守宅奴。开着店铺,免不了在外交际,是个场面人儿。在场面上走动,讲究的是说话有准,一诺千金。哪怕是对一个饥民,说让人吃饱,那就必得吃饱为止。
店铺里每日备好的那点饭食哪里够吃。顾三爷忙命伙计去买。馒头、大饼流水价送来,被小伙子狼吞虎咽,竟像填进无底洞一般。吃了半晌,小伙子脸皮薄,强忍着不吃了。“谢谢大叔,我吃饱了。”
顾三爷看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瘦得皮包着骨头,像一具巨大的骷髅。“吃,接着吃!说了让你吃饱,只管吃。”
到最后,小伙子几乎将近旁那家馒头铺的存货吃了个罄干罄尽,又喝了一大碗凉水,擦擦嘴,感激地说“叔,真饱了。”
三爷不知道说什么,点点头,“嗯。”
小伙子捡起一把扫帚,将原本干干净净的铺面刷刷刷扫了一遍,又左右看看,实在找不到还有什么可做的。“叔,那、那我走了。”
“嗯。”
小伙子才出门,顾三爷心里蓦地一动,追出门去。“你来,帮我做件事。”
顾三爷店铺后面长着一株合抱大树。有懂行的人说,这棵树位置正好,有它挡在后面,从店铺前门进来的财不会流失。三爷不懂风水,但这家店铺果真财源旺盛,日益兴发,让他不由得信了个七八成。
顾三爷带着小伙子绕至屋后,来到那株大树前。“替大叔弄掉这棵树。不是砍倒,得把树根一并掘出来,来个连根拔。”
小伙子站着没动。三爷忙解释道“不要你白出力气,放心,算你工钱。”
小伙子急得直摆手,“不是不是,大叔您误会了,哪儿能要您钱呢。我是说,嗯,有没有锄头啥的?这树不比木桩,空着手不好弄。”
顾三爷拍着额头,直呼糊涂。忙命伙计取锄头镐头等物。伙计一听要砍倒这风水宝物,吃了一惊,百般劝说不听,只得由着三爷。取来应用物事后,悄悄奔去顾宅,向顾大娘禀报。
顾宅离店铺不远,又因事情紧急,伙计跑得甚急,不一会便到。顾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伙计直入门户,向顾大娘说了备细。顾大娘一听丈夫要自断财根,比断了命根还急,不要命地奔至店铺后面。到地方一看,顿时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全身冰冷。
好端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被连根挖起,翻倒在地。原本齐整整的地面一片狼藉不说,还留下老大一个深坑。
造成这番惨剧的元凶虽然没见过顾大娘,看了伙计小心侍候的模样,也知道是这家主母。小伙子不知道顾大娘满腔悲愤,还要来表功邀赏“……砍成大段,出大太阳时晒干,就是上好干柴。那些大枝,我也都要收拾妥当,劈成细柴,最宜于引火……”
还在唠叨个不住,顾大娘跳起身来,劈面一耳光。“饿不死、杀千刀的贼囚!还我的发财树来!”又一把揪住顾三爷,“失心疯了?吃错药了?我的发财树啊……”
顾三爷愣愣怔怔,由着顾大娘将他像个拨郎鼓般摇来晃去,嘴里喃喃自语“这才多久?好快,好快……”
反把顾大娘吓得住了手,搬着丈夫的脸细看。“当家的,当家的!不是中邪了吧。”
顾三爷一把推开老婆,“胡说什么。”又问伙计,“你方才从我这里直接回家是吧?没绕路去别处?走着去还是跑着去?”又扳着手指计算,“……去一刻,没耽搁多久,回来一刻……”两手一拍,“不到一顿饭工夫,这么大的树,连根掘起!”
顾大娘瘪着嘴,待哭不哭的。顾三爷已是欣喜若狂“发达了!我顾家这下子发达了!”
顾三爷当即着手,将住家、店铺以及一切产业全数质押,凑出一笔款子。又上报城主大人本地世代良民,姓顾名成,情愿出资,雇佣人手,至封地之外无主荒地开垦。所得耕地依例纳粮,并与封君分剖。生死有命,若有伤损,与他人无涉……
垦荒拓殖,国家向来大力提倡,百般鼓励。如曹国这样的大国,土地虽然辽阔,但开垦出来的耕地大都分封给了国君之下的各个大小封臣,成了后者的封地。真正掌握在曹国国君手里的,称为国土,数量远远不及封地。
原因很简单。裂土封臣是至高无上的赏赐,堂堂国君,总不能指着常人插翅也飞不进的某块穷山恶水,将它当成赏赐吧。那样的话,赏赐不是赏赐,说它是嘲弄还差不多。
向臣下赏赐土地,只能是良田美地,至少也得是已经开发、有人居住之地。曹国虽大,这样的土地却是有限。这一代君主分封一块,那一代君主再分封一块,千百年下来,国土当然愈加稀少,都成了封臣的封地。
但国君偏又无法停止分封。敢做这类尝试的几代曹君都没能坐稳王位。臣子们没了分茅裂土、世代传承的指望,谁肯尽心竭力为国效忠?大臣们懈怠,国家自然一天不如一天。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这些人更是扇风点火,巴不得国君倒台。
那几个大胆革新的国君都没落得个好下场。或被罢黜,或丧了性命。
于是,唯一的办法便是大力开拓。国家领土如此广阔,已经开发、有人烟的土地不足百分之一。国库中拨下钱粮工具,雇人开荒,岂非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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