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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鏖战新会,还是夺取高明、三水、顺德这些地方,说到底为的还是能够收复广州,进而使整个广东脱离满清的统治。
解决了进剿的清军主力,李定国的大军迅速北上。对于新会,连城璧带着几支不同系统的明军驻扎于此,作为粮草沿西江输送军前的转运中心。这几支明军,主要还是粤西明军的部队,但也有一支李定国麾下的部队在此驻扎,以防尚可喜去而复返,跳到外围来截断明军的粮道。
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一战后的苏波战争上演的那场“维斯瓦河奇迹”,就曾将波兰乃至是整个欧洲从亡国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天知道,尚可喜遭逢这场惨败之后会不会来个毕苏斯基灵魂附体,这是谁也不敢担保的。
明军大举北上,依旧被明军念念不忘的平南王尚可喜和固山额真朱马喇在摆脱了明军的追兵之后,带着败亡前组织的骑兵早已赶到了西江下游。
西江上有明军的水师巡航,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不过,近五千的清军,其中有近半是满蒙八旗、余下的也多是平南藩的藩兵,比之江门墟集那里的群龙无首,这支清军溃兵显然要更有组织性太多。
杀李定国一个回马枪,尚可喜在路上时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是,李定国的大军走没走,走到了哪里,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若是回马枪捅出去了,结果玩砸了捅出个羊入虎口,那可不是智者所为。
除此之外,这支溃兵也并非是尚可喜一人说了算,那个朱马喇虽说是比较倾向于尚可喜的判断,但是这么冒险也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他早前就已经对朱马喇表示过了,要南下到西江下游渡江,临时改变主意,反倒是不利于这支军队的生存。
一路南下,大队的骑兵不走沿岸,以免被明军的水师发觉,但是为了渡江,他们也不断的派出探马去探查下游的水文情况。不出尚可喜的意料,果然这里和其他珠江三角洲地区一样,到了下游,江心洲的数量依旧很多,甚至是越来越多,同时选择了几处便于渡江的所在,尚可喜便悄悄的展开了偷渡西江的工作。
依仗着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和覆盖率极高的监控摄像头网络,尚可喜分了几批,总算是在五天之内把大半的清军运过了西江。
但是,到了最后阶段却还是被明军的舰队发觉了。于是乎,舰队集结赶往渡河点,闻讯赶来的明军骑兵也尾随而至,江面上已经是明军的地盘了,甩在后面的那七八百清军骑兵就只得自行撤离,寻找其他便于渡江的所在。
过了西江,这支清军就只剩下了四千人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人人有马,可以快速机动。但是不好的消息也有,那就是这条回家之路还非常之遥远,而且沿途水网纵横,需要花费的时间绝非是一马平川的北地所能够想想的。想要顺利的回到广州,这才仅仅是过了第一关罢了。
过了西江,这里已经是香山县的地界了。尚可喜看了看地图,听取了一番探马的报告,很快就确定了他们当前的位置以及接下来该当如何前进。
“这里向东南,是那些红毛鬼的地盘。他们有船,而且很大,比郑家的水艍船还要大,都是用来走远洋贸易的。按理说赶到那里,借船北返是最好的。但是……”
说到这里,尚可喜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继续死盯着地图,想要从中看出些门道来。
对此,朱马喇当然也能理解。据说那些红毛鬼早前就与明廷有过合作,还派兵助战过,后来尚可喜和耿继茂占据了广州,他们倒是消停了几年,与郑家的贸易规模也大致上是断了。但是,说到底这些红毛鬼是与明军关系更好些的,总会有所偏向。更何况,就算是澳门方面在明清双方不偏不倚,如今清军主力崩盘,正是明军席卷广东的大好时机,澳门方面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他们这些丧家之犬去得罪李定国、郑成功、还有陈凯那样的狠角色。
现实,从来都是这么残酷。不需要尚可喜说得明白了,朱马喇在听到红毛鬼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那是一条白白浪费时间的死路。
“其实,平南王爷,渡江之前,某也曾想过要不要在西江西岸蛰伏些时日,然后杀回新会,端了那处贼寇的后路……”
朱马喇话一出口,尚可喜当即便抬起头来,略带震惊的看向朱马喇。这个想法,他也同样是有过,但是问题和难点比较多,需要冒的风险也比较大,其中更不乏需要说服朱马喇这一点,哪里想到原来眼前这个原本他以为是需要说服的满洲大帅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去了。
“平南王爷也想到了,是吗?”
夜色凝重,篝火闪烁的光线将尚可喜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但是那份神情却尽入朱马喇的眼底,使得他当即便有了这样的判断。
果不其然,尚可喜对此并没有做出否认。只可惜,与朱马喇一般,尚可喜对此也是不敢轻易冒险,除了他们这支残兵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外,更重要的还在于广州哪里。
“平日里,先靖南王爷与本王颇有些交情,所以对于那位靖南王爷,本王总要回护一二。但是现在的局势已经危急到了这个地步,本王也就直言不讳了——广州城里的那位靖南王爷,不及其父良多。若是其父驻守广州,再有个万余藩兵镇守,本王倒是有心思冒个险试试,但是这两样现在都不存在,没准儿咱们把新会夺了,广州那边却丢了,反倒是接了芝麻丢了西瓜,完全是本末倒置了。”
尚可喜说到的这一点,却是朱马喇之前未曾想到过的。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耿继茂是陈凯的手下败将——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将或许不丢人,毕竟没准儿那武将日后会成为一代名将,可是输给了一个文官,还一连输了两回,导致王府藩兵损失惨重,这反倒是更容易惹人笑话。
文官不知兵的习惯性看法早已深入人心,但是在明末也并非没有出过知兵善战的文官。比如熊廷弼、比如卢象升、比如堵胤锡、再比如现在还活着但却早已降了清军的洪承畴,都是颇为难缠的狠角色,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武将都要能战、敢战。只是看法固定了,哪怕是陈凯做得再好,也一样免不了旁人用“败给文官”来讥讽耿继茂。
“这一战之后,或许就没人再瞧不起那逆贼陈凯了。”
“更有可能,是日后咱们也会变得和那位靖南王爷一样,成了连文官都打不过的软脚虾。”
谈到了这个份上,二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息。接下来,自然还是要尽快北上的,只是路径选择,还有粮草,这些东西都是要考虑到。否则的话,不说路上被明军拦下的可能,只说是一路顺遂,怕是也要活活饿死在路上。
“粮草方面,在路上劫掠一些,逼着那些士绅犒军,算来也都不算难事。而且,咱们兵败的消息也不会穿得那么快,只要抓紧一切时间,再小心一些,把事情都考虑到了,总是能回到广州的。”
暂且也只能如此了,其实从新会被明军攻陷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东西就已经注定了。哪怕是他们还曾设法挣脱,还曾想要拼尽全力,可是陈凯真的不是那些党争至上的货色,早前他与郑成功配合无间,这一次又能与李定国融洽相处,似乎就连外面疯传的陈凯与郭之奇、连城璧不和,就现在的他们重新回想,也总有着几分阴谋的可能在。
商定结束,自然是要尽快休息。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早,清军用过了干粮,便启程出发。第一目标,还是要先劫掠个村子,弄到些粮草补给补给,把人、马的肚子都填饱了再说别的。
劫掠、屠戮,他们都是个中老手,玩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战马上都是会带着一些干粮的,这是一个骑兵最基本的素养,以备不时之需的。但是从江门逃亡数日,勒紧了裤腰带,干粮也已经基本上吃光了,昨天的那一顿或许是很多清军的最后一餐——若是接下来找不到吃食的话。
吃饱喝足,蓄养了马力,他们便继续进发。渡河点,以及他们劫掠的第一个村子,从地理位置上都是在以香山县城为顶点、以澳门为低点,为零丁洋、香山澳以及西江等水道环抱的那片区域的西部。从这里一路北上,出了香山县地界,进入顺德县,最后在设法返回广州。这都是早前商议好的,随着不断的行进,路线、注意事项什么的都在逐渐补全,肚子里有了吃食,心里便有了底气。
战马还需要蓄养体力,放马狂奔暂且是不太适宜的,他们按照计划北上,可是越走下去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儿。并非是旁的地方不对劲儿,只是在于他们沿途能够看到的人烟越来越少,尤其是那些村社,皆是空无一人的,总让人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心中产生忧虑,他们也只得派出探马去打探情况。老半天过去了,总算是有探马回来,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们实在笑不出来。
“主子,平南王爷,那些汉狗都说藩兵吃人,所以都躲起来了。还给藩兵起了诨号,叫做食人魔。据说,这个诨号还是陈凯定下的,香山县城里有士绅打算叫藩兵阎罗妖的,结果被陈凯断然拒绝了,他说叫阎罗妖不吉利……”
好容易抓来的百姓在半路上就咬舌自尽了,大概是害怕那些“食人魔”把他生吞活剥了。探马是个蒙古八旗的八旗兵,虽说真刀真枪的未必打得过藩兵,但是满清的体制,满蒙一体,对于汉人,哪怕是汉军旗都是有心理优势的,此刻脸上分明写着对藩兵的坏名声导致他们接下来可能会饿肚子的不满,说话也就少了些许顾忌。
话,听在尚可喜和朱马喇的耳中,第一个反应就是陈凯实在是缺德冒烟了,明明是由云龙干的,竟然这么编排他们,但是随后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
后者对于新会吃人事件是一无所知的,起初听到吃人,还以为是百姓对八旗军的畏惧,可仔细听了才知道,合着现在八旗军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比不上藩兵声名狼藉了,一时间竟然还有些争竞的心思油然而生。
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因为清军靠着屠城、劫掠的累累恶名才镇住了很多潜在的反对者。现在突然在内部出了竞争者,竟然还真的比过了他们,总会生出几分忌惮之心。但是对于尚可喜而言,这却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
此时此刻的这支清军溃兵,确切的说是在西江渡江之前的那支清军溃兵,从成分上来说,其中有两千余人是来自于满蒙八旗,两千人是平南藩的藩兵,其余的才是汉军旗和靖南藩的藩兵,数量和比例都少之又少。
当时兵败在即,尚可喜调整部署,准备逃亡时就刻意将满蒙八旗以及他的王府藩兵挑出来,分配马匹。除此之外,更是派了许尔显带着一支平南藩的人马先期撤离战场,还美其名曰是截击明军骑兵。说白了,就是要用汉军旗和靖南藩的藩兵殿后,用这些清军的性命来为他们争取更多的生机。
如此阴微的心思,朱马喇早早的也就看出来了。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也符合他优先保全满蒙八旗的根本利益在,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新会吃人的事情已经在香山县民间传开了,很可能曾经被明军占领过的顺德县那里也是如此。接下来的粮草补给很可能就不会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在这深冬之时,哪怕是在广东,野地里想要找到可以吃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到了那时,先被牺牲掉的自然会是剩下的汉军旗和靖南藩藩兵,可是这些家伙牺牲掉了之后呢,难不成还要用满蒙八旗来为他的藩兵提供生存下去的机会?
“要不,突袭一次县城试试?”
“没用的,那里肯定早就把城门都封死了,没有攻城器械,咱们是拿城池没有办法的。”
耳畔是军官们的窃窃私语,尚可喜与朱马喇对视了一番,也只得是硬着头皮继续北上。
很快的,他们便通过了从香山县北向东汇入零丁洋的石歧河,而后一路北上,想尽了办法快速通过。然而,真的没有出乎尚可喜的意料,越是走下去,能够见到的人烟就越少,有限能够抓来的老百姓也是异口同声的大谈藩兵吃人的事情,除了切实做成的腊肉以外,在那些百姓嘴里,新会的藩兵怎么吃人肉的都有,就差是拿人肉做满汉全席了。
一路上,百姓早已跑光了。一旦风闻清军过境,百姓们进城的进城,逃进山里、乘船逃下海的比比皆是。总而言之,就是绝不敢让清军看见一个人影儿。而且更要命的是,后面似乎总有着一些明军缀着,数量很少,看上去应该只是探马,但是谁知道那些家伙的后面有没有大规模的清军尾随其后,等着咬他们一口。
偶尔,还能从逃得急的百姓家里搜刮些粮食底子,但是绝大多数的时候也只是无功而返罢了。用当地百姓的话说,清军吃人,可他们是要吃饭的,所以当然是要把粮食带走了,以免饿肚子。
可是如此一来,老百姓是不饿肚子了,战马也勉强能用野草充饥,可是人却没办法吃草啊。于是乎,行至半途,杀马取肉便开始。起初的,还是那些虚弱无力的战马,没了战马的清军指定是跟不上了,就干脆打着要快速回援的旗号让他们自行返回广州。接下来,虚弱无力的不够了,就开始定向的吃汉军旗和靖南藩藩兵的战马,也算是弱肉强食。而到了后来,等他这些人的战马都吃光了,满蒙八旗的尚可喜不敢动,就只能从本部的藩兵下手,分出了老藩兵和新藩兵的区别,欺负起了新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从四千来人很快就缩水到了不足三千人马。所幸,仗着是有战马,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总算是赶到了佛山对岸。这里是他们南下时通过的所在,新建的浮桥也大多还在,急于返回清军控制区的他们便忙不迭的上了桥。
大队的清军过桥,直奔佛山,先期过桥的等不及了,就直接奔向了那里。后续的清军还在过桥,先期过桥的清军已经冲进了佛山堡,但是所见之处,依旧是没有半个人影儿,这是在于素来热闹的此间有着难以想象的差异,尤其是在一路上渺无人烟的情况下就更是让他们感到不寒而栗。
迅速做出回报,尚可喜和朱马喇也已经刚刚过了桥,听到这话,当即就是一惊。可是没等他们的震惊过去,佛山那边一声号炮响起,大队的明军驱赶着、砍杀着入堡的清军席卷而出,与此同时,那支尾随了两个县的明军也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却是李建捷的骠骑镇和王起俸的铁骑镇。
近三千疲惫不堪的清军溃兵,历千难、经万险,差点儿把转进玩成了荒野求生,哪里能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还是落到了明军的手心里。此时此刻,一队与其他明军操着不同武器的部队结阵而出,很快他们就认清楚了到底是被谁拦在了这里。
“尚可喜,从永历四年到今天,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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