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施主，你心中有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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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月华初上，夜染林梢。

煦和的春风拂动树影，淡淡的星光投在林间，照亮了那道虚弱的少年身影。

在一众弟子的注目下，芥尘从鹿旸岭出口一路蹒跚走到北面断崖前，时间仿佛凝固。

“我说等谁呢，原来是个病痨子。”

三块巨大的青石处，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打破了平静。

年轻的弟子们瞬间一阵轻笑。

他们用灵识扫荡着芥尘，待看清他怀里抱着的那只幼兽，笑得更乐了。

芥尘脸色苍白如鬼，边走边咳嗽，双目沉重，摇摇欲坠。

看着他这样子，三块青石上的弟子细声议论起来，堂堂云霄阁，居然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而在春招上破例，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很多人都在猜芥尘是什么身份，但更多的人是在讥笑他不自量力，病成这鬼样子还要来考核，害得大家白白等了如此之久。

芥尘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不善的动静，但身为卑贱祈人的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羞辱，他没有看这些不善之人，只是用袖子擦了擦汗，平静地走到测试修为的石桌前。

眼前的一幕让他怔住了，那个行为荒唐的白衣少年居然没有在三块青石上休息，而是在被狄长老问话，而他实在不想再和此人产生什么交集。

这白衣少年被问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倒数第二个从鹿旸岭出来的，而且消极考核的行为被云霄阁发现了。

“啧啧，你也太慢了啊。”

看着芥尘终于赶到了，白逸舟转过头来，无心地笑了笑。

芥尘没理他，直接将手中的狼崽轻轻放在地上，整理衣冠，对着三位西华殿长老拱手行礼。

坐在主位的狄长老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终于可以解脱了，示意他把手放在石桌前灵石上。

那是一块青色似琉璃的灵石，通体浑圆，光泽黯淡，散发着阵阵气息波动。

从鹿旸岭走出来的考核者大多灵力几近枯竭，但测试灵力修为时，并不需要他们将整个灵海的灵力都投到这块灵石上，而只需一丝一缕便可，因为不同修为的灵力精纯度是有差异的。

芥尘将手缓缓按在了上面，毫无波动。

弟子们哄堂大笑，场面有些混乱，本来大家还想看看这少年有何特殊之处，竟值得云霄阁如此堂而皇之地偏袒，却没想到就是这般废物。

此情此景，西华殿几位长老多少有些尴尬，但袁贞道没什么表情。

“肃静！肃静！”狄长老用手拍打着桌面，强行压下那股心烦气躁，伸手示意眼前虚弱的少年，“你再试试。”

芥尘的灵海确实几近干枯了，很难有灵力运转出来，如此情形之下，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微微咳嗽几息，重新将手按在了灵石上，而且加重了力道。

在众人紧紧的注目下，灵石好像闪了一下，但太快太淡了，有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弟子们再次大笑起来。

狄长老更尴尬了，脸有些黑，当着这么新弟子闹出这么一出，实在有损颜面。

“简单！”

白逸舟突然出声打破僵局：“芥尘才刚开辟灵海，不就恰好站在灵者的起跑线上嘛，折腾这么久，灵力剩不下多少了，就按最低合格成绩给就行了。”

听着这话，狄长老和身旁两位长老对视一眼，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往后转头，想看看老谷主什么意见。

袁贞道似乎并不在意芥尘分到风竹亭的哪一阁，淡淡回应他们道：“这小子灵力虽然都用完了，但灵者的身份假不了，这项考核是最低档就最低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狄长老顿时送了口气，真是愁死个人，他是真担心老谷主要强硬将芥尘分到最优秀的甲阁呢，要是真如此做，那云霄阁就贻笑大方了。

他翻了翻芥尘的信息，在名册一角的留白处记下了芥尘两项考核的成绩，然后看了一眼他报名登记的年龄，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名字添在了丙阁名单的最后一行。

紧接着他抬起头来，笑着对芥尘道：“恭喜你进入云霄阁外门丙阁，去那边和同门会合吧。”

芥尘早已猜到了结果，平静躬身而退，抱起脚边的狼崽，朝着三块青石方向走去。

看见芥尘只是分到最差的丙阁，而且是倒数第一，青石上的新弟子们顿时舒了一口气，这种走后门的人若还去了甲阁，他们估计都要气得道心失守。

“阿尘，你身体感觉怎么样？”淡淡的月影下，李小宸轻快地迎了过来，关切地打量着他。

芥尘朝她微微笑了笑，虚弱道：“我没事，修息一会儿就好。”

李小宸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取出锦帕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十分温柔。

看着这一幕，年轻的弟子们再次哗然。

不知哪位新弟子知晓了一些云霄阁的内幕，说眼前这个柔美的姑娘乃是掌门大长令的关门弟子，不仅天赋绝好，还格外温柔善良，待人特别亲切，是无数内门弟子向往携手的道侣。

可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这个病痨子有落英谷之主这个后台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让李师姐如此贴心对待，他们的内心再难以平衡，纷纷怒视侧目，口中骂声不断，其中一个身材肥胖的弟子甚至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实在是心中意难平。

“好美的一个姐姐，这温柔气质绝了。”

白逸舟突然站在了芥尘身边，痴痴盯着李小宸看，毫不遮掩。

李小宸怔了一下，被他看得脸色绯红，捏着锦帕的纤手收了回来，有些尴尬。

芥尘脸色一沉，皱眉寒声道：“滚开！”

白逸舟一脸无辜笑道：“你急什么？我只是比较欣赏师姐脸上温柔独特的气质，又没有恶意。”

狄长老闻声走了过来，斥声道：“白逸舟，不得对你师姐无礼！”

此时青石上议论再次加剧了。

这次针对的是白逸舟，这个长得跟小白脸似的小子胆子真肥，就算通过了春招也只是云霄阁的外门记名弟子，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拎不清，胆敢出言调戏凌霄峰的师姐，而且是掌门大长令的亲传弟子。

在众人怒目相视之时，小仟也气呼呼地从青石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嘀咕道：“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就是个无耻小人！真是糟蹋了一张好脸！”

方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你认识他们？”

小仟双手叉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愿搭理他。

听着众人的指责，又连狄长老都惊动了，白逸舟只好悻悻然躲到一边，开始对月观星，化解尴尬。

此时，几位长老也整理好了春招考核的材料，其中一人大声宣布道：“今年春招结束，三阁新弟子按门师的要求办理入住吧，阁中弟子已经去通知你们山门外的家属亲眷，要他们安心离去了。”

袁贞道站了起来，对芥尘暗中传音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来落英谷一趟。”

说完，他一挥袖袍，身影瞬间消失。

见大家要去安排入住，李小宸便匆匆叮嘱了芥尘一两句，然后也走了。

白逸舟望着这一切，想不通芥尘和李小宸是什么关系，只是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的一个人啊。”

他念叨着什么，突然异想萌生，追到就要离去的西华殿长老身前，请求道：“几位长老，你们行行好，能不能把我从甲阁调到丙阁啊？”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三位长老双眼眯起，神色怪异，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又像在重新审视一个犯人。

这少年脑子不会被门挤了吧？

狄长老的双眉皱起，白逸舟虽然用了三天走出鹿旸岭，但确是故意为之，而且他的修为并不弱，年龄还小，天赋必然不错，只是这小子心思总异于常人，考核时睡觉也就罢了，几位长老本着惜才的初衷，好不容易给他争取到去甲阁的机会，他居然要主动放弃，去那丙阁自甘堕落？

他和身旁两位长老对视一眼，无需深入交流，直接异口同声道：“不许！”

言罢，他们也不管白逸舟能不能接受，身影直接模糊起来，三道流光遁入了云端。

白逸舟失望地转身，发现三位门师已经在组织弟子们离场了。

“天色不早了，排队排队，马上安排你们入住竹林，早点休息……”

（二）

翌日清晨，朝霞初升，云层一片霓虹。

风竹亭的那片竹林人影匆匆，新弟子们忙忙碌碌，各自跑动着。

今日是他们入住这里的第一日，几位门师并没有安排教学任务，但新的起居环境需要整顿打扫，该领取的修行资源要去领，该做的登记也要做。

在这样忙碌的环境中，芥尘和小仟却向自己的门师打了招呼，已经往落英谷赶去了。

既然要长住风竹亭了，他们留在谷中的随身物件和换洗衣物还是要取来的，而且袁贞道还特意要求芥尘回去一趟，于是他们便趁阳光未盛之前出发了。

风竹亭离落英谷不到十里，他们沾着露珠穿行在林间小道，一段时间之后，落英谷缤纷的轮廓便远远出现在视野里。

小仟一路上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不断地数落一些讨厌的新弟子，让芥尘不要把那些难听的议论放在心上，而说到白逸舟时，她更是恨恨难耐，因为这个人不但出言调戏了她的小姐，还居然去了她所在的甲阁，她越说越气愤，扬言定要找机会教训教训他。

芥尘一直默然前行，根本插不上话，也没什么要说的。

他并不在意同门的偏见和刁难，留在云霄阁修行的机会本就不易，他不想给小宸姐和落英谷添麻烦，不会和同门发生冲突，只是白逸舟对李小宸无礼一事，他虽然很气愤，但也没必要太耿耿于怀，而且也拿那种奇怪的人没有办法。

这几天的考核折腾的他太难受了，但毕竟成为一个灵者了，昨晚用过袁贞道给的一些丹药之后，状态已经有所恢复。

不知行了多久，药香扑鼻而来，他们终于走进了落英谷。

谷主最小的弟子王冬提着木桶从药园走出来，挤眉弄眼笑道：“你们回来了啊，感觉怎么样？风竹亭的伙食够得劲吧？”

“那当然，最少花样多啊！”小仟一路上正嫌弃芥尘沉闷，一见吃货王冬出现后，立即欣悦起来，仿佛见到多年的知己，心里有滔滔苦水欲奔腾出，便对芥尘匆匆说道，“阿尘，我先去收拾行李了，待会儿谷外见。”

芥尘点了点头，朝自己原先的住的树阁走去。

此时天光正明，他进屋后取了一些要用的东西包好，然后向谷主居处走去。

他踩着一路的鹅卵石，行至谷中一方独特的甘泉处时，犹豫了一下，想到以后就很难喝到这么甘润的水了，便从包裹中取出一个水袋，开始灌水。

在他的拂动下，泉水粼粼漾动，迎着初升的春日，就像跳动的金色纹符。

突然，这段金符中浮现一道拉长的模糊身影。

他心生骇然，立即感知到一股陌生而强大的气息在身后波动，虽然比袁贞道弱上不少，但碾碎他绰绰有余。

他霍然转身，瞳孔瞪得老大。

这是一位身穿金色僧衣的佛门中人，双手合十，手捻佛珠，正平静地望着他：“小施主，你心中有禅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