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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名琛最后一次收到前线战报,还是两天前,由清军副帅、广东陆路提督陶煜发来。
信中,陶煜说自己率军撤到了广西郁林州,准备在郁林州建立防线。至于主帅穆特恩,陶煜亦与他失去了联络,只是说穆特恩应该在灵山县与黑旗军血战。
叶名琛据此相信,前线清军虽已渐显颓势,却未伤及根本,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满清没有电报,最快的通讯方式是“六百里急递”,传递军情只能通过驿马,每天只能行走六百里。
从郁林州到广州足有八百多里,叶名琛两天前收到的书信,实际形势是陶煜在四天前书写的。
才四天功夫,形势已经大变。黑旗军势如破竹,不仅全歼了清军水师主力,就连清军陆师主力,也基本被黑旗军全歼了!
广东水师战船的残骸木屑,已经漂到了广州城外。广州城内人心惶惶,叶名琛却有种迷之自信,一厢情愿地相信清军没有战败,相信黑旗军不可能进攻广州。
能当上两广总督、获赏一等男爵,叶名琛自然也非同小可,精明强干,号称能吏。
但与前任徐广缙一样,叶名琛擅长“驭民”,可以镇压天地会这种小毛贼,却不擅长对付太平军、黑旗军、洋人。
历史上,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叶名琛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英法联军已经兵临广州,叶名琛还寄希望于联军不会攻城,并未认真加强城防。
联军攻进广州后,挨个衙门搜捕高官。他们搜到叶名琛时,这厮居然还在批阅公文。
这一次,清军在广西前线大败。叶名琛两样缺乏敏感,不愿正视危局。
巡抚柏贵是蒙古正黄旗人,从河南巡抚调任广东巡抚,与叶名琛政见多有不合。他插话道:
“重建水师费用浩大,一时半会难有着落。本部院打算在佛山团练局的基础上,建一个团练总局,编练更多的勇丁。
“养一艘红单船,足够养一百个勇丁了。红单船漂在水上,来去不便,不如团练来去自如,用处也大。假若前线战事有变,也能派团练过去增援。”
督抚意见不一致,一个要建水师,一个要练团勇。底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敢说话。
总督虽比巡抚官大,却并非巡抚的上司,不能以官压人。叶名琛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柏贵争论,只好和稀泥道:
“抚台说得有理,兼顾水陆才是万全之策。咱们把经费分成两半,一半办水师,一边办团练,如何?”
柏贵很满意,赞道:“还是制台英明。”
叶名琛心里烦感柏贵,转而问伍崇曜道:“伍先生,现在广州附近还有多少红单船?先生出面的话,还能再招募多少红单船?”
伍崇曜额头一紧,硬着头皮说道:“广州附近的红单船已经不多了。年初,走了六十五条船到上海,供江南大营驱遣。
“因广西战事吃紧,穆将军又增募了二十三条红单船到横州前线。本月初,这二十三条红单船全军覆没,化为灰烬。船主至今在闹,要求水师提督衙门赔付船款。
“现在,广州附近还有七八十条红单船。但黑旗贼已得洋人相助,有了蒸汽战船,红单船上的水手都很怕黑旗贼水师。若不及时赔付前面损毁的红单船,我们很难再招募新的红单船。”
伍崇曜是十三行首,对红单船情况十分熟悉。官府三次招募红单船,都由伍崇曜经手。
叶名琛知道伍崇曜所说不假,但赔付红单船是笔巨款。仅船只一项,一艘大号红单船,就价值数千两银子。再算上死难的水师官兵、红单船水手,至少要十五万两银子。
现在官府财政拮据,哪能拿出这么多钱,花在这些死人、沉船上面?
叶名琛有些不耐烦,示意伍崇曜不必多言,说道:
“战事未靖,总要等到平定黑旗贼后,我们方好核算战损,赔付船款。伍先生是十三行首,理应念及时艰,主动为官府分忧。
“招募红单船之事,请伍先生勉力为之,先招募十条红单船。价格嘛,可以适当提高一些。”
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每次都要行商垫付费用,后患无穷。伍崇曜屡受其苦,此刻避而不谈招募红单船的事,转而说道:
“大人,黑旗军雇佣了不少洋人的战船,所以才能打败红单船。洋人与我国通商,受制于我国。我们何不从洋人那样雇佣汽轮,或者直接购买几艘汽轮?”
满清官员最怕与洋人打交道,更不懂洋务。虽说汽轮好于红单船,可谁敢驾驭汽轮上的洋人,谁能驾驭汽轮?
不出意外的,叶名琛断然拒绝了伍崇曜的提议,说道:
“洋人,夷狄也,不可与之相处。我们招募洋人的汽轮,无异于引狼入室。此事毋庸再议。伍先生还是想想怎么招募红单船吧!”
总督这种态度,伍崇曜无可奈何,只好诉苦道:“前后三次招募红单船,都由我来经手,费用来自行商公会基金。近几年广州贸易萎缩,行商收入大减。
“官府摊派费用,如团练、红单船、赈灾等,却一日紧似一日。我们行商公会基金早已告罄,反而欠下洋行数十万巨款。
“制台抬举伍某,让伍某牵头招募红单船。可伍家怡和行早已今非昔比,家底早已亏空。伍某实在是有心无力,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方能重新招募红单船!”
和大部分满清官员一样,叶名琛非常反感伍崇曜这样的商人。伍家富可敌国,历任两广总督、广东巡抚缺钱,都会打伍家的主意。
可这一次,事情还没开始办,伍崇曜就大倒苦水,令叶名琛格外厌恶。
叶名琛扶了扶官帽,不耐烦地说道:“你是十三行首,又有三品顶戴,招募红单船的事,非你不可。请你念及时局艰难,不要再推辞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可伍崇曜像是吃错了药,说道:
“承蒙制台抬举,但伍某实在是力不从心,深恐殆误大局。因此,伍某斗胆请辞十三行首的位置,万请制台恩准。”
十三行号称天子南库,虽说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十三行首仍旧是个令人艳羡的职位。
伍家之所以在十三行中出类拔萃,大半得益于十三行首之位。伍崇曜请辞行首职位,无异于自废武功,自弃前程,在场众人无不惊愕。
叶名琛愣住了,随即恼羞成怒地说道:“也罢,你既然不想干,早点退位让贤也好。”
伍崇曜见总督没有挽留,更加心灰意冷,讪讪地起身、告辞。
行首辞职,这可是件大事。在场众人都小声议论起来,各自猜测着伍崇曜辞职的动机。
尽管他们都是广州城内最有权势、最为聪明、消息最灵通的人,却没人能够猜出伍崇曜辞职的真正原因:伍崇曜的女儿嫁给了黑旗军的统帅!
事出突然,叶名琛有些措手不及。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转而问丁日昌:
“禹生,长炸炮研制得怎么样了?开花弹可有突破?”
所谓“长炸炮”,是指可以发射开发弹的远距离火炮。这种火炮身管较长,故被称为“长炸炮”,其实就是西方标准的加农炮、榴弹炮。
丁日昌只是个秀才,没有官职在身。因他擅长铸炮,受到叶名琛的礼遇,被叶名琛委派为铸炮局的帮办,负责为清军铸炮。
丁日昌几近白身,却不卑不亢地站起来,答道:“回大人的话,长炸炮研制略有进展。我们炼铁工艺不行,铁水中杂质太多,铸出的炮管质地太脆,容易炸膛。
“我只能加粗炮管,又在炮管外加铸三道铁箍,勉强可以发射开花弹。这种长炸炮不尽人意,但射程上已经达到短炸炮的两倍。
“开花弹与长炸炮一样,症结在于炼铁工艺不行。除此之外,火药质量也明显不如洋人。”
叶名琛听了,更加烦闷。穆特恩、陶煜都向他写信,指出黑旗军火炮非同厉害,已经隐隐胜过洋人。
他原以为丁日昌是个铸炮奇才,给他拨付大量经费,希望他能铸造出质量可靠的长炸炮、开花弹。
看样子,这个希望也要落空了。
山雨欲来,叶名琛浑然不觉,反而在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他集合众人,就是想商量着招募些红单船,配以长炸炮,借以稳定人心。
现在,伍崇曜辞职,丁日昌铸炮进展不大,令叶名琛不免有些烦闷。都说总督位高权重,可国家积弊多年,总督想干点实事也同样困难重重。
恰在这时,一名戈什哈闯了进来,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军报。叶名琛拆开一看,顿时面如死灰:“黑旗军攻破梧州府镇南关炮台!”
梧州府地处粤、桂交界,地处两广中心位置,也是广东省的门户。清军在此设有一处炮台,防止黑旗军东下。
炮台一失,黑旗军便可乘船直入广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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