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团练第一重在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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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对彭蕴章说道：“彭蕴章，你说得不错。团练出省作战已成常例，朕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前两天，浙江巡抚黄宗汉便上了个折子，提出办团练‘出境迎敌’，我看说得就挺好的。”

黄宗汉是彭蕴章的同年，都是道光十五年进士，福建泉州府县人。此公作风强硬，勇于担当，担任御史期间多有弹劾。就连宗室亲贵、云桂总督桂良，都曾被黄宗汉弹劾。

桂良乃是恭亲王奕的老丈人。所以，黄宗汉与奕结怨，日后攀附肃顺，阻挠慈禧垂帘，被慈禧革了职。

现如今，黄宗汉担任浙江巡抚，很得咸丰的赏识。不久前，因清军江南大营后勤压力太重，黄宗汉上奏咸丰，请求各省按月定额助饷，直接解送江南大营，不必再经户部过手。

这就是著名的“协饷”制度，既能提高效率，又能杜绝胥吏从中渔利，是一项很好的提议。为此，咸丰还下诏褒奖了黄宗汉。

黄宗汉备受鼓舞，又上折主张在浙北大办团练。因浙江绿营已经调派给向荣的江南大营，黄宗汉便希望派这些团练出省备战，防止太平军攻入浙江。

黄宗汉这个折子，其实也是受了彭蕴章的指使。彭大军机要在团练问题上做一番大文章，黄宗汉也想借机还彭蕴章的人情。

这其中，涉及到一件官场疑案，不妨在此一叙，以反应晚清官场之险恶、弊政之丛生、政治之失序、吏治之。

晚清屡出奇案，譬如“刺马案”、“小白菜案”，背后都夹杂着复杂的政治角力。黄宗汉这宗疑案，虽不像“刺马案”那样惊心动魄，同样值得一叙，足见晚清之积重难返。

原来，半年前，黄宗汉刚到浙江担任巡抚，碰到一件难题。因太平军攻占了镇江、扬州，截断了大运河，浙江的漕米只能改行海运。

这是一件大事，若漕米运不到京师，浙江上到巡抚，下到粮道，都得跟着倒霉。漕运的事归布政使，也就是俗称的“藩台”。藩台仅在巡抚之下，主管民政，是一省二把手。

黄宗汉为了树立威信，百般刁难藩台，手段狠辣。这种事情本是官场陋习，只要藩台向巡抚服个软，送上一笔银子，这事也就了了。

偏偏浙江藩台是个旗人，平日眼高手低，不学无术，心气也盛，不肯向黄宗汉低头，更不肯贿赂黄宗汉。

黄宗汉颇有些酷吏的作风，他作御史时，连云贵总督桂良都敢弹劾，还治不了手下一个藩台吗？

于是，黄宗汉放出了狠话，要借机整顿浙江藩库。又说漕米若不能按时海运，就要向朝廷奏明，折成现银，由藩司衙门负责筹这笔款子。

这几年，朝廷财政紧张，浙江藩库亏空已久，哪经得起查呢？若要把漕米折成现银，本也符合朝廷成例。但这样一来，就要按照户部规定的高额粮价折算银子，藩司衙门平白要多付许多银子。

其实，黄宗汉精明强干，早已想到了应对之法。他放出这种风声，无非是要刁难藩台，让藩台知道巡抚的手段。

哪知道，藩台误以为真，觉得自己走投无路，竟然上吊自杀了！

藩台是从二品的文官，只要没有大错，一般都会升任巡抚。一个年轻的旗人藩台，竟然自杀了，这还了得？

黄宗汉闻讯大惊，连夜找到杭州将军。这位杭州将军是从一品的八旗武官，地位尊贵。但是，他虽然略知藩台自杀的内幕，却也知道黄宗汉的手段，尤其知道道光十五年这一科进士的实力。

于是，他们一起左右活动，弄到了浙江藩台的遗折，把藩台说成是忧劳成疾，暴病而亡。

对上，黄宗汉找到了彭蕴章。这彭蕴章是黄宗汉的同年，也是黄宗汉做京官时的好朋友。彭蕴章当仁不让，在中枢帮忙遮掩，瞒天过海。

咸丰虽然刚即位不久，却也非常精明，怀疑里面有鬼，派何桂清秘密访查。

这位何桂清是个神童，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因为父丧，何桂清回籍守制，耽误了三年。他刚回京不久，就被咸丰派为江苏学政，顺道访查浙江藩台自杀案。

当时，太平军刚刚攻进南京，江苏巡抚、两江总督都生死不明。江苏学政驻地在江阴，何桂清到江阴担任学政，已是预备了接任江苏巡抚的。

然而，何桂清也是道光十五年的进士，与彭蕴章、黄宗汉都是同年，属于同党！何桂清自然要替黄宗汉说话，帮黄宗汉上下遮掩。

一个从二品的文官、浙江省的二把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一切，咸丰都蒙在鼓里。就是有人知道内情，也惮于彭蕴章、黄宗汉这的势力，无人敢替浙江藩台鸣冤。

晚清吏治之，由此可见一斑矣！

眼见咸丰表扬了黄宗汉，彭蕴章大受鼓舞，把黄宗汉夸了一顿，说道：

“黄寿臣勇于任事，精明能干，不愧是国之肱骨。他前面提出的‘协饷’制度，有效缓解了江南大营的后勤压力，这次又主张出境拒敌，足见他并无畛域之见，是个肯担当的大臣。”

疆臣各守畛域，是满清统治下的顽疾，最令咸丰痛心疾首。各省督抚互不服气，互不配合，各扫自家门前雪。朝廷即便派下钦差大臣，督抚也是阳奉阴违。

至于省以下道、府、州、县，更是屡出丑闻。不少地方官府主动向太平军、黑旗军献银，祈求太平军、黑旗军不要攻城。

咸丰点点头，叹道：“黄宗汉确是个敢担当、肯干事的疆臣。要是各级官员都像他那样勇于任事，吏治哪会败坏，长毛贼、黑旗贼何患不平？”

彭蕴章一听，心中暗喜。黄宗汉算是自己的党羽，咸丰对他印象很好，日后必能升任总督。这样一来，黄宗汉将成为自己在京外有力的奥援。

咸丰夸奖黄宗汉，彭蕴章也大受鼓舞，继续论述扩大团练的要旨：

“扩大团练，第一重在用人。用人，能力倒在其次，关键要忠于朝廷。因此，臣建议，要简选那些致仕的、丁忧在籍的官员，负责组织团练、指挥团练。

“但若要扩大团练，就得提高团练的规模、权限、声望。不妨从退休、丁忧在籍的官员中，每省择选三四个有声望、有能力的大员，给他们个‘团练大臣’的头衔，请他们在家乡办团练。

“这些人大都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世受皇恩，最知好歹。皇上让他们负责组织团练，他们必会感戴君恩，不会生出异心。

“譬如，江西新城县的陈孚恩，先帝在位时便受重用，担任过军机大臣、刑部尚书。两年前，他为奉养老母，乞归原籍，如今才五十周岁，正是年富力强。

“再如，湖南湘乡县的曾国藩，亦受先帝重用，十年七迁。不久前，曾国藩奉旨在江西担任主考官，因母丧回籍守制。

“这两人皆勇于任事，不畏俗议，行为果敢。如今艰难之秋，正需不拘一格使用人才。因此，臣保举这两人担任团练大臣，在原籍大办团练。以二人之大才，必能办出一番成就。”

彭蕴章提议让在籍官员办理团练，经过了深思熟虑，颇为可行。

第一，在籍官员也是官员，或为致仕，或为守丧，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非普通团总可比。这就意味着，在籍官员更有权威，号召力更强，所办团练将胜过传统团练。

第二，在籍官员多为进士出身，受过朝廷的栽培，是皇权的利益共同体，属于“自己人”，不会轻易叛乱，更值得朝廷信赖。

咸丰帝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很快就领悟到了彭蕴章话里的玄机。至于陈孚恩与曾国藩，咸丰都很熟悉。

陈孚恩精明强干，早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便已是军机大臣，兼刑部尚书。

咸丰刚即位时，召集亲王大臣讨论郊坛配位事。陈孚恩与怡亲王载垣等在皇帝面前争论，被咸丰斥为“乖谬”，降三级留用。

之后，陈孚恩以奉养母亲为由，乞归原籍，辞去一切职务。

陈孚恩能力出众，但非进士出身，因而喜欢在官场投机钻营，曾投靠大权臣穆彰阿，排挤林则徐。

咸丰刚刚即位，血气方刚，讨厌陈孚恩的为人，故顺水推舟，同意陈孚恩回乡。

至于曾国藩，咸丰更是熟悉。曾国藩上的那道《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把咸丰帝狠狠地批了一顿，咸丰至今想起来都脸红。

两个不被咸丰喜欢的人，却被彭蕴章保举为团练大臣。因为这两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勇于任事，不避讥议。现在是多事之秋，要想勘定大局，就得重用这样的人。

彭蕴章再次赌对了。

咸丰频频点头，说道：“这两人都在原籍，一个致仕，一个守丧，又都是朝廷大员，年富力强，勇于任事。派他们担任团练大臣，就地办差，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