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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到数日前。

巴陵王与王府长史、堂舅燕鸿得了天子征辟,当天晚间在王府设宴同一众王府属官饮酒庆贺之后,第二日清早,便一道往尚书台去领取任命书与相关印绶。

巴陵王是宗亲,又是就任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尚书台值守的官员自然殷勤,而燕鸿入职的就是尚书台,眼见着马上就是自家同事,与之寒暄时,态度也分外热络。

值守的官员吩咐人泡了茶来,又使下属往相关同僚处去盖印,巴陵王用杯盖儿拨了拨茶沫儿,忽然间不易察觉的拐了燕鸿一下。

燕鸿略略侧过脸去看他。

巴陵王以目示意——看那边。

燕鸿顺势扭头,便见到了他前妻耿氏的堂兄耿戎。

他马上把头扭回来了,不仅如此,还下意识的缩了缩,唯恐被耿戎看见。

巴陵王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附在他耳边,恨铁不成钢道:“从前也就罢了,姓耿的势大,你奈何他不得,得躲着走,现下既得了天子看重,风风光光入尚书台主宰一曹,你怕他作什么?像个男人一样,到他面前耀武扬威一圈!”

燕鸿全当没听见。

巴陵王见状气急,一把架住他手臂,半拖半拽的往耿戎那边走。

周遭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耿戎的目光也望向这边。

这下子,燕鸿不能再装隐形人了。

他白了巴陵王一样,整顿衣冠,近前去客客气气的叫了声:“光禄勋。”

耿戎颔首应了,拱手行个平辈礼,又向巴陵王致意,语气也很客气:“不曾想在这里见到了,王爷与长史来此,有何贵干?”

燕鸿沉默不语。

巴陵王心里边翻了一万个白眼,却不肯在耿戎面前输了气势,当下故意替堂舅炫耀一二:“好叫光禄勋知道,府上长史得了天子看重,特许入尚书台主理一曹……”

耿戎听罢,果然变了脸色:“什么时候的调令?”

巴陵王洋洋得意道:“昨天刚下的,难怪光禄勋不知道了。”

耿戎不轻不重的吃了一惊,倒好像要说些什么似的,嘴唇动了动,却也没能讲出什么来。

巴陵王看他这副吃了黄连似的样子,甭提有多舒服了。

常言讲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对照当下这情况,就是富贵不见前妻她哥,等同于白富贵了!

耿戎不说话,燕鸿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巴陵王可有的是话想说:“哟,光禄勋,您怎么这么个脸色啊?难道您不为昔日妹婿有了前程而高兴吗?”

耿戎嘴角抽动了一下,迟疑着问他:“你知道陛下刚刚草拟了一个长安各处官员实习章程,以近来入职的官员们开始试运行,实习期没有俸禄吗?”

装逼不成反被打脸,巴陵王大惊失色:“什么?!”

旁边燕鸿终于不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社恐模样了,他比巴陵王反应的还厉害:“什么?!”

耿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哦,你们不知道啊。”

巴陵王:“???”

怎会如此?!

他马上转头看刚才接待自己的尚书台官员:“光禄勋说的是真的吗?燕长史入职之后,实习期没有俸禄?”

那官员摇摇头。

巴陵王心下微松:“假的?”

那官员又摇摇头,说:“不,是真的。”

巴陵王:“……”

巴陵王勃然大怒:“那你摇什么头?!”

那官员道:“臣摇头的意思是,不只是燕长史实习期没有俸禄,王爷您也没有呢。”

巴陵王:“?????”

艹,有被冒犯到!

……

巴陵王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接受自己是打白工,没有俸禄领这个现实,即便前边要加一个“暂时”,也叫他热情大减。

不是缺那点钱,而是心里不痛快。

在他旁边,燕鸿整个人都o起来了:“上班没有俸禄,那跟上坟有什么区别呢?”

“噢,我知道了,”他自问自答,郁郁道:“上坟不用加班。”

巴陵王:“……”

我真的很为我舅的精神状态担忧。

燕鸿颓丧的转过脸去看着自己堂外甥,很颓丧的问他:“我能再回王府去当长史吗?你虽然讨厌了点,但好歹给钱。”

“官员调动这事儿不归我管啊,”巴陵王只能委婉的安慰他:“不行你报官吧。”

燕鸿:“……”

很快,巴陵王就发现,受到迫害的不只是自己跟燕鸿。

这天他下了班,怀着一种上坟结束的沉重心情准备回家,途径廷尉官署的时候,发现里边还掌着灯,鬼使神差的循着灯光走进去,却见灯下一尊玉人端坐,骨节分明的手正在翻阅卷宗。

是裴仁昉。

巴陵王深感同是天涯沦落人,马上殷勤的凑了上去:“裴少监,好久不见啊~”

裴仁昉连头都没抬,便道:“出去把门带上。”

巴陵王:“……”

巴陵王受了挫,却也不气馁,腆着脸又往前凑了凑:“你还在这儿忙活呢?累不累?”

裴仁昉终于抬起头来,纡尊降贵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反问他:“王爷为什么这个时候才下值呢?是因为喜欢上班吗?”

巴陵王:“……”

巴陵王的心被刺痛了,结结巴巴道:“裴少监,你别这样。”

裴仁昉冷冷的笑了一笑:“不是你先来明知故问的吗。”

说完,把手里边最后一份卷宗合上,密封在档案袋里,按照序号归置到架子上,转头吹熄了灯,走出门去。

她走了,巴陵王更不好在廷尉的官署里久留,赶紧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宫,巴陵王翻身上马,却发觉裴仁昉走的方向并非裴府所在。

他迟疑几瞬,在默默的跟在裴仁昉后边跟上前去光明正大的打声招呼之间选择了后者:“裴少监,你是要去吃东西吗?我们一起?”

裴仁昉摆了摆手:“多谢,不过我早就约了人。”

约了人啊……

巴陵王心下微黯,又不想就此离去,便干巴巴的追问:“你们约着一起吃什么啊?”

他以为裴仁昉不会理会他,没想到这次,对方却认认真真的回答了:“去吃豆腐脑。”

豆腐脑?

那是什么东西?

巴陵王道:“我能一起去吃吗?”

裴仁昉道:“人家既然开店,当然就会欢迎四方来客。”

巴陵王似懂非懂的“噢”了一声。

等到了地方,巴陵王抬头将“一豆九吃”的牌匾收入眼底时,裴仁昉已经娴熟的走了进去。

伙计显然与裴仁昉相熟,见人来了,笑容满面的出来迎接:“裴公子,您来了?小姜掌柜还没到呢。”

裴仁昉朝他点点头,说:“我去二楼等她。”

伙计热情的应了一声:“我去厨房给您二位烫壶酒。”

另有人来招待巴陵王:“这位爷,您想来点什么?您多担待,我们店马上就要关门了,买完之后,您得带回家吃了……”

巴陵王指着裴仁昉的背影道:“他为什么能上二楼啊?”

伙计理所当然的说:“因为裴公子是我们掌柜的朋友啊。”

又问了一次:“爷,您想吃什么啊?”

“……”巴陵王郁闷道:“店里有的,都来一点吧。”

“好嘞,这位小爷,您稍等片刻!”

伙计利落的用油纸将当下包了起来,接过巴陵王丢过来的银角子,又要去称重。

巴陵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了:“多余的赏你了。”

伙计的声音都大了:“哎哟,谢谢这位爷,您诸事如意——”

巴陵王又往楼上看了一眼,这才拎着那个油纸包出了门,正好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打外边过来,微丰的圆脸,中等身量,姿色……

接近于无吧。

他这时候也没多想,直到听见身后伙计招呼“小姜掌柜”,才错愕不已的转过头去。

怎么回事?!

这就是裴仁昉在等的人?!

这一看就不是为了男女私情在这儿相会的——难道是为了探讨经学问题?!

巴陵王有心想要回去一探究竟,脑海中闪现过裴仁昉冰冷的目光,到底还是作罢。

回到王府之后,他叫了心腹过来:“你们去查……”

话都没说完,他就自己停住了。

倒是叫心腹好生疑惑:“王爷,您想叫小人去查什么?”

巴陵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想起当初自己偷偷摸摸去查裴家,然后险些掉进套儿里的事了。

“算了,”他有些牙疼,打开油纸包,就着豆干儿喝酒:“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嘿,还真别说,这东西古里古怪的,味道却真不错呀!

等到第二天下值的时候,巴陵王特意绕到尚书台,叫上了脸色蜡黄的堂舅:“走,我请客,带你去吃个稀罕东西!”

燕鸿颓丧不已:“什么稀罕东西也弥补不了我的伤心……”

巴陵王一把将他拽出去了:“跟我走吧你!”

带着他到了一豆九吃,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叫伙计把店里边有的都来一份。

这时候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店里边只零星有几个人,等伙计送了酒食过来,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巴陵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燕鸿说话,眼睛却只盯着门外道路,天不负有心人,不多时,果然见裴仁昉到这儿来了。

他赶紧起身招呼:“裴少监,这么巧啊?”

裴仁昉瞟了他一眼,向他行个礼,又同燕鸿问候:“申之兄。”

燕鸿有气无力的还了个礼。

裴仁昉倒是因此多看他几眼:“申之兄好像没什么精神啊,可是身体不适?”

燕鸿郁郁道:“不想上班,不想没有俸禄的上班……”

他木然的转过头去,看向裴仁昉,喃喃道:“裴少监,我听说你近来格外勤勉,廷尉官署里别的人都下值了,就你还留在那儿,继续忙活近两个时辰才回家?”

裴仁昉心下戚然,倒真是在他旁边坐下了。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燕鸿又问:“我还听说,裴老太傅老当益壮,即便上了年纪,又无俸禄,也勤勉于事,为朝廷奔走?”

裴仁昉便又替祖父幽幽的叹了口气。

燕鸿替她倒了杯酒:“来,咱们一起喝一个!”

裴仁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紧接着就听燕鸿絮叨:“不能再这样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呜呼哀哉,食少事烦,岂能久乎!”

裴仁昉苦笑道:“这是陛下定的规矩,你能叫他回心转意吗?”

燕鸿却道:“也未必就一定不能啊。”

他悄悄在裴仁昉与巴陵王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到第二日,巴陵王早早就到了司农府,把近来棘手的那些卷宗整合出来,叫侍从捧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宣室殿去了。

朱元璋见了他,便露出一点笑容来:“皇弟来了?”

又吩咐人看茶。

巴陵王满面笑意,一份份的将司农府的卷宗呈上:“皇兄且看……”

就这么从清晨一直探讨到午后,因为事情繁多的缘故,两人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几口。

巴陵王就说了三分话,剩下的七分都叫朱元璋说了,可即便如此,巴陵王也觉得嗓子快要冒烟了。

长时间案牍劳形,他颈椎有些受不了,站起身来活动一二,骨头都在嘎巴作响。

他就此告退。

紧接着裴仁昉就顶上了他的缺。

进门之后,她手持奏疏,故作讶然之态:“臣来的不是时候……”

朱元璋狼吞虎咽的将手里边的包子咽下去,继而道:“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又从午后无缝衔接,一直劳碌到了傍晚时分。

燕鸿就在这时候出场了。

朱元璋将他派遣到尚书台,便是有意以他来分潘晦的权柄,后者虽心知肚明,却也有了急流勇退之意,故而在台中行事之时,对于燕鸿诸多提点历练。

燕鸿借着这个机会,全都拎到天子面前来了。

经了这些天,他算是看明白了——当今天子是个抠门精,还是个标准的权力怪物,只要能握在手里的,他就一定不会松开。

他带着公务前去,但凡有一口气,天子就会把他留住,他们这个反996团体有数人,天子却只有一个人,车轮战术之下,燕鸿不相信天子会是获胜的那一方。

等天子能够体会到劳碌之苦后,他再诚惶诚恐的上表请罪,巴陵王硬撑着要去窦太后面前厚颜无耻的刷刷脸,请皇嫂帮忙说情,再有裴仁昉的老师耿彰跟裴老太傅帮着敲敲边鼓,何愁大事不成!

这天晚上,燕鸿借着探讨公务的由头,一直在宫里待到了宫门即将落钥的前一刻。

计划通√

待到次日,又换了反996小组里别的人去当车轮。

朱元璋精神奕奕。

又一日。

朱元璋精神奕奕。

又又一日。

朱元璋精神奕奕。

巴陵王跟燕鸿眼下青黑,双目无神,几乎是脚下打着飘,进了一豆九吃。

想要天子高强度的工作,那必须要师出有名,如果故意拿些鸡毛蒜皮的事项去没事找事……

窦大将军iswatchgyou!

这也就要求他们在用工作去折磨天子之前,必然得先折磨自己一回,列出点靠谱且言之有物的东西才行。

可是……可是!

为什么他们数人联合起来车轮战,居然都卷不过天子啊!

燕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阴惨惨的冲着巴陵王笑:“小扑街,你输得不冤枉啊!”

巴陵王:“……”

裴仁昉在旁问了句:“还要继续吗?你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战略?”

燕鸿没好气道:“还继续个屁啊,咱们几个脸儿都绿了!陛下果真是天选之人啊,如此数日之后,竟然还是精神振奋!”

他们几个人暂且偃旗息鼓,朱元璋却不肯作罢了,见他们不曾再来请见,反而主动宣召他们过去:“几位爱卿日前如此勤勉,何以近来忽然又惫懒起来?这可不应该啊。”

巴陵王:“……”

燕鸿:“……”

裴仁昉:“……”

什么搬石砸脚行为。

燕裴二人是臣,有些话不好说,只有巴陵王半臣半弟,耷拉着脸,委委屈屈的开口道:“皇兄,饶了臣弟吧,我好累啊,尤其还是实习期,连俸禄都没有……”

朱元璋闻声便皱起眉头来:“皇弟啊,不要想着你能得到什么,要想着你能够为朝廷奉献什么!自私自利的人是没有资格成为朕的臣子的。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毫不努力,不思进取,只会成为社会的渣滓!”

巴陵王:“……”

啊这。

皇兄你是不是在ktv我啊?!

朱元璋又斜着眼睛去看燕裴两人:“混日子的人,就不是我穆义康的兄弟,要是所有人都这样,国家怎么会有未来?”

燕鸿:“……”

这句兄弟,是单我一个人有,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有?

裴仁昉:“……”

真该为我们虚假的君臣兄弟情喝一个。

几人讪讪而退。

晚上到了一豆九吃,都垂头丧气的,提不起精神来。

巴陵王问他舅:“你脑袋不是好使吗?就不能再想个办法?”

“想个鬼啊想,”燕鸿没好气道:“你当陛下傻啊?今天召我们过去,那就是点咱们呢!陛下没有当场发作,就赶紧偷着乐吧!”

巴陵王嘴里的豆腐脑瞬间流到了下巴上:“啊!阿巴阿巴!!!”

裴仁昉却注意到燕鸿的脸色实在不好,不禁关切道:“申之,你的身体……”

燕鸿“嗐”了一声,勉强笑道:“往好处想,总归也是在为天下人做一些事情,不是吗?值了。”

又叹息道:“当今天子虽然小气了些,但终究是个贤明之君,又肯向天下百姓施善政,我等又能有什么话好说呢,不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巴陵王心下奇怪,他舅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深明大义的人物了?

只是听裴仁昉随之附和,神色郑重,再见他舅满脸真挚,仿佛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也便就将那点子疑惑压在心底,没有吐露出来。

却不曾注意到旁边房间里门帘后边有人影闪过。

到了第二日,朱元璋照旧使反996小组的人前来议事,只是眉宇间的神色,较之先前却要略略和蔼几分。

燕鸿几人亦无所觉,倒是一扫先前的咸鱼之气,全神贯注,聚精会神。

朱元璋见状,竟觉得有些歉意,再看燕鸿脸色难看的好像没几天就要嘎似的,又劝他说:“事情是做不完的,申之须得保重自身啊。”

燕鸿满口应下,却仍旧我行我素。

直到某一日在尚书台议事的时候,他忽然间仰面栽倒,一口血喷了出去。

周围人大惊失色:“燕尚书!”

燕鸿气若游丝,艰难的将奏疏从衣袖中取出:“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家国大事……”

左右众人听闻此言,无不泣下。

……

朱元璋听闻此事,愕然良久,冰封已久的心门不由得有些撼动,却嘴硬道:“咱又不是没提醒他早点歇着,是他自己不听……”

空间里边李世民冷笑了一声:“难道你不是看透了他们的主意,故意借力打力?”

朱元璋冷哼不语。

午夜时分,他辗转反侧,想到燕鸿那副命不久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了:“我真不是人啊!”

到底还是披着衣服起身,翻出那份落了灰的加薪奏疏,批了个“准”字,发出去了。

……

这一宿没怎么睡好,第二天天不亮,朱元璋便起身了,穿戴整齐之后,终究还是吩咐人准备马匹,出宫往燕家去探望燕鸿。

不想即便他起的如此之早,燕家却先一步有了诸多来客,甚至于他还在其中见到了两个他认知中不该在此处的人。

元娘跟元娘的妹妹丽娘。

朱元璋见状,心头便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疑窦,近前几步,问元娘:“你怎么在这儿?”

元娘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燕尚书可是一豆九吃的老主顾呢。”

朱元璋“哦”了声,心思微转,没说什么。

卧室的窗户开着,从外边能将里头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燕鸿躺在塌上,面白如纸,旁边绣凳上坐着个年轻女子,作妇人妆扮,相貌明艳,眉宇间英气勃勃,只是神色甚冷,态若冰霜。

朱元璋问元娘:“那是谁?”

元娘小声的回答他:“是燕尚书从前的妻子。”

朱元璋瞬间了然——耿戎的那个堂妹。

任用燕鸿之前,他也是做过背调的。

姜丽娘以一种“哇塞,有瓜”的心态将耳朵往前伸了伸,又嘀咕了句:“看着也是郎才女貌哇,耿夫人这么美,一看就是个好人,怎么会闹到和离呢?”

没有人说话。

朱元璋很给小姨子面子的看向了身后负责情报工作的心腹。

后者便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仿佛是因为婆媳不和,最后夫妻俩动了手,还见了血……”

姜丽娘愤愤谴责道:“打老婆的男人都是垃圾王八蛋!!!”

该心腹嘴角抽动了两下,补充说:“耿夫人出身将门,向来骁勇,燕尚书是被打的那个……”

姜丽娘:“……”

姜丽娘马上上演中国驰名双标:“清官难断家务事,美女姐姐的事情外人少管!”

心腹:“……”

那边厢,卧室里那对前夫妻不知说了些什么,眼见着是不欢而散。

耿夫人手提裙摆从内里出来,见外有宾客,微微一怔,颔首示礼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朱元璋这才举步到内室去。

燕鸿白着脸躺在塌上,见天子来了,强撑着要下床见礼,却被朱元璋拦住。

他面露动容之色,眼眶微红:“臣不能再侍奉圣君了……”

朱元璋见状,也是黯然。

他叹口气:“事到如今,燕卿还有什么话想教朕?”

燕鸿再三推辞:“我为臣下,怎么敢说教导陛下?”

等朱元璋又问了一遍,才期期艾艾道:“陛下,臣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人跟您的声名啊……”

他引经据典,林林总总说了许多,最后只汇聚成三个字——得加钱!

朱元璋被气笑了,打从在这儿见到元娘起就吊在半空中的那只靴子,终于落到了实地上。

他可算明白燕鸿在打什么主意了!

什么故意车轮战,跟他比拼体力精神,统统都是假的,燕鸿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住自己——他就是要以此激得自己心生不快,故意再跟那几个人顶着来,最后熬得他们自己受不了,吐口血上演苦肉计!

可恨他居然真的上了当!

空间里边刘彻都“芜湖”起来了:“夜路走多了,终于撞见鬼了!”

李世民嘻嘻笑道:“铁公鸡被人拔了毛!”

李元达也是意味深长道:“老朱来来回回不知道骗了多少人,这回终于轮到自己头上了!!”

嬴政唇边也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个燕鸿……当真是个人才,落在老朱手里,可惜了。”

朱元璋气极反笑:“燕尚书好盘算啊。”

燕鸿察言观色,应对道:“非如此,怎么会承天之幸,被陛下慧眼选中?”

朱元璋不接收这份马屁,冷冷注视着他,脸上笑意慢慢收敛起来:“你怎么敢?”

燕鸿道:“臣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陛下的千古名声跟国朝黎庶啊。养几个官罢了,总共才几个钱?陛下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便足够了。可也就是这几个钱,能叫人心失却,臣属不安,家宅失和,官署不宁,这怎么划得来?”

他跪坐在塌上,邦邦邦磕了几个头:“臣知道,陛下并非是舍不得这几个钱,不过是以此考校臣等之心罢了,若臣等忠君体国,必然仗义执言,若臣等数位新晋之臣俱为阿谀小人,又哪敢直言犯君?圣明无过陛下,唯此而已!”

朱元璋冷笑一声:“你以为如此溜须拍马,朕就不会杀你吗?!”

“陛下!”燕鸿道:“臣卑微小人,何足道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陛下的千载清明,何等贵重,岂能毁在臣身上?臣惶恐,臣万死!”

朱元璋却道:“燕卿,你的聪明找错了地方,朕从来不吃这一套!”

继而便寒声道:“来人,把他押出去杀了!”

左右领命近前,燕鸿神色不变,却听元娘在此时道了一声:“且慢。”

朱元璋皱眉道:“这是朝廷的公事,元娘,你不要管。”

心下又是腹诽——怪不得要叫老妻过来,原是为了保命!

元娘却摇摇头,说:“难道你觉得我要给他求情吗?”

朱元璋眉头疑惑地动了一下。

元娘道:“我是觉得,你对他的惩处太轻了。应该像对待窦大将军一样,将他剥皮揎草,再问罪燕家所有人才行!”

朱元璋微微一滞:“倒也不必如此……”

元娘正色道:“不这么做,天下人怎么知道当今皇帝并非贤名之君,行事暴戾,殊无容人之量?不这么做,只怕天下贤良之人还对天子心怀憧憬,觉得这位扳倒窦敬、匡扶社稷的天子,当真是个万古无一的英主呢!”

朱元璋被老妻拍得心满意足,嘴边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再觑见燕鸿,复又冷哼一声:“只是这厮如此算计于我,实在可恶!”

元娘马上道:“燕尚书,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请罪?!”

燕鸿赶忙拜倒,叩谢天子圣恩。

继而又道:“臣无德无才,不堪为尚书台一曹主官,今请复为王府长史……”

朱元璋被人算计了一回,之后又得大出血老老实实的掏工,虽然被老妻劝住,无意杀他,却也看他不甚顺眼,点点头正待应允,衣袖忽然间被老妻拉了一把。

他微微低头,就听元娘道:“这厮诓了你一回,完事之后拍拍屁股,又舒舒服服做他的长史去了,你上哪儿说理去?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先打他一顿再说!”

朱元璋听得舒坦了:“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元娘问燕鸿:“打你二十板子,冤不冤枉?”

燕鸿道:“不冤。”

元娘这才道:“就是因为他得罪了你,你才更不能叫他再回去做那个什么长史,不然传出去了,不是都说你小气?他惹了你,你偏不闲置他,叫他给你干活儿,没日没夜的干——他不是要工钱吗?工钱给了,没道理不出力不是?”

燕鸿被人提溜出去打板子了。

朱元璋鼻子里边哼了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变着法儿的给他说情。”

元娘笑道:“你只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这天下就是你们穆家祖传的店面,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娘,不就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才能长长久久的经营下去?”

朱元璋默然不语。

良久之后,终于道:“那便额外厚赐近日来勤勉政务的朝臣们,以此抚慰吧,除了燕鸿。”

元娘斜着眼看他。

朱元璋“嗐”了一声:“真拿你没办法。”

他大手一挥:“改赐燕尚书皇城脚下五进大宅一千两代金券一张……”

元娘:“……”

嗐,行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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