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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数日之后,终于议定了登基之日,叛逆主公李世民以唐为国号,在群臣簇拥之下正式称帝。
三日之后,先册秦王妃萧氏明泽为皇后,又如世人猜测,封义弟李峤为晋王,义妹余盈盈为平宁长公主,对于此世早已经辞世的父母,也另有追封。
群臣为此事称贺之余,也不由得更心焦于自己前程,期间有沉不住气的甚至按捺不住,特意往晋王与平宁长公主府上探听消息,然而那两人本就是机敏之人,哪里肯趟这趟浑水?
皆是闭门谢客,不去掺和此事。
李世民也没打算长久的卖关子,很快便给出了结果,仿照前朝三省六部的官制设置群相,只是却没有急于在短时间内将高位官员尽数填满。
以王侍郎为尚书右仆射,郑法兰为中书令,卫玄成为门下侍中,此外诸多旧臣,另有封诰,不一而足。
彼时三省隐隐有尚书省为首之意,选王侍郎为尚书右仆射,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能做实事的人,在大唐永远都不会被埋没,而尚书省内又以左为尊,使其为右仆射,则是为了避免短时间内升无可升。
郑法兰为中书令,能力之外,则是为了酬谢他的识时务,虽然老板有一点点不快,但还是被拍得很舒服。
至于卫玄成,便不必说了,门下省审查诏令,有封驳之权,这工作适合他,且李世民也有意磨一磨他的性格。
魏王妃常氏的死,给魏王造成了极大的创伤,倒不是因为中年失伴满腹悲痛,而是因为他太脆了。
作为一个生于富贵、长在温柔乡的亲王,眼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受尽折磨惨死,且那毒药还是自己灌进去的……这一切都极大的打破了他的心理底线,崩溃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更别说常氏的死只是一个开端,此后陪都天家父子殒命,前朝国祚就此终结,之于他这个前朝嫡系宗室来说,才真正是致命的打击。
魏王缠绵病榻许久,最后还是没熬过去,直接一命呜呼了。
好的是没有亲自见证新朝建立,总算还是有那么一点安慰,坏的是他死了之后大唐王朝就开始了,李世民亲自给他定了谥号,魏惠王。
又以新朝天子的名义,敕封魏王之子李天荣为靖国公,许其子孙三代不降等袭爵。
李天荣领旨谢恩,继而又上疏丁忧,为父母守孝。
李世民当然没有不准允的道理。
而在此之外,也重新加封前朝九公主为南阳长公主,又改封郑国夫人为齐国夫人。
二女也俱都领命谢恩。
旧时的朝代业已被推翻,新的时代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然而她们这些横跨了两个朝代的人,饶是年轻,身上仿佛也裹挟着无尽暮气了。
作为风华绝代的贵妃的女儿,南阳长公主当然也是美丽的,更不必说她虽为前朝公主,但本朝也同样给予了她公主的诰封,想要求娶她的士人仍旧如同过江之鲫,但南阳长公主却没有改嫁的意思了。
她不再穿着华丽的衣服,也很少再见外客,只困局深宅,专心教养两个孩子。
而邬二郎,如今的邬家家主,虽然重新出仕,却也只是在国子监担了一个微末的博士职位,本人几乎从不涉足政事,饶是礼部有官员因为其家族声名而再三去以高官相请,邬二郎也坚决的推辞掉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邬家能有今日,能保得血脉不断,已经是大幸,哪里还敢奢望别的?
且邬二郎心里另有一重隐忧——如今旧朝虽灭,新朝再立,世家之势较之从前虽然稍有衰退,但仍旧汹汹,当今又绝非软弱之君,哪里能容得下世家坐大?
他既没有先祖的手腕,又非聪明之人,何必拖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傻乎乎的扎进这个漩涡里去!
只守住家财,教养儿孙,做个国子监博士,足矣!
这大概是邬二郎这一生做过最聪明的决定了。
虽然他付出了一世的沉寂,但的确也保住了邬家血脉不绝。
偶尔得了空闲,邬二郎也会往沂州去探望妹妹,当年扶棺奔赴沂州祖地之后,他们一起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新朝建立,邬二郎带着孩子去了京师,而邬翠翠却留在了沂州。
她没有再嫁,也没有回过京师,而是决定留在邬家的祖籍之地。
前世她曾经短暂的学过医术,用来讨好魏王妃这个前婆母,然而此时此刻,这医术却成了她唯一能为这世间人所作的事情了。
邬翠翠将邬家所藏医书整理出来,刊发成册,委托兄长赠入弘文馆,自己则背负行囊在沂州名医处求学,学成之后,自己也坐馆当了大夫。
前去看病的人,若是有钱,就多给一些,若是没钱,她就免费医治。
国夫人是有俸禄的,只供给她一人吃穿绰绰有余,剩下的便全都填补进药铺了,有邬家的故旧同情她的现状,遣人送去金银布帛,李世民闻说她的义举之后亦有恩赐,她也都坦然收下了。
一个国夫人,不在繁华富丽之地,却跑到偏远的沂州去行医,这不得不说是一桩奇闻,然而彼时正值新旧之交,奇人异事多了,世人议论之后,便也不再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直到几十年之后,齐国夫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彼时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少年将军策马扬鞭,奔赴北疆,满心都是建功立业,风闻天下的才子不过及冠,背负书笈,踌躇满志奔赴京师,而在帝都城外,花一样娇艳的名门女郎正在行裙幄宴,笑靥如花,盛世浮华。
余盈盈也好,邬翠翠也罢,乃至于李峤、李天荣,这些曾经轰轰烈烈、影响过整个天下的人,虽然尚在人世,但周身却也笼罩着一层近乎朦胧的古旧,与那些鲜活的少年少女比起来,他们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人了。
齐国夫人逝世的消息,是经由余盈盈的孙辈告知于她的,原本只是作为一桩闲谈提起,不曾想却见祖母为之默然,良久无言。
时间过去的太久,从前的那些过往,在年轻人眼里,都成了泛黄的往事,只是他们毕竟是余家后辈,或多或少对于自家之事有所了解。
前朝时有常氏之祸,余家有位姑祖母嫁与魏王为妃,常氏女为侧妃,余家因此蒙难,只留下祖母一人托养于魏王府中,彼时齐国夫人强行嫁入魏王府,期间与祖母颇生龃龉……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后来人不得而知,只是敬重自家祖母品性,又听闻齐国夫人年少时很是做了些荒唐事——她的第一位丈夫李天荣也好,第二位丈夫李峤也罢,都还活在世上,且留有子嗣,过往之事后来人虽然知道的不甚真切,但孰是孰非,又怎么能瞒得了人呢!
这些年余家与齐国夫人无甚交集,余家三郎原先只是将此事当成一桩闲谈说与祖母听,哪成想祖母听完之后,竟好像有些怔住了。
他不由得放轻声音,又唤了一声:“祖母?”
余盈盈回过神来,看这孩子脸上显露出担忧之色,微微笑了笑:“我没事。”
略顿了顿,又说:“你替我走一趟,到沂州去送一送齐国夫人吧。”
余三郎难免诧异,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应了声。
这位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重建了余家的老祖母,在自家人面前有着绝对的威望,别说是他,即便是他父亲在这儿,只怕也不敢说个“不”字。
只是……
余三郎不明所以的想:从前没觉得祖母跟齐国夫人有交情啊。
按照从前他听来的那些过往,她们之间不是还有旧怨吗?
他心里边犯着嘀咕,却还是匆忙回房去收拾行装,反倒是余家年幼的几个女孩儿,聚在祖母身边,满脸好奇的问起来:“齐国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儿不无歆羡的道:“听说齐国夫人曾经是京师第一美人呢!”
余盈盈陷入到回忆之中,从前觉得不屑一顾的旧事,此时回忆起来,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了:“她啊,年轻的时候虽然不讨喜,但的确是整个帝都最耀眼的女郎了……”
她由衷的笑了起来:“人活一世,也真是有意思啊!”
……
朱棣郁郁。
朱棣很是郁郁。
朱棣身着衮龙袍躲在玉砌雕栏之后,看着不远处身穿衮龙袍、头戴翼善冠的高大青年,心里很是郁郁!
你以为朱棣是在玩扩写句子吗?
不,他是真的很郁郁!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让他重生一世,托生成皇子之后,又让他遇见他的太子大哥朱标!
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在他爹面前,他能跟他大哥争长短吗?!
既生瑜,何生亮!
有大哥在,他爹眼里就看不见别的儿子了!
不过……
朱棣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衮龙袍,再觑着不远处那脸色微白,正皱着眉头,极力抑制咳意的青年,唇边不由得溢出一丝有些复杂的笑意。
有不忍,有快意,也有释然!
大哥啊大哥,重活一世,你怎么还是这个命?
你的文治武功,弟弟都是服气的,你在一日,弟弟便不敢有二心。
只是大哥啊,没有一个足够硬朗的身体,你怎么敢奢望大位呢!
要知道,上一世,你可是连老爷子都没熬过啊!
这是天要收你,可是跟弟弟没什么关系!
他躲在栏杆后边,听见大哥旁边的内侍在劝大哥:“殿下,您昨天晚上就有点咳嗽了,今日还不见好,是不是该找个太医来瞧瞧?”
朱棣心情复杂的皱起眉来,却听他大哥道:“不必了。父皇近来正在为妖人惑众一事心烦,我若是传了太医,怕又要惹得他担心……小毛病罢了,过两天就好了。”
朱棣听得心绪微沉,有些眼见着大哥走向既定命运的释然,又有些冷眼旁观的愧疚。
然而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帝位只有一个,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憧憬着那个位置的时候,不就该有所觉悟了吗?
大哥,别怪弟弟心狠!
朱棣在心里默默道。
主要是老爷子他实在是太不公平,偏心眼儿偏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都是他的儿子,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因为你生的早,这天下就得是你的?!
凭什么啊!
你也就算了,可是你没了之后,老爷子又要搞什么嫡子嫡孙继承,你儿子的继承顺序比我们几个还要靠前?
弟弟我不服气!
你也就罢了,凭什么让我们跟黄口小儿低头?!
就因为他是你儿子,你是嫡长子?!
笑话,皇位这东西,从来都是有能者举之,大哥,你儿子坐不住的椅子,只好让弟弟我来替他坐了!
朱棣心里冷冷的想着,冷不防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皇孙原来在此!”
朱棣悚然一惊,下意识去看不远处大哥所在,却见对方也已经循声看了过来。
躲闪已经来不及,那声音迅速近前,又道:“可是叫婢子好找,原来皇孙是到此来见父王啦,太子妃娘娘还当您是走失了,四处差人搜寻呢……”
朱棣:“……”
朱棣:“????”
谁?
皇孙?
他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衮龙袍,心说这制式不是亲王才能用的吗,哪个皇孙胆敢如此僭越,公然穿到了身上?
还没想明白此事,那边厢他的太子大哥已经到了近前,半弯下腰去,温和握住了他的一只小手:“你这孩子可真是顽皮,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
朱棣木木的看着他,下意识道:“昨夜听得父王咳嗽,孩儿放心不下……”
太子听得微怔,神情愈发柔和:“你啊。”
然后揉了揉他的头:“父王没白疼你!”
朱棣:“……”
朱棣:“…………”
我是朱棣。
夭寿啊,我大哥成我爹了!
我爹,嘿嘿,我爹……等等——爹你要保重身体啊!
千万别中途出事,不然全他妈便宜我那群瘌痢头叔叔了!!
向来嫡长子继承制才是真理,有他们什么事儿啊!!!
真不要脸,一点也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赶紧把他们打发到封地去,过几年局势稳了再想办法削藩!
实在不行就去找皇爷爷告状,他最疼咱们了……吸溜!!!
我朱棣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偏心眼的老头子!
……如果他偏心的是我,那上一句话就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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