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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开门见山的问全贵妃:“母亲,宫宴之后,陛下有没有交付人手给您?”
全贵妃一怔,继而回答他:“有的,有尚宫局的老人,也有殿中省的人,不过……”
她微微加重语气:“明儿,那都是陛下的人。”
将来皇帝大行,这些人无疑都会成为新帝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们仍旧以皇帝的意志为最高准则。
也就是说,如果儿子想要用这些人去做某些事情,皇帝是一定会知道的。
“没关系,”嬴政笑道:“这件事,我是不怕叫陛下知道的。”
全贵妃知道儿子办事向来有谱,也不多劝,当下径直问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其实很简单,”嬴政目光幽深,轻声道:“只需要给皇后送一个信就够了。”
那场宫宴之后,玉真子的产出便也跟着稍稍加快了几分。
最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炼丹的速度和成功显而易见的高了起来。
嬴政仍旧是做甩手掌柜,让公孙仪在外边办公吸引仇恨,自己白天去帮着皇帝批阅奏疏,晚上剩下的时间就窝在丹房里跟玉真子探讨大道奥秘。
皇帝想要磨一磨继承人的性子,特意挑选出来许多相对没那么重要,又耗费时间的奏疏让儿子处置。
他已经年过四旬,大周的皇帝少有能活过五十岁的,此时此刻,已经很应该为后继之主打算了,可是他选定的继承人甚至都没有十五岁。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锐意进取是好事,但太过于急躁,稳不住心,却是大忌。
皇帝用过早膳之后将人传召过来,吩咐近侍在自己旁边置了坐席,父子一人面前都搁着半人高的奏疏,相对理政。
喂,处置的这么快,会不会是以牺牲质量为前提的?
皇帝暗暗皱眉,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踱步到儿子面前去,随手从他批阅完的那摞奏疏里抽了一份查看。
处事老辣,有理有据,跟他相差无几了。
皇帝着实吃了一惊。
又有些不可置信。
会不会是朕刚好抽到了他处置的比较好的一份?
再换一份看看。
无懈可击,挑不出任何毛病。
皇帝急了,连抽数份,以一种鸡蛋里边挑骨头的心态看完,却硬是没发现有什么瑕疵!
皇帝:这不合理!
他都会了,我还能教他什么?!
皇帝呆站在儿子身边,在无人知道的时候,心里边悄无声息的酝酿起了一场海啸。
也就是在这时候,嬴政终于从奏疏当中抬起头,略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陛下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皇帝:“?”
嬴政又看了皇帝的桌案一眼,神情惊奇:“我以为您把自己的事情都做完了,原来没有?君主的时间比金子还要珍贵,是可以这样浪费的吗?”
皇帝:“……”
你奶奶个腿!
对不起了母后!
实在是这个孙子他太让人生气了!
可真要是让他反驳……
这小子说的又好像是有些道理。
关键是,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皇帝肚子里憋着气,板着脸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到这天结束的时候,又把人留住考校。
嬴政自然是对答如流。
皇帝的心情十分复杂。
继承人嘛,作为现在的当家人,当然是觉得他越优秀越好。
可真要是优秀到这种程度,又有种微妙的别扭。
他摆摆手,意兴阑珊的将人打发走了。
第一天老六又来了,还是带着东西来的。
皇帝很高兴。
作为天子,他富有四海,其实并不怎么缺乏外物的供养。
但是这小子向来是个海胆,浑身是刺,居然会知道给爹带东西,真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什么,朕这个年代不应该知道什么是海胆?)(要你管,朕说有就有!)
皇帝欣慰的接到手里,那边老六已经自觉地到他自己的坐席上坐定,开始处置公务了。
很好。
作为后继之主,就该有这样沉稳如山的心态。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噢,送了朕一幅卷轴啊。
是哪个名家的字画?
让朕康康让朕康康。
打开之后最先露出来的是落款。
周明,后边是印鉴和年月日。
什么啊,是这小子自己写的?
怪不得早早地坐过去,原来是不好意思了。
皇帝会心的微笑起来,再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忽然间凝固住了。
“老六!”
他咆哮道:“你写一幅“戒急戒躁”的横幅给朕是什么意思?!”
嬴政诧异的看着他。
皇帝愈发恼火:“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
嬴政:“……”
皇帝:“说话!”
嬴政:“急了?”
皇帝:“……”
皇帝怒发冲冠,一指门外:“滚!马上给我滚!!!”
嬴政遂马上收拾东西,从善如流的走了出去。
到门边的时候,又回头说了句:“看起来真是急了。”
皇帝:“?”
“你这该死的畜生!”
皇帝原地破防,抓起案上的砚台径直砸了过去。
因为这件事情,接下来几天,皇帝都没使人再来召他,嬴政乐得自在,除了听一听日渐疲惫的公孙仪的报告,便整日厮混在丹房里。
双红还是有点担心,小声说:“殿下如此触怒陛下,只怕不好呢。”
嬴政不以为意:“无所谓,他不会因为这点事而废黜我的。”
双红急了:“殿下,你倒是小点声啊!”
嬴政回过头去,就见一个人到中年的内侍神情微微尴尬,遂提高了声音,扬声道:“我与陛下父子情深如海,陛下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见怪于我?双红,你太不明白何为慈父心肠了!”
双红:“……”
这事儿传到皇帝耳朵里,难免又破了一次防。
他的心里话无法告知于后妃和宗亲,倒是会同首相江茂琰说一说:“这个孽障,当真觉得朕奈何不了他吗?”
江茂琰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可是臣觉得,陛下看似恼火,其实还是很得意的吧?有了称心如意的继承人,又在晚年感受到民间才会有的父子之情。”
皇帝冷哼一声:“胡说八道!朕明明都快被他烦死了!”
江茂琰却道:“可是臣听着,倒觉得您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呢。”
皇帝:“……”
皇帝叫这话酥的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于因此想起了老六那个老六扬言要宣扬出去的那个谣言!
他变色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污言浊语?”
江茂琰也是听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当下摸着下颌道:“潜移默化的力量还真是强大啊——这话是六殿下的那个门客,出身纵横家的那个公孙仪说的。近来,这人的风头很盛,大抵是纵横家的通病,屡有惊人之语。”
说到此处,他眉宇间露出几分揶揄:“您知道前番他是如何让平远侯认罪的吗?”
皇帝疑惑的挑一下眉。
……
嬴政是工作狂,心里认定君主就该掌控至高的权柄直到死去,但与此同时,他也深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该垂拱而治的时候就要垂拱而治。
作为君主,应该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而不是毫无节制的工作,摧毁掉自己的健康,也因为频频在公众面前露面而丧失神秘感,进而有损威严。
空间里几个人平静的听他阐述完这一段话,然后同样平静的反问他——这就是你把最脏最累的活儿都推给公孙仪的原因吗?
嬴政:礼貌微笑。
事实上,公孙仪此时正是乐在其中。
这个落魄了几十年的纵横家士子,正在六殿下赐予的权柄范围之中,肆无忌惮的施展着来自于纵横家的种种绝技,并且因为他的诙谐和风趣,为周国的都城创造出了风靡一时的流行文化。
譬如说江茂琰不自觉说出来的那句“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再譬如说现在——
六皇子让他去清查旧贵族不法之事,厘清罪过,明正典刑之后公之于众。
这有什么难的?
什么,你说旧贵族盘根交错,每个衙门都有他们的眼睛,一旦想要有所举动,就会被他们发觉?
什么,你说旧贵族都是铁板一块,对付一家,其余高门都会伸出援手,帮助那一家销毁罪证,攻讦自己?
笑话!
合连纵横连六国都能破,还破不了区区百十家旧贵族?
这么多家人,难道就没有一家反骨仔吗?
就算真的没有反骨仔,难道我公孙仪还不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行创造反骨仔吗?
公孙仪用三天时间,将都城内百十家旧贵族之间的利益关系梳理清楚,精准的找到了破局之点。
然后又用了三天时间,抽丝剥缕,将旧贵族们隐藏在机要衙门里最隐秘的一双眼睛找到。
这之后的事情,就要简单多了。
写举报信,投到该衙门去。
举报信被发现。
打开一看,记载的是自家某年某月做的糟污事,而能够如此清楚的知道这件事的,大概也就是那么几家人……
大家同气连枝,你们怎么敢?!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公孙仪去做了。
他是一把露在明面上的尖刀,只需要好整以暇的等待,想要借用他的人就会带着他需要的罪证,络绎不绝的来到他面前。
等人来的多了,手里的证据能够串联起来,最后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之后……
你想走?
谁让你走的?
面前的美貌贵妇有着可以追溯到黄帝炎帝时期的尊贵血脉,而她的丈夫,据说是齐姜的后人。
即便间隔千年,祖辈的荣光也毫不吝啬的照耀着他们。
以至于此时此刻,即便她的丈夫已经锒铛入狱,她脸上的神情,也仍旧是倨傲又轻蔑的。
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只臭虫,一粒尘埃。
“公孙仪,你好歹也算是公候之后,如今怎么也如同那些卑贱的虫豸一样,上赶着为人驱使,如同走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活在世间?!”
她神色冷凝,寒声道:“我劝你还是赶快把我丈夫放出来,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公孙仪抄着手,笑眯眯的道:“我倒是想劝夫人,倒不如把自家的罪证递上,遵从本朝律令,如此可以减罪一等。听说您和丈夫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可以为了彼此付出生命,就算是为了狱中的丈夫,也请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吧。”
那贵妇人岂肯担罪?
当下冷笑道:“我府上何罪之有!”
公孙仪“唔”了一声,仰头望天,几瞬之后,忽然手掌攥拳,在她面前轻轻摇晃几下。
贵妇人为之一怔,回神之后,神色更冷:“你是在用拳头来威胁我吗?”
“不不不,”公孙仪赶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贵妇人蹙起眉头,怫然不悦:“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公孙仪身体略略前倾几分,又在她面前晃了晃自己握起来的拳头,嘿嘿笑着道:“这位夫人,你也不想你丈夫的屁股变成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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