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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与公孙弘等人退去之后,皇帝其实也短暂的反思过自己。
朕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毕竟人非圣贤,把面子情做到极致就得了,哪儿能真的连人家心里边想什么都管?
反思结果:朕没有错!都是他们不对!
侍奉君父,居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最终决定:给什么甜枣,没有甜枣!
只有巴掌!
不服气就给朕忍着!
刘彻虽然听不见皇帝在想什么,但是搁建章宫待了一整日,都不曾见他遣使去问候皇后与丞相,就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打算了。
也没再多劝。
随他去吧,死不了就是小事儿。
转头开始磨着皇帝,想去冠军侯府上瞧瞧那个撞大运被冠军侯带回来的便宜弟弟。
刘家的皇帝,就没几个安分的,皇帝倒不觉得稀奇,甚至于很乐意叫他多到民间去走走看看。
只是他对于那个自己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子没什么印象,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想法。
长子既然被册立为皇太子,那么也是时候该给他增添一点班底了,只一个苏武怎么够?
我的儿子,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人来侍奉!
皇帝琢磨着从三公九卿府上划拉一遍,看他们家里有什么成才的后辈,都一股脑塞到东宫去,如是既可以给儿子栽培人才,也可以让他借助这些二代们的触角,将势力延伸到朝堂上。
涉及到这种正事儿的时候,皇帝不会把儿子当成小孩儿对待,遣退侍从之后,叫儿子坐在自己对面,郑重其事问他:“朕打算让三公九卿家中的嫡子入仕东宫,你觉得怎么样?”
刘彻楞了一下,旋即摇头。
皇帝在以对待一个成年人和未来继承人的态度,尊重的与他对话,所以他的态度也十分端正和严肃:“我以为这样做并不妥当。”
刘彻道:“近年来父皇破格从民间选拔有才德的人入朝,本身就存了制约功臣们的心思吧,倘若让三公九卿家的子嗣悉数入仕储君身边,提前占据了有利的位置,这不是走了先前的老路吗?”
“再则,”他思忖着道:“如若只选几家的子嗣入仕,更加能够彰显出父皇对那几家的看重,可若是三公九卿都有份儿,只怕这份恩宠也就显得淡薄了。”
皇帝起初微露讶异,细细思量之后,深以为然。
“既如此,便无谓选太多人过去……张汤有个儿子,名叫安世,向有令名,可以让他去侍奉你。”
张汤以刀笔吏起家,原就是皇帝破格擢升上来的,又因为近年来前后许多事情,在朝中树敌不少。
让他的儿子去侍奉储君,这是在展现天子对他的看重,也是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朕保定了!
而除此之外,皇帝道:“大将军的长子不疑,也可随从左右。”
这是自家表兄,刘彻自无异议。
“既然是要以此彰显恩宠,那人选就贵在精而不在多,选张安世以褒赏御史大夫,以魏不疑来彰显对于后族的看重,如此安排,就很妥当了。”
皇帝略有些惊奇:“你居然不要三公九卿家的嫡子入仕?这可是极难得的机会。”
刘彻道:“水满则溢,这样就很好。”
与此同时,皇帝听见他在心里边算账:“我今年才八岁,一十岁及冠,还有整整十一年。我爹胸怀大略,起码还要有几十年才能实现他的宏愿,我急什么?”
起码还要有几十年……
皇帝听到此处,心里实在是五味俱全。
太宗孝文皇帝享寿四十有六,先帝享寿四十有八,对于自己的寿数,他实在不敢有太大的希冀。
所以太宗孝文皇帝也好,先帝也好,都早早的选定了后继之人,继而大肆为其铺路。
先帝的长子、他的长兄刘荣的支持者是谁?
条侯周亚夫,当朝丞相,周勃的儿子,当世名将!
刘荣的太子太傅是谁?
魏其侯窦婴,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子!
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
说到底,还不是要尽力为儿子网罗势力,以便于在天子大行之后,使其能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掌控政局,坐稳皇位。
但是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傻小子,居然主动放弃了大好局面,转而索取两三个同玩的小伙伴……
父子俩一处玩笑归玩笑,但是这种时候,皇帝不会将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径直问了出来:“痴儿,难道不怕来日国事有变,猝不及防?”
刘彻抬起头来,笑眯眯道:“小子学了些相面之道,见到父皇之后左右端详,知道父皇天寿绵长,起码五十年内无忧!”
皇帝给他逗笑了,伸手要拍他脑门儿,手伸出去,却中途停住了。
最终在他后脑勺上揉了揉,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油嘴滑舌!”
刘彻嘿嘿笑了两声,觑着他的神色,问:“那我去冠军侯府上这事儿?”
皇帝失笑,拂袖摆手道:“去去去,找苏武带你去!”
……
刘彻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令人去给自己准备了一匹极为神骏的坐骑,人踩在马凳上,一翻身,麻利的爬上马背,意气风发的抖了抖缰绳,便要出建章宫。
苏武看得头都大了,忙近前去,拦在马前:“殿下,这太危险了,请您乘坐符合身份的车马……”
刘彻坐在马背上,娴熟的安抚着身下这匹骏马,同时倔强回复:“我就要骑这匹马出去!”
苏武新官上任,既不能撂挑子不干,也不能跑皇帝面前告状,说储君殿下他不乖。
只能擦一擦额头的汗,跟他商量:“您要是觉得储君的仪仗过于繁复,不妨就乘坐轻车,如何?”
刘彻不情不愿道:“好歹得是匹马吧?”
苏武只能再退:“臣为您寻一匹温驯的小马,如何?”
刘彻麻利的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可以,就这么定了!”
苏武:“?”
苏武后知后觉,使人去准备,又紧跟在刘彻屁股后边儿问:“您是不是一开始就想说动臣,骑小马出去啊?”
刘彻连忙否认:“别胡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苏武:“……”
建章宫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皇帝的耳朵。
听闻此事之后,他当即大笑出声。
这位苏家令啊,碰上自己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儿子,以后八成有乐子瞧了!
……
霍光这时候正坐在书房里温书。
他出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家庭当中,父亲霍仲孺只是平阳县的一个小吏,母亲生下他没几年便因病辞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待到他长大之后,大概会子承父业,也在平阳县做一个小吏,娶妻生子,将来儿子继续走他的老路……
直到他同父异母的兄长、骠骑将军出征时途径平阳县,拜见过从未相见的父亲,留下大笔财物之后,又率军离开。
霍光这才知道,原来那位蜚声海内的骠骑将军,身体里居然流着一半和自己相似的血液。
这让他觉得荣耀又惊奇。
霍光反复回味着与兄长相见的那一日。
想兄长的意气风发,想兄长那恢弘威仪的卫队,想大军出征时的声势浩荡,还有兄长那种手握权柄、近乎颐指气使的神气模样。
越是回想,就越是辗转反侧,怅然若失。
如果没有接触到,如果没有见识到,霍光可以安心的留在平阳县做一个小吏,安心的娶妻生子,周而复始的让自己的子孙重复这种命运。
可是当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跃出了自己生活的那口枯井,见到了外边的世界,又怎么能甘心回去?
霍光生来,可不是要做井底之蛙的!
然而命运最终还是眷顾了他。
不,准确的说,并不是命运眷顾了他,而是他的兄长眷顾了他。
骠骑将军得胜而回,再次途径平阳县,将他叫到近前询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往长安去?”
那个瞬间,霍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奔涌。
他毫不犹豫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长安,这座父亲短暂栖身,后来魂牵梦萦的城市,就这么出现到了他的面前。
也是在来到这里之后,霍光才真正的开始理解到何为权力,也真切的开始意识到骠骑将军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大将军的外甥,是皇后的外甥,是皇长子的表兄,也是当今天子最为恩宠的后起之秀。
而他霍光借着长兄的光芒,一夜之间,竟也出现在了京中诸多高门大户人家的嘴边儿上。
长兄行事煌煌,为人豪爽,既带了他来,便爱护他到底,甚至于要带着他进宫去拜见皇后和皇长子,只是这提议却被霍光婉拒了。
“兄长厚爱,弟弟愧不敢当,”他正色拜道:“请您为我聘请名师,待到学有所成,再去拜见皇后与皇长子吧。”
长兄是皇后正经的外甥,是皇后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他霍光算什么呢?
他身体里没有一丝血液与皇后相同。
还是待到有了些许成就之后再去比较好吧。
霍光虽是小吏之子,但还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以当下皇后和后族的声势,多少人想要亲附却不得其门,这样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却能毅然拒绝这样的荣耀,不能不说是极为难得了。
冠军侯欣赏弟弟的傲骨,由此更加看重他,为他聘请名师授课,下令府中侍从必须礼遇他。
是以这一日冠军侯不在府上,却有贵客登门,侍从们便匆忙往霍光处寻他,请他前去待客。
霍光闻讯有些诧异。
能被侍从报到他面前,可见来者乃是贵人,亦或者与兄长极为相熟。
可即是如此,又何以事先没有名帖地上,今日打了主人家一个措手不及,失礼至此?
他迅速更衣,快步往前堂去,又问语焉不详的侍从:“何不请后宅待客?”
侍从道:“来客乃是一位年轻的小公子,公子还是自己去见吧。”
却不肯说别的。
年少的霍光从他这暧昧的态度当中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侍从是知道来人身份的。
且在他心里,来客的身份比自己这个冠军侯弟弟还要贵重的多。
这样的身份,且又是年轻公子,会是谁?
待到见了来客与侍立在前堂之外、满面警惕的高大武士们之后,霍光当即就猜到了答案,旋即拜道:“霍光拜见皇太子殿下!”
刘彻问他:“会骑马吗?”
霍光微有愕然,却还是答道:“会。”
刘彻转身就走:“随我来!”
短暂的迟疑之后,霍光快步跟上。
近前行礼的时候,他其实是存了一点卖弄的心思的。
皇太子殿下没有摆明身份,可见是存了考校他的意思,而自己开门见山的行礼问安——他不应该问一问,自己是怎么猜出来的吗?
这是来自于少年霍光的,初到长安的一点狡黠。
可他没想到,皇太子居然硬是一句话都没问。
是因为年纪尚小,思绪转移的快,忘记了这茬儿吗?
还是说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孩子,其实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亦或者说,并不觉得自己卖弄的这点小聪明有多亮眼?
霍光猜想,后两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叫他不由得忐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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