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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转了一圈,乔徽带着二人与候在下方的李三顺一并给百安大长公主磕头。

显金本以为他们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商贾之流,是一定见不到百安大长公主的,谁知刚上大船便被一个块儿比乔徽还大的络腮胡子带着绕了好几圈进了底舱。

船舱拿上等杉木制成,六角宫灯高悬于窗框之下,蜀绣的屏风挡在门后,只能小觑其间富贵堂皇之相,却不见半分其中真容。

嗯,这也没人敢偷看真容!

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心狠手辣的侍卫呢!

不敢偷看传闻中的大长公主,显金只好斜眼瞅了络腮胡子好几下。

络腮胡子背过身,拿后脑勺掩饰娇羞,压低嗓门同一旁站立得风姿绰约的乔宝元道,“...你媳妇在看我。”

乔徽嘴角勾起,微不可见偏过头,声音亦压得极低,“还不是媳妇。”

一顿,“那你别动,晃来晃去,不方便她观察。”

络腮胡:...

邱医官,邱医官,救命!我现在是真的需要你!我快被人气死了!

等待片刻,里屋出来一位着绯袍补子绣文鹭的四十出头文官,与乔徽颔首致意。

乔徽拱手回之以礼,“安国公。”

乔徽口中的安国公笑着应称,扫了眼乔徽身后,一个单薄颀长的少女带着一个粗麻布衣的老农和一个面红耳赤的小姑娘,便一边笑一边欲拍乔徽的肩膀,“你还真和你父亲一样——你父亲想来喜爱接济穷家子弟,你也是

个荤素不忌的,做人做事需谨慎,既出身世家还需自矜、自持、自重。“

乔徽侧身避开,眸光捎带几分冷光,“狗屁个世家,往上数百年,谁都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

安国公也不恼,笑着将伸出的手十分自然地收回,“还是这副狗脾气——进去吧,大长公主等着呢。”

乔徽越过安国公,携显金与恒溪、李三顺入内。

显金始终低垂头,跟众人一道跪下、一道磕头、一道嘴里高唱:“给大长公主殿下请安!万事吉祥!”

“起吧。”百安大长公主就坐在上首的梨花木太师椅上,穿着一套繁复华丽的十六幅烫金玄色裙,罩了件颜色稍浅一些的褙子,里衬是绛红福字不断纹的绸锦缎衣,头面、耳坠、腕间的饰品皆是大颗的红宝石镶嵌而成。

与三年前在山上黑布麻衣截然不同。

好似这人间的富贵全都摞在了这一人身上。

显金飞快抬头,来不及看清面容便立刻垂下头去。

无形的威压让她有些喘不过去:天皇贵胄出身的当今第一人,就算不说话也让人大气都不敢喘的,与其说是血脉带来的压制,不如说是长居人上而自带的威严与气势。

“显金。”上首传来淡淡的带着笑的声音。

声音很轻,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人世无常,倒没想过和你还有机会再见。”百安大长公主让三人站起身回话。

显金莫名想哭,半垂着头狠狠眨了眨眼睛,把这

莫名其妙的眼泪憋回去——真的太奇怪了!上次山匪平乱后,百安大长公主离开时,她也是可想哭了,明明向来不是大哭包的啊!

“草民贺显金还未正式谢过大长公主救命之恩!”

显金“噗通“一声砸跪下,“哐哐哐”实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一溜烟爬起来,“当年之事,草民守口如瓶,直到恩师返家方开口告知!今次,草民得幸再见大长公主,实是三生有幸,万世难求!”

恒溪和李三顺人都僵了:他们一直都知道显金本事大,可谁也没想到她本事大到和百安大长公主有交情的份儿上啊!

恒溪想得更多些:他爹,真的栽得不冤!甚至,保得住一条狗命,都是奇迹!

“听说你从原先的主家出来单干了?”百安大长公主随口问道。

显金恭谨回之:“回殿下,去年的事。”

一点没告状,问啥说啥。

百安大长公主点点头,“可想好往后怎么干了?”

显金立刻答,“尚未。往后的路,还要等本次洽商和谈之后,再仔细想想该怎么走。”

百安大长公主浮起一抹笑,眼神里掠过几分愉悦,“真是机灵,难怪乔...乔师喜欢你。”

乔徽突然耳朵尖都红了。

百安大长公主又随口说了两三句话,无非是说本次行程要走的海道宽敞平坦,都是大船,抵御风浪的能力很强,无需过多担心。

显金连连称是。

百安大长公主看了眼更漏,便让乔徽带

人下去。

临行踏步前,显金鼓足勇气,飞快扫了眼百安大长公主的面容——光洁饱满的额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与眉毛、高高的略带驼峰的鼻梁...很漂亮,很华丽且极富攻击性的漂亮,和记忆中漂亮又飒气的模样终于重合。

显金一行刚下船,打头的号角便“呜呜——”大声吹响,乔徽将显金送回船上便又急匆匆上岸指挥安顿。

恒溪眨了眨眼轻声道,“大长公主算好时辰...我们是她出发前见的最后一拨人欸。”

饶是恒溪从未亲自与官衙打过交道,却也知道,就算是只是四品熊知府带队出发前,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见上一面的,更何况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人!

是显金的面子吧!

恒溪想着便有些激动,靠在东南角的窗框上,“大长公主一定很喜欢你。”

显金笑起来,“或许是看在乔山长的情面。”

恒溪蹙眉摇头,“不,只是很喜欢你。若是看在乔山长的情分上,只叫我们上了船板磕头就很给脸,她老人家犯不着亲自见我们,还漫无目的地和我们说话。”

这个牌面上的人,从来不说废话!

刚刚那番话,漫无边际的,压根听出什么目的。

嗯,就像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姐姐,与熟稔的妹妹碰见了,随口说些闲话,轻轻松松、平平淡淡。

显金挠挠头,心情愉悦地歪了歪脑袋。

她也不知道为啥。

两次了。

每次与百安大长公主见面,她总

是容易涌现出酸涩的泪意,不由自主地想与之亲近,就算靠得近些说说话,也能叫几极为欢悦和慰藉——她在后世见惯生死,养出一个既好又不好的习性,那便是与人的关系稍显被动。

比如陈敷,因陈敷捧出一颗爱屋及乌的真心,显金才敢为继父踏刀山上火海;

比如陈笺方,也有过一瞬的心动,世俗的阻力在显金看来如海上泡沫,拦不住小美人鱼,更拦不住她这个八段锦国家级选手,为何惨淡收场?因陈笺方的等待,也因她被动与无所谓。

她需要看到对方完整的、浓烈的、呛人的真心,才敢把自己那颗心掏出来。

大概是后世接受的手术太过频繁惨烈,她将自己得来不易的那颗心,看得重之又重吧。

偏偏对百安大长公主,显金很主动地想要靠近,不由自主地想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是因为慕强吗?

显金抿抿唇。

或许吧?

船舶经号角唤醒,依次沿奔腾的长江顺风而行,向下游驶去。

恒溪一眼看到隔壁的“乙寅号”上背手站立船头的大块儿绯袍,肯定道,“乔大人,一定也很喜欢你。”

显金立刻弹起身,“胡说八道,我们是朋友!”

“我第一次被三品大员亲自接待。”恒溪面无表情。

“我们是朋友!好朋友!”显金再次强调。

“我第一次被三品大员好声好气、忍气吞声、礼貌到位亲自接待。”

“我们是挚友!挚友!你懂吗

!像苏东坡与佛印!苏东坡与怀民!李白与汪伦!陶渊明与鱼!”

苏东坡与佛印是互相阴阳的关系,与怀民是半夜三更不睡觉把人家撬醒的关系;

李白与汪伦是出钱买友谊的关系;

陶渊明与鱼,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是听起来像是顺口溜——陶渊明与红鲤鱼与驴...之类的顺口溜。

反正都不是同一个品种的“挚友”。

恒溪侧眸挑眉,眼神充斥着不信任,隔了片刻方软软地靠到显金身侧,“好好好,挚友挚友...”

希望你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嘴还能这么硬。

呵呵。

......

船上的日子,与船舱下奔流的江水截然不同——十分规律平静。

船每隔两日,靠岸停泊一个时辰,用以采购蔬果、日常物件等,船上的人,除却前三艘宝船上的贵人,一般人均不许下船上岸。

乔徽,向来不是一般人。

每至一处港口,显金的船头便会生长出一棵高大的乔徽。

在有限的时间递给显金要么一只糖人、要么一只漂亮的鹞鹊彩纸风筝、要么一碗清清爽爽的鱼面。

是的,一碗。

恒溪不奢望三品大员的鱼面,但只带一碗,确实有点太过分了。

恒溪心中一声冷笑,身形软软地靠到显金身侧,娇声道,“啊,忠武侯给你带饭了呢?呜呜,我一早上就在小厨房里忙活,又是揉面又是熬汤,还把前两日存起来的蔬果都用了,就为了给你煮一碗

漂亮的素汤面呢!”

小姑娘娇娇俏俏的,显金哪里听得这个,正欲把鱼面推去,一抬头又见乔徽低垂的眼睑和紧抿的唇角。

“都...都吃!”

显金心一横,把两碗面连汤带水地风卷残云吞下肚,感觉汤汤水水都冒到嗓子眼了!

恒溪捻起帕子帮显金仔细擦拭了嘴角,挑衅地看了眼乔徽,靠着显金,“哪个好吃?”

显金:“嗝儿——”

哪个好吃,确实记不得了。

她只知道她怀了,怀了一碗苏州的鱼面和一碗精心熬煮的素汤面,为了顺利生产,她连续两顿都没咋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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