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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姑娘哭得不能自已。连宁朔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她自然也看得出。只是姨娘性情确实弱,也不愿意给母亲增添麻烦,便一直按着此事不表。

而且,姨娘也不敢这般做。她道:“我还是嫁在京都,夫家也是有头有脸之人,姨娘若是抛头露面,便对我的名声不好。她迟疑于这点,并没有跟母亲说过。”

再者便是,在宁国公府的日子安详又静谧,过着过着就习惯了。

五姑娘怔怔道:“我……我其实也不知晓姨娘如今的想法了。”

此时才发现自从长大之后,她就将目光看向了自己,并没有太去思虑姨娘的内心所求。

现在想来,也是不孝。

宁朔见她急得一张脸煞白,便安抚道:“那就去问问。要是愿意,到时我们把话串好了,只说让牛姨娘去打理母亲的铺子——她本就是母亲从文信侯府带出来的,此事是常理,也没人会说道。”

且牛姨娘喜欢的是忙碌于后厨,便也不用做抛头露面之事。他道:“五妹妹,我是这般想的,不知道你如何决定。”

五姑娘咬咬牙,“那就去问上一问。你说得对,姨娘少有这般的胆量,今日应当是用完了所有勇气去的寿康堂,下回,她恐怕就没有这般胆子了。”

宁朔便起身,跟还在发愣的二少夫人道:“二嫂嫂便照顾好表妹,我带着五妹妹去一趟寿康堂。”

等人走了,二少夫人才缓缓回神,惊讶连连,“我怎么不知道牛姨娘还有此志向?三弟常年不在家里,他怎么知晓的?”

盛宴铃想了想,道:“许就是常年不在家,便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却又是家里人,恰好熟悉众人的心性,久而久之,也就看得更加清楚。”

这话是说得一点没错,宁三少爷确实就是这般的人。他沉默寡言,却有一双利眼。心思敏感,便能对其他人感同身受。

尤其是弱者。许是他认为自己也是弱者的缘故,便对弱者颇为关心。比如说,他知晓牛姨娘的志向,也知晓栗氏受的苦楚,还知晓学堂里面一个穷秀才经常吃不上饭的事情。

对于牛姨娘和栗氏,他觉得自己帮不了,便将事情藏在了心里,选择了逃避。倒是对那个穷秀才,却是暗中送去了不少的吃食。

他选择了可以帮忙的弱者去帮扶。

这种性子……善良也无奈。

宁朔站在寿康堂里,帮着栗氏和牛姨娘质问宁国公时,突然之间,感觉到了宁三少爷的那些隐而不宣的痛楚以及一丝质问完后的畅快。

他惊讶一瞬,只觉得也许冥冥之中,他今日选择帮牛姨娘,也是在帮宁三少爷。

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曾想过帮牛姨娘?但他太过于自卑,终究没有踏出这一步。

宁朔的目光便更加轻柔起来:这又是一位至纯至善的少年郎,只是命运对他不够恩赐。

他便对着宁国公的话辞也越发尖锐起来,“父亲,这么多年,您难道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吗?祖母刁难母亲,不是一时之事,您看见了,安慰母亲几句,便觉得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这般的态度,其实比不安慰还要无耻。”

“因为父亲知晓了苦难,却因为这些苦难没有降临到自己的身上,没有感同身受,所以没有当一回事。”

就犹如多年之前,他明明知晓三儿子胆小怯弱,天资一般,却一意孤行,将孩子送去了秋山书院读书。

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让这个少年越来越自卑,越来越闷,即便是笑起来,也是默默的弯起嘴角,并不曾开怀大笑过,最终郁结于心,病逝于最好的年华里。

宁朔自从到了这具身体里后,想的都是随家被诬陷一事,而从来没有好好的体悟过宁三少爷的感情。

今日他终于体会到了,竟是这般的难受而委屈。

他摇头道:“父亲总是以为自己做得很多,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但是于母亲,于牛姨娘,于我……就真的正确吗?”

栗氏听见他这般的悲痛之声,立马红了眼,捂着帕子哭。牛姨娘因为宁朔这番话感动不已,磕头道:“国公爷,求您……妾身这次,不为自己,只为孩子们的孝心。若是辜负了这份孝心,妾身真是无地自容。”

宁国公闻言,气得脸色通红。今日被一向好言好语的妻子逼着送走母亲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被儿女逼着写一封放妾书。

哈!他就算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吧?

他也不朝着牛姨娘发脾气——他跟牛姨娘已然十多年不曾同房,他也不重女色,一封放妾书还是愿意写的,毕竟她为自己生养过一个女儿,又向来老实本分,这般求他一回不容易。

但也舍不得打这个好不容易发声的儿子,只好拿起茶杯咕噜咕噜喝下一杯水,最后犀利的道:“朔儿,我问你,你此时孝顺你母亲,就不孝顺你祖母了吗?”

宁老夫人早就想大骂了!便大哭起来,“小畜生,小畜生,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到底是谁教导你的?”

她还是习惯性的怪罪栗氏。

栗氏却心软软的,替宁朔道:“母亲不用逼问他,这话不是我教的,也不是其他人教的,是这么多年孩子们看在眼里知晓的。”

她苦笑着抹一把泪水,望向宁国公,“谁的母亲谁疼。我顾及你心疼你的母亲,便忍气吞声二十余载,可她还不罢手,开始插手小辈的事情。”

“云娘是韩将军的老来女,最是宠爱,配咱们家是绰绰有余的,并不是高攀了咱们家。我待她好还来不及,母亲却从外面搜罗美人来恶心她,时日久了,你以为韩将军不会有意见?”

韩云娘就是二少夫人。

栗氏清醒的道:“朝儿那么个不知冷不知热的性子,跟你一般,冷冰冰一块,云娘再热的心也迟早要冷掉,彼时再有母亲从中搅浑,你以为夫妻还会和睦吗?”

她说到此处,站起来有些愤怒的指责道:“我当年说要将宴铃说给朔儿,你们母子都不同意,不过是嫌弃盛家势弱,我便退让一步,不再提此事,一切以大局为重。”

“但是母亲却想将她的娘家侄女说给朔儿,还想将宴铃说给她娘家侄儿——哈,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瞪着宁国公,一字一句的问,“我问你,这事情,你是知晓的吧?你是不是还同意了?”

宁国公听了此话,脸上倒是显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确实有些意动。倒不是说同意让宁朔娶老夫人娘家侄女——老夫人娘家十多年前就开始败落,他很是看不上她家的闺女。

但确实有些意动于将盛宴铃说给老夫人的侄子。他道:“舅舅家里虽然不如之前,但是比之盛家还是可以的。”

破船也有三千钉,在他看来,这也是一门好婚事。

栗氏就气道:“舅舅的儿子,哪一个不是房里有好几个的?”

宁国公就有些头疼,“我确实没有坏心思——男儿郎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是咱们家是管教得严罢了。再者说,那几个小的,无论哪个,读书都是好的,都是有功名的,比不上于行止,可比下有余吧?”

谁知道妻子介意此事,竟然下足了心思想要将母亲送回睦州去。但他确实心动了。

不为别的,只为栗氏说的母亲插手小辈的婚事。一是怕她真搅弄得二儿子房里不宁,致使一对好生生的小夫妻离心离德,二是怕她糊涂,听了娘家的话,强行给老三老四瞎点鸳鸯。

对于自己的母亲,他还是了解的——她完干得出来。什么昏招她都是使过的。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是哭也来不及的。

他就去看老夫人,宁老夫人猛的摇头,“我不去睦州!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京都。”

宁国公:“母亲只用回去休养几年……”

宁老夫人大哭拒绝,大骂道:“好啊,好啊,我千辛万苦养你,如今我老了,你就这般对我?”

宁国公又头疼了,“母亲,你也好久没回睦州了,回去休养几年,游山玩水,又有什么不好?”

等到二儿媳妇生下儿子,等到小辈们成婚,就把她接回来,皆大欢喜。

栗氏眼见母子两个人吵起来,见好就收,便带着其他人出去。盛宴铃早等在院子里,见了她出来,连忙过来抱着她,“姨母,你还好吗?”

栗氏欢欢喜喜,“好,好,好得很。”

晚间她带着盛宴铃睡,见她忐忑不安,道:“你别急,那老娘们的心意哪里是一时半会能磨好的,再磨几天就好了。”

她拍着盛宴铃的背,轻轻的安抚,话语里面却带着一种痛快,“她从前总用我的孩子们来压我,磋磨我,如今,我也用她儿子去压一压她。”

“一想到她终于体会到我的痛苦,我就高兴之极。”

她道:“放心吧,你姨父不会心软的,他心里也有算盘珠子——他可太清楚他老娘是什么烂人了。危及我时,他可以沉默,但是危及他在意的人时,却不可能沉默留情的。况且我态度又如此坚决,他要是不送回去,便是一场大战,那老娘们的娘家已经失势,没人为她说话,比起我来,更容易送走她。”

盛宴铃听得发冷,其他的也不想问了,只问,“姨母,你恨姨父吗?”

栗氏:“不恨。世道如此,与其恨他,不如自己筹谋,痛快些活着好。我有我在意的,他也有他在意的,不过是算计着过日子罢了。”

她说到此处,倒是也有些意兴阑珊,叹息道:“宴铃,还望你日后成家能省事些,别像我这般。”

盛宴铃听了这话,一时跟着姨母伤悲,一时却由衷的升起了一股莫名的顿悟:若是成婚后都是这般尔虞我诈,你来我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还不如出家做姑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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