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汉奸之死(求追读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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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上,阉割之人失去男性特征,无胡须,无喉结,声音尖细,这是无法掩盖的特质。所以在别人眼里,这类人就像怪物。
而这种特质,反过来会让他更敏感,更容易心理扭曲。尤其在这蛮夷族类、崇尚男性勇武的地方,可想而知中行说有什么样的遭遇,是什么样的心态!表面的尊敬掩盖不了骨子里的轻蔑。
“既然中行傅在此地并不舒心,何不归还大汉?韩王信之子韩颓当,之孙韩婴,都已回归。韩颓当已是功高侯。其子韩嫣现是太子伴读。”王娡劝说道。
“听说中行傅是燕人,其实我也和中行傅有些渊源。家母本是燕王臧荼孙女。当年燕王起兵造反失败全族被灭。燕太子臧衍,逃亡匈奴并死在那里。家母流落塞外,辗转回到汉地嫁与平民,生下我兄妹几人……罪人之后,现在不也成了大汉国母了吗?”王娡说道。
“皇后娘娘!老奴,老奴心里苦啊!从来无处诉说!”中行说哭泣,“我中行氏,起源于西周姬姓荀氏,为春秋五霸之晋文公上卿。晋文公重组三军,先祖荀林父将中行军,遂以中行为氏。本是贵族世家,家族败落后,迁至齐地和燕地,老奴家族即是燕地一支。”
“老奴家贫,但士族之风犹在。自幼爱读书,儒、法、道,阴阳之学,纵横之论,无不涉猎。本欲将一身所学报效帝王,光耀宗族,奈何家赀不够举仕……”
西汉的人才选用,就是郎官制度。文帝时期规定,赀算十可为郎。赀就是家资。算是一种税。所谓赀算,家庭财产税也。每年统计家资,拥有一万文钱的家产,则需纳税一百二十文。
赀算十及以上者可为郎,就是家产得有十万或十万以上,每年给国家纳税纳得多,那你就可以当官。一些有才学的子弟,往往因为家里穷根本没机会出头。
“为求闻达,老奴效法秦相赵高……净身入宫……只求伴帝王身旁,得见天颜,抒志献策!”
此时因去战国未远,士林风气犹有战国余习:重事功、尚名利。所以,有些人就不择手段攀附权贵。诚如王娡,也是因美貌过人,被母亲臧氏与长陵田府献于君王,以换荣华富贵。
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下决心自斨残缺,放弃身份的属性?!本为学成文武技,货与帝王家,结果被帝王家给货了!难怪中行说被遣匈奴,会如此愤怒!
“可老奴时运不济!”中行说摇头叹息,“先有才华无伦的贾谊,后有名满朝野的晁错!大汉仕子人才济济,老奴作为不全之人,只能在后宫苟且……”
“窦皇后统领后宫,常命诸人读诵《道德经》。老奴进言,谈及顺势而为和无为、有为之变机,只是想博皇后赏识,却开罪了窦后!趁和亲之际,将老奴遣往匈奴陪嫁!”
“老奴不愿前往胡地,乞求皇帝换人。可……皇帝说,老奴为燕人,燕地与胡虏相邻,熟知匈奴风俗,又兼熟读典籍经书,机言巧辩,非要老奴前往!”
在名士贾谊的提议下,文帝采取了“五饵”之术来引诱、软化匈奴人,即——用盛装华车引诱其眼,用珍馐美味引诱其口,用音乐美人引诱其耳,用奴婢豪宅引诱其腹,用礼遇降者来引诱其心。
意思是,你们匈奴人别天天刀呀砍呀、血呀战呀,多不文明!不用来抢东西,汉朝给你们送去!
丝帛缯絮,又轻又软又保暖,比你们用邦邦硬的腥臭兽皮,割几个洞、穿几根绳子舒服吧?
面食糕点,有形有色有味,比你们架着棍子烧牛粪,烤得外焦糊里冒血的畜肉好吃吧?
粟米种子,农人匠作,歌舞美女送去,带你们种种地、盖盖房,听听歌跳跳舞,多好呀!
实在不行,来来来、到汉地,给你房子、车子、妻子、孩子、票子、位子,咋开心咱咋来!
这是把“能戈善武”的匈奴,变成“能歌善舞”的民族。总之,就是要用糖衣炮弹,把匈奴给和平演变了!
为了在匈奴内部渗透汉廷影响力,文帝希望通过和亲来实现这个目标。但和亲公主不是后世宫斗剧女主,个个白莲花又心狠手辣。
所以,和亲公主是表面工作,实际上需要有别人来辅助。而这个人必须要有一定心机谋略,并且熟悉匈奴情况,同时还忠诚皇室。
窦皇后推出了中行说。但是,中行说不想去,文帝非要派他去,导致中行说投靠匈奴。
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被放逐天涯有苦难申、且从此一生都不能再归故土。于是中行说出离了愤怒: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的转变,重点并不是他做了汉奸。而是文帝在用中行说过程中,忽略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就是,选人用人只考虑才,忽略了所用之人的德行和意愿。
正因为中行说有文帝所认定的智谋和能力,投靠匈奴后,很快就获得老上、军臣两代单于的宠幸。
“即便如此,老阉夫也不能以母国为仇敌,助那胡虏荼毒我大汉百姓!”驾车之人气愤愤吼道。
怎有如此暴烈之人?还没出匈奴的地头呢!就骂中行说“老阉夫”,不是犯人忌讳吗?王娡想撩开门帘看清车夫。
“侠士郭解,”聂壹忙解释,“他随小人来此护驾。”
“郭侠士可知,《孟子·离娄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中行说冷冷地怼驾车人。
仕子们的偶像苏秦、张仪之流,游走六国,鼓唇弄舌,封卿拜相,才算得功成名就。哪有什么母国概念?忠君就是爱国。因为他们没有国家意识,反对的也是某家某姓的政权。所以中行说这个针对汉帝的报复,毒害无数无辜百姓。
“哼!是谁唆使匈奴单于挑衅,称谓上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而蔑称我大汉皇帝?”
郭解勒停马车,撩开门帘进到车厢:“娘娘!让小人杀了这阉人!以报我大汉屡屡被辱之仇!”说着,竟一手抓住中行说衣领,一手拔出柄短剑来!
“郭侠士住手!”王娡看着这个精干的年轻侠客,忙劝阻,“莫要冲动!本宫和中行傅有话说!”
“是。老奴对单于说,我们匈奴骑马穿兽皮,是因为皮衣服适合草原马背民族。我们吃牛羊肉,是老天赐给草原民族强健的肌体。失去这个传统,匈奴人还叫匈奴人吗?匈奴民族还能存在吗?”中行说并不惊慌,冷笑着用他那尖细的嗓子说道。
“老奴驳斥汉使,匈奴人的不孝,是因为老人年老体弱,不能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之所以把最好的留给青壮年,年轻人吃好穿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汉朝的士兵出征前,父母也会把家里最好的衣食,拿出来给上前线的男人。这怎么能说是不孝顺呢?”
汉使指责匈奴人父亲死了儿子娶后母,哥哥死了,弟弟娶嫂嫂,是为。
中行说理直气壮,我们匈奴这个习俗是为了保证种姓纯洁,看着乱,但是一个种姓血脉的纯洁性却得以保留。不像你们汉人,假正经,是不娶父兄的妻子,但是亲缘关系疏远,自相残杀,甚至经常改姓。
汉使指责匈奴人不戴冠服,没有君臣上下尊卑。
中行说指责汉人虚伪假正经,说匈奴人讲求简易,没有繁文缛节。汉人虽有礼节,往往礼仪凋敝,上下埋怨推诿,还不如匈奴人管理起来方便。
汉朝给匈奴的国书,竹简长一尺一寸。中行说让匈奴单于给汉朝的“国书”,竹简长一些,一尺二寸;信函所用印封,也比汉朝大一圈。处处压制汉朝,彰显自大自尊。
“中行傅如此贬低汉文化!这是您从小耳濡目染、熟读经书典籍,浸润其中的华夏文明!”王娡也忍不住气愤,“难道学成文武技,货与帝王家不成,就要践踏贬低么?”
中行说培养匈奴人的民族自信和民族自尊情绪,使汉朝以和亲及礼义羁縻匈奴之政策,全面破灭!无怪乎后人称其为“汉奸鼻祖”!
“难道老奴如此,不是为大汉所虑吗?”中行说振振有词,“匈奴所有人口加起来上不足汉一郡。匈奴人所有资产加起来,也不抵汉物产十分之二。”
“老奴警告匈奴,如果匈奴人习惯了汉人的生活方式,离不开汉人的服装和食物,那就糟了。汉朝只需要十分之二的物产,就可收买整个匈奴。”
“反过来。匈奴人口不及汉之一郡,便让自秦以来,兼大汉几十年日夜不安。倘若接受汉农耕文化,焉知不会强大,以致侵吞汉地、取代汉廷?”
“冒顿单于统一匈奴各部,又向东打败东胡,得以胁迫鲜卑、乌桓这些小部族;老上单于杀月氏国王,驱赶月氏西迁。匈奴疆域之大,已控制整个西域。现军臣单于又贪汉地繁华,屡次举兵。”
“老奴劝说,汉地为我匈奴之库房,布帛粮草随手可取。无需费心耕作,秋获之时骑兵越长城,抢掠返回即可安然过冬。正如放羊,养肥了去宰……”
王娡听得大为震惊!中行说,功耶?过耶?
如他所言,他对匈奴的功劳,是巩固了匈奴民族自信心,坚定并神圣化了草原传统游牧生活方式。对匈奴的罪过,是排斥一切先进农耕文明产物,导致匈奴人打进中原农业区不留恋不定居,抢劫一波就拱手退出。
反过来对大汉而言,有近忧、无远虑。匈奴频繁寇边,劫掠一番遁走,百姓惨遭荼毒,让边境无安宁之日。可匈奴对中原国土无占领意图,对大汉的国本和统治,并不伤及根基……
难道自“白登之围”以来的和亲之策,让匈奴接受汉文化,是错误的?
王娡狐疑地看看聂壹和郭解,这二人也哑口无言。郭解叹口气,出了车厢赶车。
作为现代人她知道,蒙元和满清的统治,是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文明,入侵统治农耕文明,都曾在华夏文明史上,给中华大地留下烙印。
如果让匈奴人充分汉化,这种历史会不会提前上演?王娡打了个寒噤,她看向中行说。
“中行傅思虑竟如此深远?如何谋划眼下之计?”
中行说自称精通儒、法、道、阴阳之学,纵横之论。他这诡辩机巧之言,难免不是为自己洗白。
“窦太后薨了!”中行说长舒口气,似疏解了心中郁闷,“国丧三年,按礼制大汉不会兴兵。军臣单于驱兵马邑城,老奴劝他莫行不义,反被他羞辱……”
一个抛弃汉文化的汉奸,劝匈奴蛮夷尊重汉礼仪,让对手国丧服孝,确实让人不解。
“文帝、窦后都死了!老奴还怎么恨得起来……”中行说掩面而泣,“老奴毕竟是儒学礼道之人,没了恨,也没了活头!”
“中行傅,回大汉吧!”王娡殷切说道,此刻才理解了中行说的心情。
生他养他的故乡,给他思想,给他期望,却容不下他的,将他放逐苦寒之地,让他绝望生恨!接纳他的大漠荒原,容得下他的,容不下他的灵魂和道法义理,让他心空悬、魂孤苦、无所依!
“回不去了……老奴,回不去了!”中行说拭泪,“老奴罪孽深重!无颜面对故国上下……”
“娘娘!匈奴是“跛脚帝国”,草原游牧经济本就不具备称霸天下能力。尝到霸权甜头的几代单于,误以为马刀铁骑可战胜一切,穷兵黩武路上越走越远!”
“而大汉帝国历经高祖、吕后、文景四朝休养生息,该出重拳,收服西域了!匈奴正打压乌孙,乌孙国一旦降伏,匈奴难保不铁蹄南下,践踏中原!”
中行说脱下狐皮大氅,托到王娡面前,屈膝下跪:“中行说本是晋贵族仕子,儒道修身。虽快意恩仇,可两手沾满同胞鲜血……唯有以此赎罪!”
王娡接过狐皮大氅,大氅内里皮板上,赫然是一幅西域地图!
“我晋国姬姓荀氏,祖上出过兵家“亚圣”吴起。可老奴只怕是臭名昭著、毁了我中行氏声誉!”中行说伏地哭泣。
“原以为,此地图只能随我埋葬……今日得见皇后娘娘,将地图托付,了结老奴一生心愿!老奴只有一句话——埋骨他乡,心念桑梓!”
“中行傅!”王娡感动落泪,搀起中行说,“随本宫归汉吧!”
“前面是关卡,老奴送娘娘过关后下车。这是大单于封老奴的相印,娘娘携此可过所有关卡。”中行说取出一块铜印,上刻“昆仑神”像。
过了关卡,中行说神情沉重,垂泪道:“老奴拜别皇后娘娘!该下车了……”
“中行傅,天寒地冻,阴风四起,您没有大氅如何防寒……”王娡托着狐皮大氅,想挽留他。
聂壹脱下他的狼皮外氅:“中行傅不弃,小人之衣可略略防寒。”
中行说摇头:“不用了!穿着这汉襦,真是比兽皮柔软贴肤啊!”
他认认真真地跪下叩首:“老奴叩拜皇后娘娘!此后,老奴不会向匈奴再进一言!”
看他起身下车,王娡掀起门帘流泪:“中行傅,为什么不愿回大汉……”
“老奴无颜见汉地父老……”扶着车轩说完,中行说嘴里咯嘣一声,满嘴是血,竟吐出一截舌头来!
“中行傅!”王娡惊叫!
中行说一手捂嘴,痛得面孔狰狞起来,一手却果断地挥手打马。
“快!快走!郭大侠!”聂壹护住王娡,急切催郭解打马飞驰。
“中行说断舌,无人救助会死的!”王娡挣着去推挡她的聂壹。
“他这样就是要自尽!我们再停留,匈奴人追上来就走不了了!”聂壹一面护着王娡,一面催促郭解。
“快!快!郭大侠我们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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