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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清北楼的二楼,三位北梁使臣呆若木鸡。
在心里却俱都掀起着滔天巨浪。
慕容虎死了?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做到的?
不会是在诓我们吧?
但面前站着的是南朝小皇帝,这等地位的人亲自说的话,不可能不要脸了吧?
比起两位副使单纯的震惊,薛文律则想得更多。
今日一早,白云边为何跟得了疯病一样跑来?
那句【今日你们什么价】定然就是已经知道了结果之后的调戏和嘲弄。
而后,他们在抵达此间时,门口听见的那阵欢呼声,还有对方说的那些话。
【我大夏奉圣人之道,秉仁恕之德,当以德报怨,何须做针锋相对之举!】
亏得自己方才还觉得对方迂腐,又觉得对方纯正,现在看来,迂腐个屁!纯正个屁!
什么狗屁以德报怨,合着你们杀了我朝的边军大将,我们还得感谢你们呗!
但最坏的还是白云边这个狗贼!
真的是一点不干人事儿啊!
待得心头的震惊缓缓消散,忿怒也渐渐平息,理性开始回归脑子,他们便很轻松地明白过来一个事实:此番所有的谋划,终究是落空了。
并且,再无回转的余地。
若只是联军暂时受阻,他们还可以利用北梁鹞鹰骑的名声,向内忧外患局面仍在的南朝继续施压;
若是联军暂时败了,他们也可以用见好就收的方式,稍稍放宽条件,换去主和派的支持,达成议和的协议;
但如今,慕容虎这个蠢货竟然直接被杀了!
他们瞬间失去了牌桌上谈判的筹码,南朝的君臣除非失心疯了加上没了卵蛋,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他们那显而易见屈辱的条件。
问题是,南朝君臣会是没卵蛋的懦夫吗?
看着此刻专门跑来出一口恶气的这对君臣,北梁三人都沉默了。
不过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提什么身为使者应对对方皇帝问话的职责,光是他们身边就有人让他们沉默不下去。
白云边疑惑道:“怎么不说话,是因为羞愧或者屈辱吗?”
老实说,这一瞬间,薛文律是真的被气得动了杀心。
但是,在这南朝京城,很显然,真的杀心外露,被杀的一定是自己。
他只好强振心绪,忍着滴血的心开口道:“恶贼伏诛,边疆得安,此乃天大之好事。陛下和建宁侯所言之事甚大,外臣亦当回禀我朝陛下,交由陛下定夺,外臣不敢擅专。”
看着薛文律此刻憋屈而违心的言语,再对比起他当日在朝堂之上,自信而嚣张地说出过了今日便不是这个价了的样子,东方白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两国交锋的紧张与刺激。
他笑着道:“贵使说得有理,这等恶贼伏诛,确是大快人心之事。明日朕与母后在宫中设宴,欢庆此战之胜,贵使也要一并出席啊!”
薛文律光是想到那个场景便觉得脸颊一阵生疼,但是南朝陛下此刻的话,却并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而是直接的通知,压根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只好点头,“多谢陛下,外臣一定出席。”
东方白笑着道:“既如此,那就明日见了。”
夏景昀也朝薛文律微笑道:“还望贵使记得本官之请。”
薛文律嘴角抽了抽,抚胸一礼,“外臣恭送陛下。”
白云边小声道:“想什么呢,该走的是我们。”
脑子刚才一时发懵的薛文律捏了捏拳头,赶紧重新行礼告辞。
看着几人离开,夏景昀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禁军统领商至诚,对东方白道:“陛下,让商将军派两个好手护卫一下白中丞吧,我怕他把北梁人真给弄得心神崩溃了。”
东方白哈哈点头,刚才旁观了片刻的商至诚憋着笑应下。
走下了楼,三位老先生已经不在了,北梁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白云边张了张嘴,但看着自己身边就比自己还弱鸡的属吏,真怕把薛文律惹毛了给自己噶了,正打算悻悻闭嘴,身后默默走来两个禁军精锐,“白中丞,这两日城中多有庆祝之事,陛下担忧你外出奔走之安全,特命小人两人前来护卫。”
白云边眼前一亮,胸脯登时一挺,对着薛文律道:“世子殿下,放心,三位老先生高风亮节事儿也多,不会在这儿等着嘲讽你们的。”
薛文律脚下登时一个踉跄。
而等他们走出清北楼的大门,北梁三人便齐齐傻眼。
只见荀飞鸿领着整个院中的涂山三杰弟子们一起站着,瞧见他们出来,荀飞鸿便开口道:“在下奉师命领众师兄弟在此,恭送贵使一行。”
随着他的话音,身后众人齐齐作揖躬身,“恭送贵使,有空常来做客。”
这整齐的欢送声,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们脸上。
而那些他们先前所说的以德报怨的言语,在回忆中重新翻涌起来,仿如一个举着剑的小人,呐喊着把他们的羞耻刺得千疮百孔。
直到此刻,耶律文德和元文景二人才终于明白,那句以德报怨,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带着多么浓厚的讽刺。
亏得他们先前还觉得这都是些谦谦君子,现在看来,君子个屁,心眼儿简直又多又黑!
薛文律此刻已经麻木了,装作没听懂,朝着众人回了一礼,“多谢,告辞。”
快步走出,他猛地扭头看着白云边,“白大人,不必送了!”
白云边看着薛文律这表情,知道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暂时不能再刺激这位了,于是行了一礼,“那就请诸位慢行,咱们明日再见。”
看着马车在严密的护卫下缓缓离开,白云边双手合十,念念有辞。
一旁的属吏忍不住问道:“白大人,您说啥呢?”
“本官希望世子殿下千万要挺住啊,本官还没过瘾呢!”
属吏嘴角抽抽,怜悯地看了一眼那辆远去的马车。
马车中,北梁三人面面相觑,脸色俱都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div class="contentadv"> 在带着无尽希望而来的路上,在趾高气扬抵达中京的时候,在南朝朝堂上对着满朝君臣放狠话的时候,他们都没想过是这个结果。
他们起事的时机挑得不可谓不好,他们筹谋已久,又找到了东方平这么一个极佳的突破口。
南朝风云变幻的局势又给他们增加了如此有利的砝码,最关键的是,姜青玄的死,让南朝的定海神针倒下,南朝朝堂之上有权争和清洗,四方之地有烽烟和杀戮,混乱而虚弱。
雨燕州的开局也是如梦似幻般的美好,短短几日便席卷了整个雨燕州,所有人都觉得,此番谋局,成了!
但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就是这样内忧外患的南朝,连平叛之兵都派不出多少的南朝,竟然真的有勇气直面他们数万精兵,抵挡住了他们的攻心之策,然后,他们还居然胜了!
胜了就胜了吧,大不了大家重整旗鼓,再度来过,但是
他们怎么能把慕容虎都给杀了啊!
慕容虎怎么又能被他们给杀了啊!
你领着强大的鹞鹰骑,还有南朝数万边军帮忙,你怎么就能被他们杀了啊!
“慕容虎真是该死!”
薛文律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耶律文德和元文景一脸由衷的认同,但却并未开口附和,他们虽同为北梁七大姓的族人,但两个都是旁支,这种话,身为镇南王世子的薛文律骂骂也就算了,他们要是附和了,传出去指不定惹上什么麻烦。
骂了一句之后,车厢重新安静下来,而马车也已经走到了大街之上,四周的闹嚷清晰地传进了他们的耳中。
“诸位!听说了吗?常山郡大捷!兴安伯阵斩北梁大将,东方平退兵了!”
“诶诶诶!知道不?我们胜了!北梁蛮子授首!东方平退兵了!”
“听说了没?狼牙州那边捷报传来了,我们胜了!”
“我听说了,说是临危受命的兴安伯单骑闯关,于万军从中,斩杀了北梁大将,取其首级,东方平吓得屁滚尿流,直接带兵跑了。”
“你这就夸张了,就算是小军神也不敢说单骑闯关,于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吧?我听说的是当时常山郡城都要破了,兴安伯带兵赶到,然后马不停蹄,直冲东方平的本阵,吓得东方平尿都快出来了,但谁知道兴安伯说了一句,念你是大夏人,先留你狗命,然后调头就带兵直冲北梁军阵,将那个不可一世的北梁大将直接砍了脑袋。当时所有人都看傻眼了,然后叛军仓惶逃蹿,还被乘势追杀了好多。”
“不管怎么说,兴安伯是真厉害啊!想当初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坏了,要出大事儿了,没想到人家临危不惧,力挽狂澜,带兵北上,不仅守住了城,还直接阵斩了北梁蛮子的大将,真是涨了我们的威风啊!”
“建宁夏家是真厉害啊,出了建宁侯这样的世间英才,还能出兴安伯这样的无双猛将!”
“此番军功,怕是夏家要一门两侯爷咯!”
“兴安伯真是厉害不假,还要加上一条,北梁蛮子是真该杀啊!死得好,死得好啊!”
“不错,北梁狗贼兴兵犯我河山,就该狠狠地收拾他们!兴安伯杀得好!”
“诶,我怎么记得北梁的使臣这几日就在咱们中京吧?”
“可不是么,我听我二大爷的三舅母的儿子的姐夫说,这北梁蛮子昨日在朝堂之上,还在咱们的太后和陛下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呢!”
车厢内,薛文律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耶律文德,耶律文德看了一眼胆战心惊的元文景,处在三人地位底端的元文景无奈隔着帘子开口小声朝帘外的车夫屈辱地喊道:“尊驾,可否驶得快些?”
有惊无险地回了驿馆,三人坐在房中,惊魂未定。
元文景主动帮着泡茶,众人喝了两杯才缓缓压下了心头的慌乱。
元文景既是自我安慰亦是安慰其余二人道:“我等所行皆无错乱,慕容虎被杀,乃是他与慕容家的罪过,想来陛下不会怪罪我等。”
耶律文德叹了口气,“道理虽是如此,但我等不远千里而来,身处敌国,就为了图个无功无过吗?”
元文景也沉默下来,是啊,来之前谁不是抱着建功立业,至少未来在朝堂之上,积攒下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履历来呢,为了这个副使之位,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家族也没少出力,如今却只有这个结果。
而这当中,最郁闷,就当属身为正使的薛文律了。
想都不用想,在来之前,这位镇南王世子,北梁四骏之一的年轻人心中怀揣着多少梦想和憧憬。
一路上的风沙和艰苦,对方都毫无怨言地忍了下来,但千里迢迢来到这南朝中京城,得到的是什么?
是那个狗贼白云边无情的嬉弄和嘲讽,是南朝君臣如顽石一般的坚韧,更是此刻大局在瞬间逆转之后,被嘲讽、被羞辱之后的惶然。
元文景脑筋急转,安慰道:“不过说起来,咱们总归也不是全无收获,陛下一直致力要培养我朝文华,咱们此行拿到了涂山三杰的礼物,也算是小小一功吧。”
耶律文德闻言立刻点头,“不错,涂山三杰亲自赠字,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了。”
薛文律看着二人,叹了口气,“你们无需这般安慰。”
元文景笑着道:“世子,还真不是,您想想,我大梁雄兵百万,物产丰饶,唯一远逊于南朝的,就是这文坛士林,陛下亦是下了大功夫的,不惜以丰厚之待遇延揽了许多南朝文人,似涂山三杰这种天下文宗,那更是有着不俗的意义,拿回去之后,可是有着不俗的号召力啊!”
耶律文德也连忙点头,“是极是极!咱们看看他们写了什么!”
卷轴展开,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行诗句: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在两句诗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福来有由,祸来有渐】
这.耶律文德和元文景瞪大了眼睛。
咚!
薛文律直接仰面晕了过去。
——
梁都,或者北梁人自称的上京城。
皇宫之中,是一片比起中京皇城还要肃穆的氛围。
北梁尚黑,一身黑金皇袍的梁帝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之前,定定出神。
一阵轻轻的脚步在殿外响起,而后一个声音轻轻道:“陛下,关山道飞鸽传信。”
北梁九道,关山道正是与大夏雨燕州相对之地。
梁帝头也不抬,“念。”
“南朝援兵在常山郡大破联军,慕容虎被阵斩,东方平退守雨燕州。”
梁帝眼中,登时精光一闪,目光死死盯住地图之上,葡萄河畔那个小小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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