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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间还出来租房子,简直不可思议。
佟童原本以为淡季租房子会很容易,但是见房东一面都难,很多小区还不让进,租房子根本就不现实。
现在他名下有两套房,一套是他自己买的,另一套则是妈妈以前住过的。这两套房子都能住人,但佟童有很多顾虑。
首先,他买的那套房子位置比较偏,而且一直是老佟在住着。眼下老佟在住院,家里倒是腾出地方来了,但是自己住的房子被别人占了,老佟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至于妈妈以前住的那套房子,佟童更不愿意让别人住进去了。在他心目中,那套房子就像圣地一样,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乐园。他感激老于,但是佟童没法把他当成父亲,也就不能接受他住进一家三口的房子。
想来想去,佟童还是让他俩住进了他买的那套房子。在医院里,他跟老佟说了实话,老佟半天没动静,最后说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你还真找到你妈妈了!”
“嗯,她吃了很多苦,在那个小渔村里经常被人欺负,身体也出了些问题。我把她接出来,先让她住在家里。等过几天,疫情缓解了,我再找找别的房子。反正,我肯定不会让你们挤在一起,不会因为房子发生矛盾。”
老佟笑道:“那是你买的房子,让谁住里面,那是你的自由——我这么说,不是在赌气,而是真心话。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已经非常知足了。只要你还承认我是你养父,其他的我都不计较。”
老佟终于开窍了,他说的这番肺腑之言,让佟童非常感动。“你虽然是我养父,但是养了我那么多年,我现在也只有你这一个父亲了。你别担心,专心治病,其他的都交给我。”
佟童把家里收拾了一番,老于很拘谨,苏子珊倒很淡定地打量着新的环境。佟童帮他们放下行李,跟他们说道:“于叔,你住我爸的房间就行,他现在在住院,一时半会回不来——妈,你住我的房间吧!现在我也在医院陪床,不会经常回来。从小区北门出去,走到马路对面,能看到一个生活超市,买菜很方便;另外,口罩和酒精都放在玄关那里了,出门回来别忘了消毒。于叔,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先打给你。在你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养你。”
佟童安排得这么周到,老于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了。不过,他还是倔强地说道:“你要是给我找工作,那我就谢谢你。钱就不用了,我手里有钱,省着点花,三个月不成问题。”
“好,你不收,那我就给我妈。”佟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妈妈手里:“妈,这钱你拿着,记住啊,不要受什么委屈。”
苏子珊犹豫着,佟童不由分说,把信封塞进了她的口袋里。他试着拉了妈妈的手一下,妈妈也没有抗拒,这让他喜出望外。
“桐桐?”
她轻声唤了一声,佟童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喊的是他的乳名“桐桐”,这让他热泪盈眶。
吃过午饭之后,老于累了,先去房间里休息了。而苏子珊的洁癖症犯了,不停地打扫房间。在过年之前,佟童打扫了一遍,还挺干净的,但是苏子珊打扫得很认真,那些佟童没有打扫过的角落,她全都清扫了一遍。
佟童感觉很温暖,但是又有点难过——妈妈的手是弹钢琴的,本不应该做这些粗活。但是妈妈却甘之若饴,她欢快地做着清扫,嘴里哼着很早之前的流行歌《偏偏喜欢你》。大概,跟爸爸谈恋爱时,这首歌就是他们的BGM吧!
家里终于有妈妈的气息了,这种感觉真的太幸福了。妈妈哼着歌,佟童笑吟吟地听着。妈妈的歌声戛然而止,佟童立刻紧张起来。
苏子珊正在清理沙发的夹缝,用手指头夹起了一只黑色的袜子。
不记得哪天脱下来的,肯定是太累了,忘了收拾了。佟童一把夺过袜子,脸红到了耳根。另一方面,他又感觉挺幸运的,还好不是内裤,那样他会更加无地自容的。
当年孟老师让他养成了讲卫生的好习惯,但他毕竟是男孩子,能保持面子上的整洁就不错了,肯定没有妈妈那样细心。他这样想着,走进卫生间清洗那只袜子。他打上肥皂,随便搓了两下,就准备冲干净了,谁知道妈妈伸过手来,拿走了他手中的袜子。
妈妈重新打上肥皂,放在了盆里,对他微微一笑,似乎是在示意他不要着急。佟童想起来了,很早以前,奶奶说过,脏衣服要泡一会儿再洗。他还以为自己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除了做饭之外生存技能满分,没想到那些技能全是漏洞。
佟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但是苏子珊却柔柔地笑着,好像在说——没关系,妈妈来教你。学不会也没关系,妈妈来照顾你。
妈妈不说话,不记得过往,但是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安心。
忙碌了一个小时之后,家里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苏子珊方才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茶几上放着一本书,是一本很老的杂志,封皮上印着两个遒劲的大字“刺芒”。
书是佟童故意放在那里的,书里还夹着一张老照片——老韩给的,他们当年在燕园的合影。
苏子珊轻轻翻着书,不时地侧着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东西。她的背挺得笔直,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闪着温柔的光泽。
佟童在她身边坐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妈,你在看什么啊?”
苏子珊没有搭理他,依然沉浸在《刺芒》的世界里。佟童万分紧张,他期待着妈妈能想起来,想起她那段炙热的青春,想起她的好朋友,想起她一生挚爱的男人——舒云开。
但是苏子珊将《刺芒》翻了一遍,很快便放下书,冲着佟童笑了笑。她只是看完了,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佟童将失望的神色隐藏得非常好,他很自然地说道:“这是你年轻时和我爸爸一起创办的杂志,可惜只出了一期就倒闭了。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起来了,可以告诉我吗?”
佟童说的这段话,苏子珊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她的微笑变成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钢琴、杂志、照片,所有能激发她记忆的办法都用了,但是苏子珊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佟童也没辙了。
关于妈妈的症状,佟童第一时间就咨询了郝梦媛。他怀疑妈妈是不是受了巨大刺激之后变成自闭症了?郝梦媛说,就“自闭症”这个专业名词来说,它没有突发性的,都是先天性的。确诊自闭症要经过一系列精密的检查,但是自闭症有很明显的症状,比如,不跟人对视,有刻板行为,对某些事物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我之前在一个康复中心做过志愿者,接触过形形色色自闭症的孩子,有的抠手,把手抠出血了还不停;有的非常执着地拉门把手,只要看见门把手就要观察;还有的有非常严重的强迫症,书必须要按照厚薄程度或者尺寸的大小摆放,否则他就会特别抓狂……这些症状一般无法治愈,只能进行某种程度的干预。”
佟童仔细想了想,妈妈没有这些症状,倒是苏子龙的儿子,不光不跟人交流,还对充电线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执着……从这些标准看,那个孩子是不是有自闭症?
郝梦媛问道:“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被误诊过自闭症吗?你那时候有什么症状?”
“我不记得了,听家人说,就是不会说话,喜欢一个人呆着,没人打扰我,我能在角落里玩一两个小时,照顾我的保姆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你说的刻板行为,我那时候喜欢玩扑克牌,就一副扑克牌,我能玩出很多花样来,比如给他们弄上编号,或者给他们起外号,让他们当我的部下。只要是扑克牌我就喜欢,去看医生的时候,家人还得拿扑克牌哄我。”
“哦哦,原来这样,如果只听你描述,那的确有些自闭症的症状,医生误诊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从另一个侧面来说,可能你从小注意力就很强,要是好好开发,说不定你早就成了一个钢琴大师,或者一个数学奇才——注意力集中的孩子,一般都在数学上有很高的天赋。”
无论何时,只要跟郝梦媛聊天,佟童总觉得心情很愉快。目前的情况,佟童没法带妈妈去医院,她本身就很抗拒医院,现在医院管控又很严格,等她完全适应了港城的生活,疫情也就缓解了,那时再带她去医院看看。
郝梦媛安慰道:“你不用着急,医生可能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我妈妈去世那年,我爸也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很健忘,把洗过的衣服收回来,放在沙发上,他就忘记了,放到洗衣机里重新洗一遍;他还出现了脸盲症,两个身材类似的同事他都分不清楚;而且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段时间更是不开口说话,在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别人都说我爸爸疯了,我特别害怕。但是我姥姥告诉我,他就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而已,只要持续不断地关心他,他会好起来的。”
“所以,你就给郝叔叔讲《喜羊羊》和《亮剑》?”
郝梦媛有些害羞:“嗐!这个梗就过不去了!”
“你明明也很难过,还坚持给你爸爸讲,讲得绘声绘色的……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你。”
郝梦媛笑道:“过奖啦,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我已经失去妈妈了,不想再失去爸爸,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唤醒他。”
每当想起小小的女孩子强忍悲痛、满面笑容地给爸爸讲电视剧的情景,佟童就抑制不住心疼。到底要多乐观坚强,才能做到这些?
“佟老板,你妈妈失去了丈夫,没有了事业,接着又失去了你……每个打击都是毁灭性的,相信在她遭遇不测之前,就已经出现精神问题了。在死里逃生之后,她无异于重生了一次,她把自己置于新生活里,将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全都隐藏了起来,对她而言,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你不能只给她讲好事,要唤醒她,还要提起那些痛苦的过往,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让她面对曾经的那些痛苦……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时间是良药,这句话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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