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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秋天来的比别处都要早一些,夏日里盛开了满墙的凌霄花此刻已经凋谢的一干二净,连翠绿的叶子也都开始泛黄,时不时的随风飘落。

陆惟懒懒的躺在他曾经和章毓卿躺过的,看星空的椅子上,漠然看着残败的凌霄花,时不时举起手里的酒罐,灌一大口浓烈的烧刀子进去,麻痹自己的神经。

在这醉酒的眩晕中,他便好似真的能再见到章毓卿一般。

没了章毓卿,他活着真是没意思极了。

他那么热烈爱着的妻子还是他亲生父母联手害死的,他活着每呼吸一口气都觉得要窒息在无穷无尽的负罪感之中。

这花儿是章毓卿亲手种下的,是不是也像和他一样,觉得没了章毓卿,活着都是那么无聊的事。

钟鹤跑过去的时候,陆惟正往嘴里灌酒,身材高大的壮汉像个无助可怜的孤鸟一样蜷缩在躺椅上,表情悲凉到绝望。

“大人。”钟鹤喊了一声。

陆惟晕晕乎乎翻身坐起,然而长手长脚,随便一动,便平林哐啷撞翻了一堆酒坛子,酒洒的到处都是。

昔日威风体面的堂堂统制如今变得如此狼狈。

“有话直说,干什么?”陆惟浑身酒气,不耐烦的问道。

钟鹤看他那样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要不是刘再三跟他保证,他们确实看到了跟夫人一模一样的人,他会以为那天是他的一场幻觉。

再说,就算他跟刘都看错了,那景仪哥总不至于也看错吧?若那女人不是夫人,景仪哥为什么要留在她身边,为她做事?

“大人,我回来了。”钟鹤说道,他怕直接跟陆惟说夫人没死,又活过来了,丧妻后悲痛过度的陆惟会当他是在满口胡说,直接劈了他。

陆惟没搭理他。

钟鹤挠挠头,他得想办法把夫人这个话题引出来,又说道:“大人,我在外面跑了挺长时间了,你知不知道外头现在有句话挺火的。”

没人搭理他,钟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钟鹤笑的十分尴尬,“这话是夫人说过的呢!茶馆说书的都爱讲这个段子!”

陆惟睁开了眼睛,阴沉沉的看着他。

钟鹤越笑越僵硬。

“我不知道!”陆惟冷笑,“真是谢谢你来特意告诉我!”

这是生怕他忘了章毓卿死的时候还在误会他背叛了她,跟太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是提醒他,他的妻子是怀着对他的怨憎死去的吗!

他真的要感谢钟鹤的祖宗十八代!

“不,不用谢……”钟鹤结结巴巴的说道。

陆惟将手里的酒坛砸在地上,砸了个稀碎,手撑着躺椅站了起来,拿起了立在一旁的长刀,杀气腾腾的叫道:“滚!滚远点!”

钟鹤战战兢兢的说道:“我,我来就是跟您说个消息,说完我就走!我这次去延县碰见夫人了,夫人她……”

陆惟皱着眉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钟鹤失心疯了吗?

“夫人她现在不愿意跟我一起回来,她当了红莲教的舵主。”钟鹤又说道。

陆惟看钟鹤,宛若看一个精神癔病患者,他忍不住想要暴怒,然而这一个多月来的伤痛和绝望已经彻底打倒了他,让他就像是一个燃尽了的煤炭的火炉,连个火星子都冒不出来了。

既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那个心情去跟别人计较了。

别人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他连自己都管不了,连爱妻都救不活,还能管的了谁?

躲在一旁偷听的袁琴忍不住跑了出来,拉着钟鹤急切的问道:“什么叫你碰见了夫人?是毓卿姐姐吗?毓卿姐姐还活着?”

“活着,夫人还活着,是真的!”钟鹤大声说道,“我和刘哥亲眼看见的!”

袁琴眼泪盈出了眼眶,哭道:“你怎么不把夫人带回来?”

“夫人,她,她现在有点奇怪,好像不认识我们了!哦,对了,她现在当了红莲教的舵主!不肯跟我们走!”钟鹤一脸担忧,“不过你们放心,景仪哥在夫人跟前守着。”

袁琴惊的两眼瞪圆,“夫人怎么会不认识你?”

“她就是不认识我嘛!”钟鹤摊手说道,“她还问我是谁,哦,她还骂我们瞧不起她来着……”

钟鹤突然一手握拳捶向了掌心,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听话本里面讲,有人脑袋受伤就会失忆,夫人一定是失忆了,忘光了前尘往事,把我们都忘了!”

“那,那你确定是夫人吗?”袁琴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表情透露着不敢置信的呆滞,又有些疯魔的陆惟,她怕钟鹤认错了人,只是一个长得像章毓卿的女人,并不是章毓卿,岂不是让陆惟空欢喜一场。

给予了希望又落空,受了刺激的陆惟能干出来什么,她简直不敢想。

“确,确定吧……”钟鹤嗫嚅道,“就算我一个人认错,难不成刘哥和景仪哥都认错了?要不是夫人,景仪哥为什么宁可待在都是红莲教的地方,也要待在她身边不走呢?她肯定就是夫人,只是把我们忘了!”

袁琴朝钟鹤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陆惟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魔怔了一般,脸上表情似喜似悲,俨然要精神错乱了。

“姐夫,我跟钟鹤要走了。”袁琴说道。

陆惟回过神,跌坐到了躺椅上,奇怪的看了眼袁琴,漠然道:“随便。”

“你就不问问我们去哪?”袁琴问道。

陆惟不搭理她,拍开酒坛子上的红封,拎起一坛,继续喝酒。

爱去哪去哪,关他什么事。

袁琴越看越气,质问道:“陆大人,之前我理解你的悲伤和痛苦,毕竟我们都以为毓卿姐姐不在了。可现在钟鹤都带来了毓卿姐姐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你都只愿意躲在这里借酒浇愁,不愿意去看一眼,到底是不是毓卿姐姐吗?”

陆惟手捂住了脸。

听到钟鹤消息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延县去看个究竟。

然而回过神来之后,他又退缩了,浑身冰凉,恐惧到简直无法言语描述。

他怕自己满怀希望的过去,看了一眼后就又被打入无尽的绝望地狱。

“不管你去不去,反正我跟钟鹤是要去的。”袁琴没好气的说道,“毓卿姐姐不愿意过来,说不定就是还生你的气!宫里那位风骚太后可还等着你呢!”

袁琴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到门口时,又撂下话,“要真是毓卿姐姐,我们就不回来了,跟着毓卿姐姐加入红莲教,总之毓卿姐姐在哪,我们就在哪!你就抱着你的酒坛子过吧!”

她跟的人是章毓卿,可不是陆惟。

延县章毓卿这边,海公秀肩负着急速扩张地盘的重任,打下延县只休整了两天又带着部队出发了。

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等他这次打完仗回来,王秋娘就得带他秘密潜入凉州,拐一个会做铁榴弹的匠人回来。

要王秋娘保重身体,一定要等他回来,简直比叮嘱正头娘子和几十个小妾加起来都情深义重。

延县的城墙重新修补好之后,灌进来的河水就渐渐的消退了。

章毓卿命人重新清扫了街道,撒生石灰到各处消毒,又张贴告示,欢迎延县百姓回家。

多项政策齐下,被红莲教围困多日,几乎成了一座绝望死城的延县又渐渐恢复了生机。

不少人都暗自惊叹,这位横空出世的女舵主倒是有两把刷子。

章毓卿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任务之后,她反而清闲下来了,让小树儿搬了把躺椅,坐在知县后院的大树下,在树杈上挂了块涂了黑漆的木板,开始教小树儿和小芽儿认字。

“这是什么字?什么字!”章毓卿拿着根小木棍暴躁的敲着黑板,表情狰狞,“都教了那么多遍了,还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水吗!”

她发誓她真的没见过这么不可雕的朽木疙瘩!

小树儿涨红了脸,羞愧万分,讷讷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是面团的团字。”小芽儿赶忙举手说道,说罢还得意的冲小树儿飞了个白眼,又向章毓卿撒娇卖好,“秋娘姐姐,你昨日教的诗我也会背了!”

章毓卿满意的点头,夸奖道:“真是好孩子!”转头看向小树儿时,章毓卿秒换了一张后娘脸,毫不客气的骂道:“啥都不会,啥也不是!再学不会,让你妹妹当堂主,你给她当下手!”

小树儿屈辱的拿着书离去,发誓他今天就是不睡觉,也要把知识都学会了!

给小芽儿他们布置了作业之后,章毓卿用团扇遮脸,在躺椅上摇摇晃晃闭目养神。

院子外面传来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到她跟前停下了。

章毓卿依旧悠闲自得的听着风吹过庭院的声响,她知道,杜景仪不会随便放人到她跟前的。

那人开口了,声音带着哽咽,说道:“真的是你。”

章毓卿移开团扇,睁开了眼睛。

秋日明亮的阳光下,映入她眼帘的是盛归心瘦了许多的俊颜,一双发红的眼睛浸透着无尽的欣喜和劫后余生的酸楚。

心上人小剧场:

陆惟:可恶,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凉州,我媳妇在豫州;这世上最让人X了狗的事,是盛归心也在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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