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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广慧大师见英男难分难舍,笑道:“痴孩子,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也无事事都两的道理。我如不因你绊住,早已不在此间了。现在你既有这样好的容身处,怎么还不肯离开?莫非你跟我去西天不成?”

英男不明大师用意,仍是苦求。

大师笑道:“你既不愿离开我,也罢,好在还有一月的聚首,那你就暂时先两边来往,到时再说。”

英男又问一月之后到何处去?大师只是微笑不言,催她去睡。

第二日起来,先将应做的事做好,禀明大师,来见国蕤。

谈起大师所说之言,国蕤正因自己学剑为难,现在英男虽然不到飞行绝迹的地步,比自己总强得多,既然大师许她来此同住,再也求之不得,便请她即日搬来。

英男哪肯应允,只答应常来一起学剑,遇见天晚或天气不好时,便留宿在此。

国蕤坚留了一会,仍无效果,只得由她。

英男便把大师所传的功夫口诀,尽心传授。

国蕤一一记在心头,早晚用功练习。又请英男引见广慧大师。

大师却是不肯,只叫英男传语:异日仙缘遇合,学成剑术,多留一点好生之德便了。

自从英男来的那天起,转眼就是除夕。

英男也禀明大师,到国蕤洞中度岁。

国蕤得英男时常来往,颇不寂寞,每日兴高采烈,舞刀弄剑。

只苦于冰雪满山,不能到处去游玩而已。

初五这天早起,忽然听见洞外雕鸣,急忙出洞,见那佛奴站在地上,朝着天上长鸣。

抬头看时,天空中也有一只大雕,与那神雕一般大小,正飞翔下来。

仔细一看,这只雕也是金眼钢喙,长得与佛奴一般大,只是通体洁白,肚皮下面同雕的嘴却是黑的。

神雕佛奴便迎上前去,交颈互作长鸣,神态十分亲密,宛如老友重逢的神气。

国蕤一见大喜,便问那神雕道:“金眼师兄,这是你的好朋友么?我请它吃点腊野味吧。”说罢,便跑向洞内,切了一盘野味出来。

那只白雕并不食用,只朝着国蕤点了点头。

神雕把那一大盘野味吃完后,朝着国蕤长鸣三声,便随着那只白雕冲霄飞起。

国蕤不知那雕是送客,还是被那只白雕将它带走,便在下面急得叫了起来。

那神雕闻得国蕤呼声,重又飞翔下来。

国蕤见那白雕仍在低空盘旋,好似等伴同行,不由心头发慌。

一把将神雕长颈抱着问道:“金眼师兄,我蒙你在此相伴,少受许多寂寞和危险。现在你如果是送客,少时就回,那倒没有什么;如果你一去不回,岂不害苦了我?”

那雕摇了摇头,把身体紧傍国蕤,现出依依不舍的神气。

国蕤高兴道:“那未你是送客去了?”

那雕又摇了摇头。

国蕤又急道:“那你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呢?”

那雕仰头看了看天,两翼不住地扇动,好似要飞起的样子。

国蕤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想是弘一师祖着你同伴前来唤你,你去听完经仍要回来的,是与不是?你我言语不通,这么办:你去几天,就叫几声,以免我悬念如何?”

那雕闻言,果然叫了十九声。国蕤默记心头。

神雕叫完了十九声,那白雕在空中好似等得十分不耐烦,也长鸣了两声。

那神雕在国蕤肘下猛地把头一低,离开国蕤手抱,长鸣一声,望空而去。

国蕤眼望那两只雕比翼横空,双双望解脱坡那方飞去,不禁心中奇怪。

起初还疑心那雕去将英男背来,与她作伴。

一会工夫,见那两只雕又从解脱坡西方飞起,眨眨眼升入云表,不见踪影。

国蕤天真烂漫,与神雕佛奴相处多日,情感颇深,虽说是暂时别离,也不禁心中难受已极。

偏偏英男又因庵中连日有事,要等一二日才来。

一个人空山吊影,无限凄惶。

闷了一阵,回到洞中,胡乱吃了一顿午饭。

取出父亲的长剑,到洞外空地上,按照英男所传的剑法练习起来。

正练得起劲之际,忽听身后一阵冷风,连忙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站定一个游方道士,黄冠布衣,芒鞋素袜,相貌生得十分猥琐。

国蕤见他脸上带着一种嘲笑的神气,心中好生不悦。

怎奈平日常听孙振说,这山崖壁立千仞,与外界隔绝,如有人前来,定非等闲之辈,因此不敢大意。

当下收了招数,朝那道人问道:“道长适才发笑,莫非见我练得不佳么?”

那道人闻言,脸上现出鄙夷之色,狂笑一声道:“岂但不佳,简直还未入门呢!”

国蕤见那道人出言狂妄,不禁心头火起,暗想:“我爹爹同周叔父,也是当年大侠,纵横数十年,未遇过敌手。就说义姊余英男所传剑法,也是广慧大师亲自教授,即使不佳,怎么连门也未入?这个穷老道,竟敢这般无礼!真正有本领的人,哪有这样的不客气?分明见我孤身一人在此,前来欺我,想夺我这山洞。偏偏今日神雕又不在此,莫如我将机就计,同他分个高下,一面再观察他的来意。倘若上天见怜,他真正是一个剑侠仙人,应了弘一师祖临行之言,我就拜他为师;倘若是想占我的山洞,我若打不过时,那我就逃到英男姊姊那里暂住,等神雕回来,再和他算帐。”

她正在心头盘算,那道人好似看出她的用意。

说道:“小姑娘,你敢莫是不服气么?这有何难。你小小年纪,我如真同你交手,即使胜了你,将被各派道友耻笑。我如今与你一个便宜:我站在这里,你尽管用你的剑向我刺来,如果你能沾着我一点皮肉,便算我学业不精,向你磕头赔罪;如果你的剑刺不着我,我只要朝你吹一口气,便将你吹出三丈以外,那你就得认罪服输,由我将你带到一个所在,去给你寻一位女剑仙作师父。你可愿意?”

国蕤闻言,正合心意。听这道人语气,知道弘一师祖所说之言定能应验。

把疑心人家,要夺她山洞之想,完冰释。

不过还疑心那道人是说大话,乐得借此试一试也好。

主意想定后,答道:“道长既然如此吩咐,恕弟子无礼了。”

说毕,右手捏着剑诀,朝着道人一指,脚一登,纵出去有两三丈远,使了一个大鹏展翅的架势,倏地一声娇叱,左手剑诀一指,起右手连人带剑,平刺到道人的胸前。

这原是一个虚招,敌人如要避让,便要上当;如不避让,她便实刺过来。

国蕤见道人行若无事,并不避让。

心想:“这个道人不躲我的剑,必是倚仗他有金钟罩的功夫,他就不知道我爹爹这口宝剑吹毛断铁的厉害。他虽然口出狂言,与我并无深仇,何苦伤他性命?莫如点他一下,只叫他认罪服输便了。”

说时迟,那时快,国蕤想到这里,便将剑尖稍微一偏,朝那道人左肩上划去。

剑离道人身旁约有寸许光景,国蕤忽觉得剑尖好似碰着什么东西被挡住,这挡回来的阻力有刚有柔,非常强大。

幸喜自己只用了三分力,否则受了敌人这个回撞力,恐怕连剑都要脱手。

国蕤心中大惊,知道遇见了劲敌。脚一点,来个燕子穿云势,纵起两丈高下,倏地一个黄鹄摩空,旋身下来,又往道人肩头刺去。

与上次一样,剑到人身上便撞了回来,休说伤人皮肉,连衣服都挨不着边。

国蕤又要防人家还手,每一个招势,俱是一击不中,就连忙飞纵出去。

似这样刺了二三十剑,俱都没有伤着道人分毫。

国蕤又羞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见每次上前去,道人总是用眼望着自己。

及至国蕤刺他身后,他又回转身来,只不还手而已。

国蕤忽然大悟,心想:“这道人不是邪法,定是一种特别的气功。他见我用剑刺到哪里,他便将气运到哪里,所以刺不着他。”

眉头一皱,登时想出一个急招:故意用了十分力量,采取野马分鬃,暗藏神龙探爪的架势,刺向道人胸前。

才离道人寸许光景,忙将进力收回,猛地将脚一垫,纵起二丈高下,来个鱼鹰入水的姿势。

看去好似朝道人前面落下,重又用剑来刺,其实内藏变化。

那道人目不转睛地看国蕤是怎生刺来。

谁知国蕤离那道人头顶三四尺左右,倏地将右脚站在左脚背上,又一个燕子三抄水势,借劲一起,反升高了尺许。

招中套招,借劲使势,身子一偏,一个风吹落花势,疾如鹰隼。

一个倒踢,头朝下,脚朝上,舞起手中剑,使了五成力,一个织女投梭,刺向道人后心。满想这次定然成功。

忽见一道白光一晃,耳听锵的一声,自己宝剑好似撞在什么兵刃上面,吓了一大跳。

只好又来一个猿猴下树,手脚同时沾地一翻,纵出去有三丈高远。

仔细看手中剑时,且喜并无损伤。

正想不出好法对付那道人时,那道人已走将过来,说道:“我倒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会有这般急智,居然看得出我用混元气功夫御你的宝剑,设法暗算于我。若非我用剑气护身,就几乎中了你的诡计。现在你的各种绝招都使完了,你还有何话说?快快低头认输吧。”

这时国蕤已知来人必会剑术,要照往日心理,遇见这种人,正是求之不得。

不知今日怎的,见了这道人,心中老是厌恶。

知道要用能力对付,定然不行。

暗恨神雕佛奴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要走,害我遇见这个无赖老道,没有办法。

心中一着急,不禁流下泪来。

那道人又道:“你敢莫是还不服气么?我适才所说,一口气便能将你吹出数丈以外,你可要试验之后,再跟我去见你的师父吗?”

国蕤这时越觉那道人讨厌,渐渐心中害怕起来,哪里还敢试验,便想用言语支吾过去。

想了一想,说道:“弟子情愿认罪服输。弟子自惭学业微未,极想拜一位剑仙作师父。但是家父下山访友,尚未回来。恐他回来,不见我在此,岂不教他老人家伤心?二则,我有一个同伴,也未回来。再者,道长名姓,同我去拜的那位师父的名姓,以及仙乡何处,俱都不知,叫家父何处寻我?我意欲请道长宽我一个月的期,等家父回来,禀明了再去。或者等我同伴回来,告诉她我去的所在,也好使她转告家父放心。道长你看如何?”

那道人闻言,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莫要跟我花言巧语了。你父亲同你重逢,至少还得二三十年。你想等那个扁毛畜生回来保你的驾么?凭它那点微未道行,不过在弘一和尚那里听了几年经,难道说还是我的对手么?如果你想它跟随你身旁作伴,本是一桩好事,不过我哪有工夫等它?你莫要误会我有什么歹意,你也不知道我的来历。现在告诉你吧,我的道号叫赤城子,昆仑九友之一。我生平最不愿收徒弟,这次受我师姊阴素棠之托,前来度你到她门下。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休要错过了异日后悔。你怕你喂的那只雕回来寻不见你,你就不知道那个扁毛畜生奉了弘一和尚之命,永远做你的侍卫。它一日之间,能飞行数万里。它已深通灵性,只要你留下地址,它回来时节,自会去寻你,愁它则甚?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愿意去更好,不愿意去也得去。反正你得见了我师姊之后,如果你仍不愿意,我仍旧可以送你回来。现在想不随我走,那却不成。”

国蕤见他说出自己来历,渐渐有点相信。

知道不随他去,一定无法抵抗。

他虽然讨人厌烦,也许他说的那个女剑仙是个好人,也未可知。

莫如随他去见了那女剑仙,再作道理。

反正他已答应自己,如不愿意拜师,他仍肯送自己回来,乐得跟去开开眼界再说。

主意打定后,便道:“道长既然定要我同去见那位女剑仙,我也无法。只是那位女剑仙是个什么来历,住在何处,必须先对我说明,好让金眼师兄回来前去寻我。我有一个义姊,就在此山腰解脱庵居住,你得领我先到她那里,嘱咐她几句,万一我父亲回来,也好让义姊转告他知道。再者,我如到了那女剑仙那里,要是不称我的心意,你须要送我回来。否则我宁死也不去的。”

赤城子道:“你这几件事,只有因广慧这个老尼与我不对,到解脱庵去这一件不能依你外,余下俱可依得。那女剑仙名唤阴素棠,乃是昆仑派中有名的女剑仙,隐居在云南边界修月岭枣花崖。你急速留信去吧。”

国蕤便问:“那女剑仙阴素棠,她可能教我练成飞剑在空中飞行么?”

赤城子道:“怎么不能?”

国蕤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他的师弟,当然也会飞剑,你先取出来让我看一看什么样子,如果是好,不用你逼我去,我一步一拜也要拜了去的。”

赤城子道:“这有何难?”

说罢,将手一扬,便有一道白光满空飞舞,冷气森森,寒光耀眼。

末后将手一指,白光飞向崖旁一株老树,只一绕,凭空削断,倒将下来。

一根断枝飞到那株宋梅旁边,打落下无数梅花来。

花雨过处,白光不见,赤城子仍旧没事人一般,站在那里。

欢喜得国蕤把适才厌恶之念一概打消。

兴高采烈地跑进洞中,与孙振、英男各写一封信,又请英男告诉神雕佛奴,到云南修月岭枣花崖昆仑派女剑仙阴素棠那里去寻自己。

写完,取了些衣物出洞,那赤城子已等得不耐烦了。

国蕤这才深信弘一师祖之言已验,当下便改了称呼,喊赤城子做叔叔。

又将洞门用石头封好,并问上云南得用多少天。

赤城子道:“哪用多少日子?你紧闭二目,休要害怕,我们要走了。”

说罢,一手将国蕤夹在胁下,喊一声:“起!”驾剑光腾空飞去。

国蕤见赤城子有这么大本领,越发深信不疑。

她向来胆大,偷偷睁眼往下界看时,只见白云绕足,一座巴山纵横数百里,一览无遗,好不有趣。

不消几个时辰,也不知飞行了几千百里,越过无数的山川城廓,渐渐天色黄昏,尚未到达目的地。

天上的明星,比较在下面看得格外明亮,自出世以来,未曾见过这般奇景。

正在心头高兴,忽见对面云头上,飞过来数十道各种不同颜色的光彩。

赤城子喊一声:“不好!”急忙按下剑光,到一个山头降下。

国蕤举目往这山的四面一看,只见山环水抱,岩谷幽奇,遍山都是合抱的梅花树,绿草蒙茸,翠鸟争喧,完是江南仲春天气。

迎面崖角边上,隐隐现出一座庙宇。

赤城子望了一望,急忙带了国蕤转过崖角,直往那庙前走去。

国蕤近前一看,这庙并不十分大,庙墙业已东坍西倒。

两扇庙门只剩一扇倒在地下,受那风雨剥蚀,门上面的漆已脱落殆尽。

院落内有一个钟楼,四扇楼窗也只剩有两扇。

楼下面大木架上,悬着一面大鼓,外面的红漆却是鲜艳夺目。

隐隐望见殿内停着几具棺木。

这座庙,想是多年无人住持,故而落到这般衰败。

赤城子在前走,正要举足进庙,猛看见庙中这面大鼓,“咦”了一声,忙又缩脚回来,伸手夹着国蕤,飞身穿进钟楼里面。

国蕤正要问他带自己到此则甚,赤城子连忙止住。

低声说道:“此刻不是讲话之时,适才在云路中遇见我两个对头,少时便要前来寻我,你在我身旁多有不便,莫如我迎上前去。这里有两枝何首乌,你饿时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饥。三日之内,千万不可离开此地。如果到了三日,仍不见我回来时,你再打算走。往庙外游玩时,切记不可经过楼下庭心同大殿以内。你只要站在楼窗上头,纵到庙墙,再由庙墙下去,便无妨碍。此山名为莽苍山,这座庙并非善地。不听我的话,遇见什么凶险,我无法分身来救,不可任意行动。要紧,要紧!”

说完,放下两枝巨如儿臂的何首乌,不俟国蕤答言,一道白光,凌空而去。

国蕤心高胆大,见赤城子行动果然是一位飞行绝迹的剑仙,已经心眼口服。

本想问他对头是谁,为何将自己放在这座古庙内时,赤城子业已走去,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在钟楼中等候他回来再说。

当下目送白光去后,回身往这钟楼内部一看,只见蜘蛛在户,四壁尘封,当中供的一座佛龛,也是残破不堪。

国蕤以一弱女子,来到这数千里外的深山古寺之中,吉凶未卜,满目凄凉,好生难过。

几次想到庙外去看看山景,都因为慑于赤城子临行之言,不敢妄动。

渐渐天色黄昏,赤城子还未见回转,觉着腹中饥饿,便将何首乌取了一技来吃。

满嘴清香甜美,非常好吃。

才吃了半枝,腹中便不觉饿了。

国蕤恐怕赤城子要三二日才得回来,不敢任意吃完,便将剩余的一枝半何首乌,仍藏在怀中。

将佛前蒲团上的灰尘扫净后,坐在上面歇息。

愁一会,烦一会,又跑到窗前去远眺瞑色。

这时天气也渐渐黑暗起来,一轮明月正从东山脚下升起。

清光四射,照得庙前平原中千百株梅花树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阵阵幽香,时时由风吹到,不由脱口叫出一声好来。

赏玩一阵,顿觉心旷神怡,百虑皆忘。

国蕤毕竟是孩子心性,老想到庙外去,把这月色、梅花赏玩个饱,早忘了赤城子临行之言,待了一会,忍耐不住。

这个钟楼离地三四丈,梯子早已坍塌,无法下去。

国蕤在巴山练习过轻身术,受了她父亲的高明指点,早已练得身轻如燕,哪把这丈许远庙墙放在心上。

当下站起来,脚一登,已由楼窗纵到庙墙,又由墙上纵到庙外。

见这庙外的明月梅花,果然胜景无边,有趣已极。

这时明月千里,清澈如昼,只有十来颗疏星闪动,月光明亮,分外显得皎洁。

国蕤来到梅花林中,穿进穿出,好不高兴。

徘徊了好一会,赤城子仍是音无音信,也不知他所遇的对头是何许人物,厉害不厉害,吉凶胜负如何,好生代他着急。

到了半夜,渐渐觉着有点夜凉,打算回到钟楼,将自己带来的小包裹打开,添一件衣服穿上,再作计较。

一面心头盘算,便举足往庙里走去。

美景当前,早忘了处境危险,此番进庙,因为顺便,便由正门进去。

才走到钟楼面前,便看见架上那一面大可数抱的大鼓,鼓上面好似贴有字纸。

暗想:“这座破庙内,处处都是灰尘布满,单单这面大鼓,红漆如新,上面连一星星灰尘俱都无有,好生奇怪。”

见那鼓槌挂在那里,好似又大又重,便想去取过来看看。

猛听得殿内啾啾两声怪叫。

国蕤在这夜静更深,荒山古庙之内,听见这种怪声,不由毛发一根根直竖起来。

猛想起适才头次进庙时,恍惚看见庙中停有几具棺材;赤城子临行时,又说此非善地。

自己来时匆忙,只带了随身换洗衣服银两,不曾带得兵刃。

越想心中越觉害怕,忍不住偷眼往殿内看时,月光影里,果然有四具棺材,其中一具的棺盖已倒在一边。

国蕤见无甚动静,略觉放心,也无心去把玩那鼓槌。

正要返回钟楼时,适才的怪声又起,啾啾两声,便有一个黑东西飞将出来。

国蕤喊了一声:“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纵便上了墙头。

定睛往下看时,原来飞出来的是一只大蝙蝠,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不禁“呸”了一声,心神甫定。

随即又有一阵奇腥随风吹到,耳旁还微闻一种咻咻的呼吸声。

国蕤此时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圆睁二目,四下观看,并无动静,知道自己神虚胆怯。

正要由墙上纵到钟楼上去,忽听适才那一种呼吸声就在脑后,越听越近。

猛回头一看,吓了一个胆裂魂飞。

原来她身后正站着一个长大的骷髅,两眼通红,浑身绿毛,白骨嶙峋。

并且伸出两只鸟爪般的长手,在她身后作出欲扑的架势。

那庙墙缺口处,只有七八尺的高下,正齐那怪物的胸前。

国蕤本是作出要往楼上纵去的架势,在这危机一发的当儿,且喜没有乱了步数。

国蕤被那怪物吓了一跳,脚便落了空,幸那身子原是往前纵的,忙乱惊惶中顿生急智,趁那两脚还未着地之际,左脚搭在右脚上面,借劲使劲,只一纵,蜻蜓点水势地早纵到了钟楼上面。

刚刚把脚站稳,便听见下面殿内的棺木发出轧轧之声。

响了一会,接着又是砰砰几声大响,显然是棺盖落地的声音。

接着又是三声巨响过去。

再看刚才那个绿毛红眼的怪物,已绕到前门,进到院内,直奔钟楼走来,口中不住地吱吱怪叫。

一会工夫,殿内也蹦出三个同样的怪物,都是绿毛红眼,白骨嶙峋,一个个伸出鸟爪,朝着国蕤乱叫乱蹦,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气。

国蕤虽然胆大,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幸喜那钟楼离地甚高,那四个怪物虽然凶恶,身体却不灵便,两腿笔直,不能弯转,尽管朝上直跳,离那钟楼还有丈许,便倒将下来。

国蕤见那怪物不能往上高纵,才稍放宽心。

惊魂乍定后,便想寻一些防身东西在手上,以备万一。

在钟楼上到处寻觅,忽然看见神龛内的佛肚皮上,破了一个洞穴,内中隐隐发出绿光,好生诧异。

伸手往佛肚皮中一摸,掏出一个好似剑柄一般的东西,上面还有一道符篆,非金非石,制作古雅,绿黝黝发出暗蓝光彩,其长不到七八寸。

国蕤在百忙中也寻不着什么防身之物,便把它拿在手中。

再回头往楼下看时,那四个怪物居然越跳越高,几次跳到离楼窗只有三四尺光景。

差这数尺,总是纵不上来。

八只钢一般的鸟爪,把钟楼上的木板抓得粉碎。

四个怪物似这般又跳了一会,见目的物终难到手,为首的一个好似十分暴怒,忽地狂啸一声,竟奔向钟楼下面,去推那几根木柱,意在把钟楼推倒,让楼上人跌下地来,再行嚼用。

其余三个怪物见为首的如此,也上前帮同一齐动作。

钟楼年久失修,早已腐朽,那四个怪物又都是力大无穷,哪经得起它们几推几摇,早把钟楼的木柱推得东倒过来,西倒过去。

那一座小小钟楼,好似遇着大风大浪的舟船,在怪物八只鸟爪之下,摇晃不住,楼上的门窗木板,连同顶上的砖瓦,纷纷坠落下来。

国蕤见势危急,将身立在窗台上面,准备钟楼一倒,就飞身纵上墙去逃走。

主意才得拿定,忽地咔嚓一声,一根支楼的大柱,竟然倒将下来。

国蕤知道楼要倒塌,更不怠慢,脚一登,便到了庙墙上面。

知道怪物不能跳高,见那大殿屋脊也有三丈高下,便由墙头纵了上去。

悄悄伏在殿脊上面,用目往下偷看时,忽听哗哗啦啦之声。

接着震天的一声巨响,一座钟楼竟被怪物推倒下来。

又是咚的一声,一根屋梁直插在那面红鼓上面,将那面光泽鉴人的大红鼓穿了一个大洞。

那四个怪物起初推楼时节,一心一意在做那破坏工作,不曾留心国蕤逃走。

及至将楼推倒,便往瓦砾堆中去寻人来受用。

八只钢爪起处,月光底下瓦砾乱飞。

那怪物翻了一阵,寻不见国蕤,便去拿那面鼓来出气,连撕带抓,早把那面鼓拆了个粉碎。

同时狂叫一声,似在四面寻找。

忽然看见月光底下国蕤的人影,抬头便发现了国蕤藏身所在。

这四个怪物互相吱吱叫了数声,竟分四面将大殿包围,争先恐后往殿脊上面抢来。

有一个怪物正立在那堆破鼓面前,大概走得性急,一脚踹虚,被那破鼓膛绊了一交。

原来这四个怪物是年代久远的僵尸炼成,虽然行走如飞,只因骨骼僵硬,除两手外,其余部分都不大灵活。

跌倒在地下,急切间不容易爬起。

其余三个怪物已有两个抓住殿前瓦垄,要纵上殿脊上去。

国蕤百忙中想不出抵御之法,便把殿顶的瓦揭了一螺,朝那先爬上来的两个怪物顶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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