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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芍药的夫家姓蒋,原先的家业败尽,现在正在通往镇上的路中摆了个茶水摊以供过路的人休憩,他干不动活,纵然是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赌,可也下不了决心去干类似务农的粗活,蒋家便咬着牙给他办了这么个小摊,赚的钱不算多,但总是让自家那个没出息的儿子能做点事。
至于公婆两人,则回到了原籍的村庄,当年勉强保下的田地,现在便也从租户那收回开始自行耕种起来,只是两人没什么能力,大多时候还是仰仗于家仆的力气。
宁芍药匆匆回了摊上,今天公公正在摊上帮忙,蒋富贵则躲了懒,拿着个蒲扇扇着,时不时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人看过,估计都会觉得奇怪,这哪有年纪大的人忙里忙外,年纪轻的反而坐在那无所事事的。
“芍药,怎么样?”见宁芍药回来,蒋富贵便立刻起身,眼神盯着她握在手中长条状的布包。
原先正在擦桌子的蒋金山也凑了过来,看向儿媳,他是知道儿媳今天去办什么的,自然期待得很。
说来蒋金山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之一,便是替儿子找了这么个好儿媳。
宁芍药当初嫁进蒋家时两家是门当户对,以蒋富贵的资质,也找不到比宁芍药更好的媳妇了。
虽说后来蒋富贵赌博把家业败光,家里的婆娘天天指着宁芍药骂,说她个没用娘们连自家夫君都管不住,蒋金山面上不阻拦,甚至帮着一起骂上两句,但心里总是门清的,自家儿子这是从小就被养成了个纨绔性子,不过是还没结婚掌家之前手上钱不利索,只玩玩斗鸡蛐蛐,这有了钱能管家了,这才无所顾忌,这怪儿媳有什么用呢?她要真能管住儿子,这婆娘又该不开心了。
宁芍药这人是标准的窝里怂,她在蒋家那是逆来顺受,白天婆婆骂晚上丈夫说,可到了外面那就威风了。
对于儿媳妇见天地从娘家那搬东西来的行为蒋金山是最得意的,他养了个儿子,白赚了个宁家,凡是缺东西了,便让儿媳妇去要就是。
宁知中死得早,蒋金山颇为神伤,他只要想到以后少了个可以天天薅羊毛的对象就心中难受,可谁曾想,他的好儿媳,又给他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何谓商人?说简单点,不过就是低买高出。
蒋金山从前哪舍得买这些,能买一幅画来充场面就不错,那天一听儿媳一说,他便立刻去求证了。
宁知中当年卖的画,是前朝的名画家明华的画作,他咬牙卖了,虽说他知道自己亏了,可不知道自己亏了那么多,这样的画,一幅少说能卖出一百两纹银。
蒋金山当然还是犹豫,他又咬牙托人去打听了一番,这才打听到宁知中妻子祖上和那位明华曾是同个山院的师兄弟,后来相交甚笃,这留有几幅好友的画作自然很正常。
这么一对,他便知道这宁家藏着名画的事情绝不是作假,现在整个宁家就剩下那么三个娃娃,这不是手到擒来。
说来蒋金山还犹豫过,要不要把宁家三个孩子一并认到自家,他和宁芍药商量过这个问题,但听宁芍药说,这宁家的两个孩子承嗣,怕是很难认来。
宁芍药这是难得得到全家人的关注,她自然是得意洋洋,眉飞色舞:“我出马,哪有拿不到的?”
她将包袱放在桌上,蒋富贵已经耐不住性子去拆,动作越快越是小心,他不忘夸妻子两句:“芍药,这回你可是大功臣。”
包袱打开,里面的画卷便徐徐露出。
蒋金山的懂行,仅仅是知道这东西值钱又很贵,之前听儿媳妇说了什么山啊、水啊的,他便反应过来,那十有□□是明华最知名的《送别山水画》,要知道这画据说失传已久,之前有富商高价让人寻找都没找到。
“爹,这画怎么样?”蒋富贵煞有介事地看了看,然后便看向父亲等他评价。
蒋富贵出生时家便富贵,又是家中单传,虽然原先蒋家比不得真的大户人家,但镇上已经算是富贵,从小到大,蒋富贵别的没学会,倒是纨绔子弟的技能基本都点亮,比如说不学无术这个,他更是直接点满。
这画蒋富贵反正是品了品没有觉出什么滋味,不过是黑漆漆一片,有浓有淡,倒是落款那实在潦草,蒋富贵眯着看瞅了好一会,才勉强认出山水两个字。
他实在不懂这画有什么好看,还不如他之前买的春宫图看着有趣,起码那看上去人是人、衣服是衣服、桌椅摆设也一应俱全,这说是送别图,都瞧不清人在哪儿。
蒋金山砸吧了下嘴,在儿子面前他着实不太好意思承认,其实他也没看太懂。
比起儿子,蒋金山所学的还要少些,如果要说起看账、做账,那他对答如流,可要说鉴赏这么一幅名画嘛……
蒋金山心说:“这画看上去挺简单,不就是用笔抹来抹去,照样子我也能画一幅。”
什么,你说这画是明华的《送别山水画》?
那没事了,这画一看就金光闪闪,之前得很!
“阿爹。”宁芍药见蒋金山不说话,也挺踌躇,她识字不多,当年宁知中在她未出阁的时候曾经教过她一些,只是当时宁知中常年在外求学,宁芍药学的断断续续,便也只能勉强识个半半字,认不太全。
蒋金山沉吟一会:“这画应当没错,确实是明华的《送别山水画》。”
他心中寻思,这还是得拿到镇上去问问他的那个朋友,不过这时候总是要露出确认神情的。
宁芍药松了口气,她没出嫁前被父母哥哥捧着,出嫁之后,在蒋家说不好听,那是完全不得重视。
也不知为何,蒋家人越是这么对她,她就越是迫切地想得到认可,这回《送别山水画》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可别说她心狠手辣,她现在已经是蒋家的媳妇了,蒋家发财她不也跟着沾光吗?她的儿子可是姓蒋,不是姓宁。
蒋富贵一听也乐了,眼神中似有精光闪过,忙抓着妻子的手夸了起来,他这张嘴骂人的时候,能要人心中难受,可夸起人来的时候,倒是别提有多好听。
宁芍药忍不住笑,她憋不住事,忙把侄女说的话给说了:“我那侄女说,她家里还有几幅画,要不我们去订下?”她很为蒋家操心,“我就怕这事传出去,恐怕不太好。”
这话一说,蒋富贵和蒋金山互相对视一眼,均是瞧见了彼此眼中的亮光。
“芍药你等等,我这就到镇上去问问。”蒋金山坐不住,他立刻把那画又包在了包裹中,想了想又喊上了儿子,“芍药你先看一会摊子。”
他这包裹,现在可是值实打实的上百两银子的!可不敢被别人给抢了!
蒋金山带着蒋富贵当即就出发,赶往镇上去访“友”,他们这可马上要发财了!
……
天色渐暗,村长坐在宁家堂屋,看着宁初夏眼神都是飘着的。
他今天实在是三观受到了冲击,现在拿着茶杯的手都还在哆嗦。
宁初夏看着村长,便知道他今天有些被刺激到,忙又添了杯茶,爹娘走得急,就连家里之前抓的药都没吃完,她当年粗学过几个方子,正好瞧见了几件熟悉的药物,便配平配了剂安神汤,和茶水混在一起,好要这村长心神宁定。
“阿姐,村长没事吧?”宁居乐胆子要大些,他刚刚被姐姐要求护着弟弟躲在里面,现在见人都走了便出来了。
他垫着脚伸出手轻轻擦了擦阿姐的额头:“阿姐不怕,姑姑他们都走了。”
宁居耀站在旁边同样看着长姐,他本是爱哭的性子,但爹娘走了之后,看着阿姐每天在外替他们遮风挡雨,他不知为何,便再也不愿意哭了。
“没事,他们都走了,不会再来了。”宁初夏安抚地拍着两个弟弟的脑袋。
她从原身的记忆里感受到最深的除却了对宁芍药的恨意之外,便是和两个弟弟浓浓的相依为命之情。
这两个弟弟和狼心狗肺地亲人不同,对于她这个阿姐是处处关心,只是有些“傻”,历经那么多事,还是用一副单纯心肠看人,这不就被骗得团团转了吗?
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村长也反应了过来,他看向宁家这三个孩子,一时心中倒是有些复杂。
“初夏,你这钱得收好。”村长想了想才说,却也给不出其他建议。
宁初夏立刻点头应好,其实村长不说,她也知道这担心从何而来。
宁芍药以为自己动作隐蔽,可宁初夏没打算瞒,没多久,其他的亲戚们便知道了宁芍药来宁初夏这买了画的事情。
他们本以为自己抢走的那些锅碗瓢盆、调料油粮、被子衣服已经算是宁家最值钱的东西,却忘了这真正值钱的东西其实是他们看不懂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书画。
宁初夏对于亲戚们语气倒是很坚定,只说她答应了姑姑,如果姑姑给钱,这四五幅画要卖给姑姑,这不,他们就全闹起来了。
今晚来的宁家亲戚比宁知中和妻子出殡那天来的还要多。
他们在这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往后退哪怕一步,吵得人心烦意乱。
而宁初夏,自然就是风暴的中心。
劝说她的亲戚们此时全都好似站在了宁初夏和弟弟们这一便,他们循循善诱,告诉宁初夏她这是被宁芍药这个当姑姑的骗了,被占了大便宜。
“初夏,你要知道,你这画能多卖点钱,以后你和你弟弟们也才能好好过。”说话的亲戚前天把宁初夏家的铁锅都给搬走了,当时宁初夏是不断地求她,只是没得到一丝同情,“你想,你以后要出嫁,你两个弟弟也要娶媳妇,样样都要花钱。”
“是啊,你还小,不懂这钱多不禁花,你别被你姑姑花言巧语给骗了。”
面对众人汇集在一起的劝告声,宁初夏只能怯怯道:“可姑姑没有拿走我们家的铁锅、我们家的盆……”
她这话一出,目光所及的那几位均是下意识低头,而后又抬起头。
这时候又换了套说法,只说当年虽然宁知中找他们借了东西,但现在宁知中都走了,他们想了想这剩下三个孩子也可怜,就不同宁知中计较了,会把东西送回来。
亲戚们都不傻,他们当然知道,能在镇上立足,甚至能去首府的那肯定是大人物。
之前钻了牛角尖,还以为宁知中为了给自己和妻子看病把家财散尽,现在想来,他们肯定会给两个孩子留一手。
再者这不还有蒋家认证吗?他们谁不知道宁芍药那公公为人有多精明,让儿子开个茶摊,都还要偷工减料,怎么都不可能做赔本买卖。
再想想在分遗产热潮里,那像是提不起劲没怎么掺和的宁芍药。
他们均是一拍大腿,得,自己肯定被糊弄了!这真正值钱的东西还在宁家。
见宁初夏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大家便也猜到她估计是从她爹那继承来了个酸腐脑袋,这宁知中就是个穷酸书生,讲究什么没用的仁智礼信,倒是把女儿也教成了这个模样。
这么一想,大家也坐不住,生怕被宁芍药截胡,留了一半的人看着宁初夏,另一半则跑回家,匆匆地把前几天拿走的东西还了回来,当然,这其中肯定会又损毁,有不少人都已经开吃或者把东西送了出去,怎么可能还得回来?只能勉强地拿自家的塞一塞,好让它看起来和之前一样。
这才转眼的功夫,空空荡荡的宁家便又看上去又满当当了起来,要不是东西摆得凌乱无章,都像是没被动过一样。
宁初夏见状便也露出了犹豫模样,她看向亲戚们的眼神从戒备变成了信任和感谢,她正打算开口,得,关键人物来了。
宁芍药这回是带着公公和丈夫一起来的,她倒是觉得自己能摆平,可蒋富贵同蒋金山那是去镇上问过人的,想着要让宁芍药捧着几百两银子到处跑,你说谁能放心?
他们一见这一屋子的人,心里便同时一咯噔,知道完了,尤其是蒋金山和蒋富贵,看向宁芍药的眼神都带着火,总觉得这是儿媳妇嘴巴没把门,把消息给泄露了出去。
村长便是这时候到的,他被住在宁家隔壁的王大婶拉来,还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宁家的这帮亲戚已经开吵了。
“好你个宁芍药,你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天爷怎么不下道雷把你劈死,这东西可是我们宁家的,你胳膊肘往外拐,拐得也未免太多了!”
“我怎么了?这东西说起来还是我嫂嫂留下来的呢!我嫂嫂可不是姓宁的!”
“你别以为知中他们都不在我们就奈何不了你了,要欺负初夏,先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村长当时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不解。
如果他没记错,这些人不是一个赛一个狼心狗肺,人走茶凉,几乎要把宁家搬空吗?
说到这,村长往四周看了一圈便也愣住,这东西怎么又满了起来?
再一听,他总算明了了,原来事情的起因就是他作证的那幅画,其他宁家人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便立刻围了过来。
再看看旁边站在房门口,一动不动的宁初夏,他便又只能叹息,这种事情,他谈何插手呢?
他虽然也是姓宁的,但和宁知中这一支是出了五服的,严格来说,宁知中的祖辈虽说还记在族谱上,但他们这一支,几乎都不在村里发展,村长的话对于他们也派不太上用。
他听明白他们的意思,就是说宁家里收藏的这几幅画很值钱。
可他怎么帮宁初夏保下来呢?这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就算今日不卖,这些人难道会放过宁家吗?
他只能拍了拍桌子,在众人危险的眼神中道:“不管今日结果怎么样,这契约都得送到县衙入档!”
契约凡是在县衙做了记录的,便是受到县衙保护的,不过要收一成的钱,除了做大买卖的人很少有人到县衙上入档。
村长最怕的是,这些人说完了不认账,他只是在旁边一听,心中便有了猜测,恐怕宁家收着的这几幅画能够值不少钱。
他这话一出,大家当然不太同意。
还真别说,村长的话确实切中了不少人的想法,他们本就想着等画到手,在找个机会来把钱也带走,真要他们买画,他们是不干的。
蒋金山比谁都有决断,见其他人退缩,便立刻给了宁芍药眼神暗示,他这眼神一送,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紧接着便是一场让村长瞠目结舌的竞价战。
这钱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不断翻倍往上,很快便到了一个吓人的数目。
可越是这样,村长便越是胆寒。
他能做这么多年的村长,管着这么多的人,自然对人心很有把握,他们能出到这么多钱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宁家的画,比想象的还要值钱!
到了这时候,村长反而是最希望画卖出去的那个了,他不懂大道理,但还是明白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的道理。
以前隔壁村,有户人家进山的时候挖出了据说养了千年的人参,这价值不用说,绝对可观,最后带着这人参打算去城里卖的兄弟三人,三人同去无人归,回来的只有三具冰凉甚至发臭的尸体。
这宁家只剩下三个孩子,更是守不住。
眼看这价格越来越高,蒋金山坐不住了,他沉思了片刻,让宁芍药把这群人拉到外面去细细商谈了一番。
等到再进来的时候,便决定其中的包括《送别山水画》在内的五幅画有蒋家人收购,而另一幅相对大些的画卷,则由其他的宁家人一起买下。
他们甚至当场让宁初夏起草了合作契约,村长在旁边听着,听得很是心凉。
这契约很简单,便是这其他家合买的画托由蒋富贵到城里出售,出售时需留下契约证明,实际收入的款项会分给蒋富贵一成。
很显然,这应当是蒋家和他们谈的条件,这些人就算买到了画,也不知道到哪里可以卖出价格,掌握了出售渠道的蒋家便以此作为凭仗,再加上蒋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总还是有些积蓄,这么竞价下去,宁家其他人只会出局。
村长心寒的是这些人怎么能直接在宁初夏面前分赃。
这根本是在欺负宁家无人!
最后契约便这么签订下来,村长没让宁初夏出钱,要求宁芍药等人出了钱,请了村里的一个年轻人骑着村中脚力最好的一头驴去了县城,这入了档便也就不能反悔。
宁初夏在要给画的时候有些犹豫:“这画是不是很值钱?”她小声地说出来,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便恍若惊雷。
“哪有,这画就值这契约的钱!”宁芍药忙开口,“这还是我们照顾你,否则哪有那么多钱。”
蒋金山看了妻子眼,也帮着说得圆满了些:“如果到省城还是能多卖一些的,不过你这个年纪,也去不了省城,我们总是要赚一点。”
至于这一点有多少,那就不必说得太清楚了。
画给了出去,钱粮宁初夏也收到,这些宁家亲戚们便也装作客气地寒暄了一番,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脸上尽是满满地喜气洋洋,谁看都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村长回忆完刚刚发生的一切,伸出手摸了摸宁居乐和宁居耀的脑袋。
“你们得要快快长大才行。”
家中没有顶梁柱或是顶梁柱靠不住,无论在什么地方那都是得任人欺负的。
“村长,谢谢你。”宁初夏送着村长出门,她诚恳地道谢。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位村长是照拂了她和两个弟弟长大的,否则当年把他们家扫荡完,连来都不肯再来的宁家亲戚走后,就凭着宁初夏一个人的能力,怎么也不可能将两个弟弟养大。
村长身影停在了那一会,便又离开,他并没有那么好,能给宁初夏的帮助也有限。
等到村长离开,留在家里的宁初夏便也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
这画是肯定不能去县城卖的,想必以蒋家人的本事这画是肯定要送到省城,这一来一回,没有个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而占了她家这么大的便宜,这段时间,她和两个弟弟自然可以安然过日。
“阿姐,好多粮食。”宁居乐和宁居耀两人就和蚂蚁搬东西一样,不嫌搬得慢,一趟一趟地,务必要把东西送到目的地。
“是挺多。”宁初夏看着两个萝卜头忙活,这回这些粮食,她可不会再让人拿走。
宁初夏让弟弟忙活,自己便也绕到父亲整理出来做书房的房间。
她打开父亲特地挖来收东西的暗格,里面的画整整齐齐地放着,唯有一个空格,而空格的上面,更是放着些看不出用处的工具。
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占人便宜的人,可能也会被反过来占便宜。
“阿姐,你今天还上山吗?”没爹妈的孩子早当家,宁居乐和宁居耀虽然还不敢太动火,但也知道怎么干活。
家中有干粮,就藏在他们俩的房间,虽然不多,可也够吃几天。
这几天每天晚上阿姐都会上山,有时来不及做晚饭,他们便会自己煮。
“去的,今晚去,明早也去。”宁初夏倒不着急,今天不用应付什么人,她可以替两个弟弟准备好了餐饭再出发。
他们虽然好奇姐姐去做什么,但也不会问,阿姐总不会害他们。
……
天才亮没多久,宁家的门便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听起来很多,用了很大的力气,倒是让那门看起来都跟着在抖,他们喊着宁初夏的名字,隐约有咬牙切齿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听到外面的喧哗,现在胆子已经渐大起来的宁居乐便也在院子里大声问:“谁?阿姐不在,她去做早课了。”
在外面喧闹的人对视一眼,均是认定了宁居乐在骗人,更是用力起来。
这什么早课要一大早就出去,当他们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
他们用着力气正在闹,匆匆赶到的村长便拦住了他们:“你们这是在闹什么?”
村长眉头紧锁,看着来人,这些人他大多眼熟:“你们这又是来做什么?”
他心中颇觉不对,其中有好几个眼都红了,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尤其是为首的蒋富贵,更是一副气急败坏模样。
蒋富贵气势汹汹,要不是身边的父亲拦着,他都要立刻跳脚:“你这老头是不是和宁初夏合起来骗人?”
“什么骗人?”村长听不懂,对于蒋富贵不尊敬的称呼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对于村外人来说说话没什么用,可村里人还是很敬重他的。
蒋富贵被蒋金山扯了下衣服,便也勉强按捺住性子:“宁初夏给我们的画是假的!”
说到这,他感觉喉咙都能品尝出血腥味了。
要知道他千里迢迢跑到省城,凭借这明华的画作为敲门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高官,对方出自世家大族,家中资产丰厚,甚至允诺如果他手里的画是对的,他可以开出一千五百两的价格全部买下。
当时蒋富贵别提有多精神,这可比蒋金山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业还要大。
他喝着从未喝过的据说是从江南运来的茶,说得眉飞色舞。
他这画的来历可别提多清白了,明华本人的同门师兄弟的子孙后辈那买来的,能有错吗?
那位大人也很是喜悦,他把那画一展开,才看了没一会,便眉头一皱,勃然大怒,立刻将画扔到了堂下。
“这些全是假的!”他确认完所有画,格外愤怒,觉得自己是被个乡野村夫给骗了,别说之前的招待了,就差没直接把蒋富贵打出去。
蒋富贵被赶出去的时候还不认怂,他又去找了好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富商都要和他谈拢,但是在请来了他们家的夫子后便立刻将蒋富贵赶了出去。
蒋富贵屡屡碰壁,甚至在最后还被气不过的富商使唤小厮打了一顿,自然是明白,他被骗了!
这根本就是假画!
他千里迢迢到省城一趟,不只是花了时间,还花了高额的路费,甚至还被打了一顿,受入不少侮辱,这蒋富贵哪里能忍?
他一回来,便打了妻子一巴掌,连夜和众人说了,这一早就过来讨个公道。
蒋富贵已经算过了,他这一路花的钱,再加上他被打的那一顿,宁家现在的房子勉强能平账,还有那田也该归他家,这还不够,这一家三个孩子,总是能卖一卖的,送到县里,总有人要买仆人,这么一算,他也没亏太多。
村长沉默,他肯定不可能为宁初夏打包票,他当即要喊人去山上,却见到宁初夏正从山上下来。
蒋富贵看向宁初夏,那叫一个目眦欲裂,对方身上似是多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质,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也不像是个小姑娘,看上去比前段时间精神了不少。
这问都不用问,肯定是因为他们给的钱才养精神的,蒋富贵当时就要往前冲,却被陆续赶来的河畔村人拦住。
宁初夏从村长那了解到了事情来龙去脉,她眉头紧锁,不断摇头:“不可能的,阿爹当年和我说过,这些画都是当年娘亲的曾祖父收到的礼物,不可能是假的。”
“呵呵。”蒋富贵笑得嘲讽,“你这是说你比省城的大人还懂得看画?”
宁初夏神色似有屈辱,她握紧拳头很是执着地对上了蒋富贵凶神恶煞的眼神:“这些画阿爹从小就让我看,阿爹和我说,这些画都是真的!”她伸出手,“你不信就把画还我!我把钱还给你!”
“初夏!”村长忙说道,“你们这是做了契约的,他们买的你的画,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他承认他这是护短了,可就算这画是假的又如何,买的时候不都是这些人自己愿意的吗?
看着宁初夏这般坚定,有不少人都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这宁初夏的爹,她的外祖父,不也都去过省城吗?而且宁知中的品性大家是知道的,他也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蒋富贵对此嗤之以鼻,他不屑地将自己手上的包袱丢了过去:“我这可不止要把钱拿回来,路上的路费,你得赔!”
他的无赖姿态一露,村长脸色便一凛,这怕是……
宁初夏已然小心地从那包裹那拿出了画,就见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她看向蒋富贵的眼神同样满是恨意:“你换了我阿爹的画!你把我阿爹的画还回来!”
听到这一声,众人均是一愣,原先盯着宁初夏不放的脑袋同时转向了蒋富贵。
宁初夏信誓旦旦:“这些画我从三岁看到九岁,我不可能看错,这些根本不是我给你的画!”
“你胡说什么?”蒋富贵无语,“这就是当时你给我的画,你现在是不认了是吧?”
蒋富贵气急,恶狠狠地剐了一眼妻子,这宁芍药的侄女倒是心机很重。
“我没有!”宁初夏气得狠了,眼里都有眼泪,“你们强买我家的画,我知道我保不住阿爹的画我只能卖你,可你不能污蔑我阿爹卖假画,我给你的画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里带着哽咽,屋子里的两个弟弟听了也着急,他们打开门闩,匆匆跑到了阿姐身边,一左一右地护着姐姐:“是你们非逼我阿姐卖画的,是你们和我阿姐说不卖画阿姐养不起我们的,你们都是骗子!”
旁边的河畔村人听到这已经表情很难看,虽然他们还搞不太清这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但现在看来,就是其他人要欺负宁初夏。
蒋富贵气得要上前伸手推搡宁初夏,却依旧被人挡住:“颠倒黑白,你给我的画就是这样的,卖假画不认了是吧?你阿爹买的时候,没准就是假画!”
闹到了这份上,谁也不信服谁,原先和蒋富贵同仇敌忾的宁家亲戚们也蒙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宁初夏求助地拉住了村长:“村长,你说了契约入档可以报官对不对?我要告他!他把我阿爹的画换没了!”
蒋富贵看这倒打一耙,先是有几分退却,毕竟这年头没有几个想去县衙转一圈的,可又了满满的斗志:“行,报官就报官!”
……
大源朝的县衙,审核是公开制的,除却县令不愿意公开的案件,否则总是府门大开,百姓想看就看,只是判案过程通常很长,大多时候也不过是个偷盗小案,平日里来看的也不算多。
只是这一次的“换画案”不大一样,上告的竟然是个九岁孤女并她两个弟弟,而被告的,则是她的姑父。
县衙外前所未有的人多,原先围在这的是宁家村的几个陪同来的村人和宁家的那些亲戚代表,后来陆续有人看到这有热闹,便也凑了过来。
围在外面的人比里头还要早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这姑父强买九岁孤女家传名画,众人便忍不住啧啧称奇。
在原身的记忆里,当地县衙里的这位县令治理还算清明。
宁初夏在县令的令下,便也低头恭敬地念起自己的诉状。
“……小女自幼受爹娘教导,粗通文墨,家中珍藏画卷小女看过多年,绝不是姑父所指假画,请县令明鉴,还小女死去的爹和小女清白。”
在一旁的蒋富贵听得无语,要不是颇有些怕这县令,他都直接呛声,他应对得随意,自认很有把握:“这画我问过省城的廖大人、吴富商……他们均说此为假画。”
作为证据的画卷已经在县令那展开。
“你所指的这几位,可否说过这画假在何处?”
蒋富贵被问到便一愣,他当然答不上来,只支支吾吾地说:“他们只说此为假画!”
反正这些大人物都说了,这是假画,那还用问?
“那你又有何证据,此画非你家珍藏?”
宁初夏再叩,她心中已经为身边的姑父点燃了三根香。
上辈子的蒋富贵几乎是点亮了所有的幸运天赋,他不懂画也能把画顺利卖出。
可惜……这辈子有她在。
“小女家中有一卷书,乃外租家中所留。”宁初夏呈上证据,“明华有怪病……”
这位名为明华的画家,大概是周伯通这样的人物。
他生来有些左撇子,但古代不太理解,便在后来学习时被强行矫正,可终究,他的左手才是他的惯用手。
因而明华便有留下了与众不同的习惯,他左手作画,右手题字,如果不知道他习惯的人,临摹时通常会因为落笔方向等问题翻车。
而这幅假画,则是完全的右手画,其中更有不少仔细看便能看出的问题。
宁初夏送上的这本书,并非孤本,是后人记叙明华所留。
“……明华的画作,喜欢在水中留暗记,当年阿爹曾为我直过,《送别山水画》的湖中,暗藏别后重逢四字,《玉佛》一画中藏白马寺三字……而这些画中……”宁初夏沉默,一副无言模样。
蒋富贵看不到画,只能抬头看向县令,同时从他们两人的眼里看到了无语神情。
这是假的吧?哪有人会在画里写字。
宁初夏还没说完:“还有这山……”
她滔滔不绝,挨个指出。
宁初夏当然能记得起这幅画的每一个缺陷之处。
毕竟这幅画可不是出自明华,而是出自她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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