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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沈嘉嘉她娘回来,一家三口换了素净衣裳出门。因伯公家在乡下,沈捕快租了辆牛车。
朱二娘子见了,略有些心疼:“走路就行,白花那冤枉钱。”
冤枉钱既已花了,自然是不必走路了。不过,那牛车也不比走路快多少。
沈嘉嘉提着装纸钱蜡烛的篮子上了牛车,刚坐定,忽感觉篮子轻轻晃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只见遮篮子的白布微微隆起,旋即,从白布底下探出一个小脑袋。
红红的脸儿,头上一撮朝天毛,不是那鹦鹉乘风又是谁?
谢乘风抖了抖朝天毛,扭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朱二娘子“呀”了一声,指着它问:“三娘,它怎么还活着,你又捣什么鬼?”
沈嘉嘉嘿嘿笑了笑。
朱二娘子一想便明白了,用食指点着她的脑门:“你呀你!”
谢乘风偷偷跟出来,就是想探听点消息,他想知道作为人的他到底是生是死,若是没死,那么那具身体是否被别的什么灵魂占据了?会不会,被这鹦鹉占了?
如果一只鸟住进他的身体……
不敢想。
一路上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是些东家长李家短,要么就是叫卖声、撕扯骂街声,谢乘风有点无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觉沈嘉嘉正单手把他从篮子里捞出来。
想他谢乘风,文武双全,拉的一手好弓箭,平常打架鲜有敌手,如今却被一个少女单手拎着,实在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沈嘉嘉本想把乘风藏在袖中,又担心憋着它,于是将它塞在胸前衣服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谢乘风默默地爬出来,顺着她的衣服爬上肩头,立着。
沈嘉嘉也就不管它了。
烧完纸磕完头,朱二娘子与亲戚聊天,沈嘉嘉自找同族的姐妹玩。她今日带着只新奇漂亮的鹦鹉,大小孩子都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一时间出尽风头。
谢乘风很有些不耐烦,站在沈嘉嘉肩头眯着眼睛装睡。偏有那没眼力的,叽叽喳喳不算完,还伸手捅他。
谢乘风恼道:“别碰我。”
“嘻嘻嘻生气了!”
“……”
沈嘉嘉抬手挡住他,解释道:“它今日生病了,你们看看就好了,不要摸。”
有人不听劝,高声叫道:“我就要摸它,把它给我玩!”说话奶声奶气的。
沈嘉嘉定睛一看,是她二叔家的小儿子,唤作七郎,今年不过三岁,小小年纪,性情却有些霸道。
此时他正被姐姐抱在怀里,沈嘉嘉抬手想摸摸他的头,目光随意一瞥,见他两只袖子脏兮兮的,仿佛积了两团泥层,鼻子底下挂着一道鼻涕,随着她的目光,他很自然地抬起袖子在鼻端抹了一把。
也不知要擦多少鼻涕,才能把袖子脏成那样。
沈嘉嘉收回手,玩笑道:“我这鹦鹉是海外货,值十两银子。你现在掏出十两银子,我把它给你玩。”
七郎皱眉要哭。
他姐姐笑道:“只给我们七郎摸一下便好,七郎很干净的,摸不坏你的宝贝。”说着,便把七郎抱得高了一些,要往沈嘉嘉跟前凑。
沈嘉嘉还没反应,谢乘风先炸毛了,在沈嘉嘉肩膀上连连后退,差点跌下去,看来是吓得不轻。他一边退一边叫道:“走开,乡巴佬!”
一句“乡巴佬”,令众人集体沉默了。
在场大多数人都住在乡下,按事实来讲,都算是谢乘风口中的“乡巴佬”,哪怕是沈嘉嘉这样住在城里的,也不过是平民,还没有资格骂别人乡巴佬。
沈嘉嘉的鸟骂大家是乡巴佬,约等于是沈嘉嘉骂了。
沈三娘,你又能有多高贵?
在众人不友好的目光里,沈嘉嘉尴尬地弹了一下乘风的脑袋,说道:“不要胡说。”接着给大家道歉。
然,话已经说了,心已经伤了,无法逆转。七郎哭着由他姐姐抱走了,姐弟俩心里委屈,转头把这事儿找娘亲倾诉了。
“说要十两银子才摸一下呢,还骂我们是乡巴佬!”
沈嘉嘉她二婶是个暴脾气,一听这话,气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骂道:“小娼妇!谁让你巴巴地凑过去自找骂!人家以后可是要攀高枝儿、当诰命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把姐弟二人吓得齐齐大哭。
沈二婶骂完还觉不痛快,出来打算去茅厕,途中有个乡亲将她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哟哟哟,你那侄女沈三娘,可是越来越俊俏了——可有婚配?”
沈二婶冷笑道:“她呀?你就别想了。”
“哦?”
“我们小姑子的儿子,你想必没见过,那是一表人才,书读得极好。明年考举人,后年考进士,三娘就等着他金榜题名后就成亲呢!”
“啊?倘若真中了进士,配个高官的女儿也够了,何必,何必……”何必娶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
“呵,这你就不懂了。三娘可是读过书的,咱们这些人啊,在她们眼里都是乡巴佬,村货,可不能痴心妄想!”
叽叽咕咕……
俩人在那里说的畅快,浑然没发觉立在墙角另一头的朱二娘。
朱二娘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刚巧撞到了,听到他们挖苦女儿,她又急又气,又很不能理解,想要站出去辩驳几句,奈何她是个嘴笨的,就算去也是自取其辱。
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转身捂着眼睛快步走开。
沈嘉嘉发现她娘很不对劲,眼睛红红的,闷闷地坐着,周围人聊天,她在神游。
“娘,我想回去了。”她说。
“啊?那就回家吧。”
就这样,一家三口晚饭也没吃,匆忙赶着牛车回去了。
路上,朱二娘也不隐瞒,把自己听到的那些话,挑挑拣拣地与沈嘉嘉说了。
谢乘风被迫听了一番乡巴佬们的恩怨情仇,乱七八糟的,他想把耳朵割了。
朱二娘说完,有些犹豫,“你表哥……”
沈嘉嘉嘴一撇,“娘,我年纪还小呢,不着急嫁人。”
“你都十七了,可不小了,”朱二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娘给你准备了好多的嫁妆,没人敢看轻你。”
沈嘉嘉听到这里,噗嗤一笑。
朱二娘奇道,“你笑什么?”
前面驾车的沈捕快也回头看她。
沈嘉嘉说:“娘,你以为二婶为何对我咬牙切齿,真的只是因为我的鹦鹉骂七郎一句乡巴佬?”
谢乘风心想,我可不是你的。
“那你说是为什么?”朱二娘问。
“二婶一直想把七郎过继给爹爹,她呀,是怕我成亲时嫁妆太厚,把家产都带走。你还拿嫁妆说事。”
一番话说的夫妻二人都是一脸恍然。
沈捕快说,“过继什么,你娘还年轻,还能生。”
朱二娘红着脸呸了一声,“当着孩子的面,别胡说八道。”
牛车吱吱呀呀地进了城,此时已是日薄西山,赤金色的阳光温温柔柔地泼洒在人间,人人身上都镀了一层光。从城门到家还有一段路,沈捕快担心她们母女饥饿,便停下车在路边买了几块糕饼来吃。白面与红糖做的糕饼,表面撒了些芝麻瓜子,不算精细,却也香甜。沈嘉嘉懒洋洋地靠在她娘身上吃糕饼,两块糕饼下肚后,便到了家。
朱二娘心情早已转好,笑道:“我今晚不需当值,想吃什么,娘亲给你做。”
“娘你做什么我都爱吃,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你爹给我打下手,你回屋休息。”
沈嘉嘉捧着谢乘风回到自己房间。
这是谢乘风第一次进入女孩子的闺房,他不好到处乱看,便低着头。
沈嘉嘉掰了一小块糕饼递到他面前,“饿了吗?”
谢乘风低头啄糕饼上的瓜子,一边吃一边点评:“糖放多了,有点腻。”
沈嘉嘉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罐子,抓了一把带壳的瓜子放在桌上,“尝尝这个,生的。”
谢乘风低头看着瓜子,有些不满意:“你不给我剥我怎么吃。”
沈嘉嘉只好磕开瓜子,把瓜子仁弄出来给他。
谢乘风嫌弃地扭头:“沾了你的口水,不吃。”
沈嘉嘉有些不耐烦,一甩脸:“爱吃不吃,我又不是你的奴婢。”
谢乘风感觉有点猝不及防,“你是狗脸吗,说翻就翻。”
她不理他。
谢乘风假装环顾四周,一边偷偷观察她的脸色。他见架子上放着些书本,没话找话地问:“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就在这时,沈嘉嘉爹娘房中突然传来哭声。
沈嘉嘉慌忙起身跑出去,谢乘风从桌子上跳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跳到地上,这才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跟了上去。
沈嘉嘉一头闯进房间,看到她娘跪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个箱子,箱子开着,里面被翻得有些乱。
沈捕快正在尝试将她扶起来,一边温声说道:“你先起来,地上凉。”
沈嘉嘉也连忙上前去扶她娘,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二娘泪眼婆娑地看她,“三娘,嫁妆……嫁妆全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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