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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甲生怕沈娘子跟着跳下去,拦着她说道:“娘子,方才何四也掉下去了,也不知那贼子还有多少陷阱,现下不如先去石门县。”

沈嘉嘉边擦眼泪边说:“你说的是!我们这就去县衙找人来救他们。”

冯甲点点头,心内却直叹气。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只怕十死无生啊。

两人急急忙忙下山,好在这一路倒没再遇上什么危险,下午到了石门县。县令听说有人带着吏部文书造访,连忙放下手中事务接见,本来心里还想着好好招待京里来的贵客,没准这是他升迁的机会。待到见了那两位狼狈的“贵客”,听完对方讲述遭遇,县令登时五雷轰顶,连忙调了一批捕快听凭沈嘉嘉调遣。

沈嘉嘉带人杀回断桥下。原来那崖底是一道湍急的河流,河水冰冷刺骨。沈嘉嘉只盼谢乘风两人能掉进河里,那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就算掉进河里,也一定要及时捞起来,否则冻也冻死了。

所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沿着河两岸一路寻找,傍晚时分,沈嘉嘉听到对岸人大喊:“找到了!”

他们找到了何四的尸体。

沈嘉嘉确认那是何四之后,说道:“继续找。”

她一张脸白得吓人,也不知是冷得还是急得。冯甲看着都怪心疼的。他站在高处四下里张望,想看看这附近有无村落,夜里这里会更冷,沈娘子若是不走,须得找些御寒的东西。

正张望着,冯甲发现有个人站在石头后面正在看他们。那人脸孔粗糙蜡黄,形态畏缩,身后背着一捆柴。冯甲防备地按住刀柄,那人见他动作,吓得连忙从石头后走出来直作揖:“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猝不及防倒是把几个捕快吓了一跳。

沈嘉嘉见有路人,心里升起一点希望,忙说道:“你不要怕,我们是好人。请问你在这附近见过别人吗?地上或者河里,活人或者……尸体。”

“啊?我也不知道他是活的还是死的,我看到罗老二背着他。”

“在哪里?他是什么样的?罗二背着他去了哪里?”

沈嘉嘉两眼冒光,不大像个正常人,那人被吓得退后几步,“他他他,他穿红衣服。”

“对,他就是穿的红衣服!”

“罗老二在河边捡到他呢,就背回家了。”

“请你带我们去罗老二家。”沈嘉嘉急切道,见他发呆,她从怀里摸出荷包。

冯甲怕沈嘉嘉没轻重,按住了她。他递给那人一小块碎银,“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

沈嘉嘉见到谢乘风时,他已换下湿衣,穿着一身干燥的短打,披着头发坐在床边喝姜汤。室内点着一豆油灯,外头有两三个小孩在对着窗户叫:“大哑巴,大哑巴!”

那个叫罗老二的猎户假意要拿鞋底打他们,“滚!”

谢乘风额角青了一块,看到沈嘉嘉来,冲她笑了笑,那神情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来。

沈嘉嘉眼泪终于决堤,哭着走上前。

罗二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沈嘉嘉没答。

谢乘风指了指沈嘉嘉,又指了指自己,两个拇指对了对。

沈嘉嘉顿觉古怪,“乘风,你不会说话了?”

谢乘风低下头。

“怎么会这样……”

冯甲在旁安慰道:“娘子,公子想必是撞了脑袋暂时失语,往后应该能恢复。等回去找个大夫好好看一下。”

沈嘉嘉既心疼又愧疚,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小脸,恶狠狠道:“你放心,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绳之以法。”

谢乘风笑望着她,无声道:我等你。

捕快们累了半天,建议晚上就宿在这个山中村落里,明天再回去。冯甲却道:“迟则生变,那贼人奸诈凶狠,他现在毫无准备,我们返回石门县才更安全。否则等到明日,不知他会不会卷土重来。”

“倘若路上遇到野兽……”

冯甲拍了拍腰上钢刀,“那么诸位就有肉吃了。”

于是一行人连夜下山,冯甲本打算背着谢乘风,不过后者除了磕到脑袋,身上其他地方都是轻伤,同其他人一起走回去了。回到县衙,请了大夫给谢乘风诊断一番,也是如冯甲所说,磕到头导致暂时失语。

县令生怕再出大事自己官帽不保,加派了许多人手在县衙内外巡逻。沈嘉嘉这一天过得提心吊胆大悲大喜,晚上接连不断地做噩梦,梦里她在河里看到了一具尸体,他们都说那是何四,可是翻过脸来一看,是谢乘风!她大哭,哭着喊他的名字。手被人握住,掌心温暖,她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唤她,“嘉嘉不怕,我在。”似真似幻,似梦似醒。

次日一早,县令请了石门县医术最高的人又来给谢乘风诊治,也顺便给其他人看看有无风寒。那大夫是个医女,名叫童佳悦,医术高超,声名远播,据说经常有人不远千里来找她求医问药。沈嘉嘉见童医女以白纱覆面,气质清冷,声如环佩般叮当,想必大有来历。

用过早饭,沈嘉嘉去看望谢乘风,“我今日去枯娘的坟上看看。”她本想问他要不要去,见他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她于是改口,“你好好休息。”

——

路上,沈嘉嘉与老捕快聊天,打听关于枯娘的一切。那枯娘性格怪异,行踪神秘,平生没结交什么朋友,只知道她在鹰嘴山下结庐而居,没有家人。鹰嘴山因山头形似鹰嘴而得名,那山很邪门,经常有毒蛇毒虫出没,死过几个人之后就没人敢去了。翻过鹰嘴山是大朝山,大朝山上有个道观,叫大朝天师府,本地人都直接唤作天师府。

沈嘉嘉听到道观两个字,眉头跳了跳。

“那么她是怎么死的呢?”

“暴毙而亡,死因么查不清楚,石门县最厉害的仵作是她自己。”

枯娘暴毙之后,衙门里几个同僚凑钱将她安葬了。大家都忌讳,也没人去过她在鹰嘴山下的家。

沈嘉嘉隐隐感觉,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枯娘的坟墓无人祭扫,坟上荒草丛生,几个捕快撸起袖子挖了一会儿,便挖到了封墓的石板。枯娘安葬的方式较为常见,用墓砖砌一个长约一丈、宽约七尺的墓室,棺材下葬后以石板盖住墓室,最后盖上土。

翻开石板,众人便看到墓室中的棺材。众捕快并不着急开棺,而是念念有词祝祷一番,这才下手。

棺材一开,一股腐臭味儿扑面而来,众人捂着鼻子掀开棺材盖,那老捕快看到棺材内情形,“啊”的一声惊叫。

众人伸头看去,却只见棺材里哪有什么枯娘,只有一只死鹿,几乎烂完了。

捕快指着棺材问沈嘉嘉,“沈娘子,这是怎么回事?枯娘她她她,她没死啊?”

沈嘉嘉沉默不语,走到棺材前,忍着恶心翻看鹿尸,之后又把墓室和棺材都检查了一遍,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最后,她看着石板。

石板背面有一团乌黑,不太明显,她用指尖刮了刮那层乌黑,凑到鼻端闻了闻。

然后,她的脸色几变,最后完全褪去了血色,变得煞白。

冯甲拧眉,“娘子……”

“冯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

冯甲是被扶回去的。他不小心踩到了捕兽夹,半条腿都是血。县令都快愁死了,这几位贵人与他八字相克啊,这个出完事那个出,难道他注定要被贬官了吗?

沈嘉嘉红着眼睛告诉谢乘风,“其实冯大哥是为了救我。先是你,又是冯大哥,我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

谢乘风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沈嘉嘉红了红脸,“我我,我一会儿还得出去一趟,我想去看看枯娘的住处,再去天师府打听打听。”

他在她手心里写:我陪你。

沈嘉嘉摇头道:“你好好休息。”

谢乘风:我陪你。

——

冯甲腿受伤,沈嘉嘉和谢乘风去鹰嘴山时便没带上他,只带了几个捕快。鹰嘴山传言太可怕,几个捕快挖坟时都没那么紧张,这会儿却是如临大敌。枯娘的草庐久未修缮,已经破败不堪,沈嘉嘉在里面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有些失望。

谢乘风拉了拉她的手,指了指鹰嘴山的另一边。

去天师府看看。

一行人翻山去天师府。刚翻过鹰嘴山,却见对面天师府的方向跌跌撞撞跑下来几个人,边跑边大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几人连忙跑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天师府,天师府……啊,死人了,都死了,啊啊啊!”

捕快们脸色巨变,提刀上山,有个心细的捕快把那几个人带回衙门,他们都是目击证人。

沈嘉嘉与谢乘风对视一眼,两人也跟着跑上去。

天师府一共有十三具尸体,初步推测是午饭时中毒身亡,死状与当日杨夫人的死状极为相似。

这可是惊天大案,捕快们忙作一团,没人顾得上沈嘉嘉与谢乘风了。

沈嘉嘉怕自己破坏案发现场,扭脸对谢乘风说道,“走,我们出去转转。”

山上的风冰冷刺骨,刮得人脸疼。沈嘉嘉一边走,一边说道:“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夜晚可能安眠否?”

说着转过身,看向谢乘风。

谢乘风目光一闪,脚步定住。

沈嘉嘉朝他歪了歪头,忽地一笑,“那么,你给我准备的死法是什么?”

他冷眼看她,表情阴郁。

沈嘉嘉:“所以,我该叫你什么,谢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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