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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喜看了眼目击者,眼神里没有太多的波动。
他不认识目击者,以为他不过是跟自己一样,被官家叫过来例行问话的。
目击者也看了眼张喜,他看得极其认真,先是看了他的眼睛跟鼻梁骨,紧跟着看了他的身形,最后竟将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看了一圈之后,他稍稍侧身,对于刑如意狠狠地眨了两下眼。
这真是平淡无奇的外表下包裹了一颗超级有趣的灵魂。
刑如意回以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目击者,没再说什么话,直接出去了。门口,有个打着油纸伞的人,伞面都被涂成了黑色。看打伞人的年龄,应该目击者的父亲。待目击者走出门之后,那人赶紧举伞上前,用极低的声音问了句:“都说完了?”
“说完了,该说的都说了。”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呢。”父亲叹了口气:“你不说,也没人知道。咱们这种人家,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
“哪能不说呢?人命关天的事儿呢。咱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好歹是让自己心安不是。”
“你说是就是,打小你就主意正,我跟你娘谁也管不了你。我别的不怕,就怕你给自己招惹麻烦。我怕什么呀,我跟你娘都熬到这个岁数了,说是一脚踏进黄土里都不为过。你还年轻,你还没有成家娶媳妇,还没给咱们家留个后呢。”
父亲絮絮叨叨,儿子却只是顺手接过了黑伞,一边应承着父亲的话,一边陪着父亲走远了。刑如意盯着这对父子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是相信相爱的一家人。
自目击者离开这间屋子之后,张喜就把目光移到了常泰身上。他在思索,也在打量,静默半响之后,他开了口:“是我先说呢?还是这位差爷先问?”
“都可。”
“那我就自己说吧,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追着问,更不喜欢被人逼着问。”张喜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我能坐着说吗?我这腿不好,不能长久的站着。”
“请坐。”
“谢谢。”张喜落座之后,说的一句话我就是:“人是我杀的。”
“哪个人是你杀的?”常泰问。
“两个都是,或者再准确点儿,其中一个是意外。”张喜解释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悔恨:“我没想杀申明月,她是自己撞上去的,我只是没及时救她罢了。”
“你和申明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张家祠堂里?”
“我是跟着那个人进去的。”张喜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他的养母,也是张氏一族辈分最大的那位老祖宗。
“事情,得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张喜露出一副很纠结的样子。“就从我上次回来的时候说起吧。我跟那个人不合已经很久了,即便回来,也是一个住在前院,一个住在后院。我虽不喜她,甚至心里有些憎恨她,可她毕竟照顾过我,我有良心,不能丢下她不管,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哪样的事情?”
“知道我的腿为什么不好吗?”张喜突然问出了一个跟之前常泰所问的,完全不相关的问题:“我亲生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们走后,我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今天在东家吃饭,明天在西家睡觉。老实说,他们大部分人对我都不怎么好。我多吃了一口,就像是犯了多大的错,我哪怕睡在养驴的棚子里,他们都会觉得我是占了天大的骗子,他们是给了我多大的恩惠一样。因为那一口吃的,因为那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我就要无怨无悔的给他们干活,受他们的欺凌,还得笑着对他们说谢谢,因为是他们才没让我饿死,没让我冻死。我的这条腿,就是被张成的爹娘给打断的。伤是好了,也能正常走路,可这骨头里,时不时的就会疼一回,且疼起来,是会要人命的那种。”
张喜叙述这些事情的语气很平静,可在这平静里藏着太多的触目惊心的痛苦。
刑如意的童年没他那么惨,尚且变成了宅女的性子,她不敢想象,如果张喜经历的这些事情都是她小时候经历过的,现在的她,又是会怎样的一个模样。
常泰的神色,亦有些复杂。
他的家世背景大概是这盛唐里最乱的那种,可再乱,也没有为吃穿发愁,所受的欺辱,也都是看不见的那种,不想他所经受的,赤果果的全都刻在身体上。
“我原本是不理会那个人的事情的,可那天,张成的母亲来了,且是鬼鬼祟祟的那种。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那些不大好的回忆,或许是因为她来的时候,我的腿正在隐隐作痛,鬼使神差的,我竟跟到了后院,然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是有关于申明月的话?”
“不只是那些,还有别的。”张喜勾了勾唇角:“要说申明月,就得先从张成的伤说起。你们知道张成是为什么受伤的吗?”
“被狗咬的。”刑如意接道。
“那你们知道,张成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被狗咬吗?因为被人给设计的。”张喜忽得笑了:“最可笑的是,张成跟他的父母都知道是被谁给设计的,却还只能咬紧牙关,打落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哦,顺便再问你们一句,你们知道,这南王村为什么会突然富裕起来吗?”
“卖药呗。”
“没错,卖药,但卖药只是幌子,真正让南王村富起来的是这里发现的一座矿,且是一整条山脉。南王村的村长张有福与朝中的某些人达成了交易。由那些人出面雇佣人手进山挖矿,南王村的村民以种植药草,贩卖药草进行掩饰。那些送到城里的,表面是药草,实际上都是挖出来的矿石。朝廷有规定,但凡矿石,不论大小,一缕不许私人开采,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可越是大罪,这背后隐藏的利益就越高。人为财死,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张喜叹了口气,稍微缓一缓之后,继续说道:“这南王村的村民虽大多都是姓张的,可张跟张不一样,就算拜的是同一个祖宗,进的是同一个祠堂,也有主支和分支的差别。张成和村长张有福属于张家旁支上的亲戚,张成是张有福的心腹。
作为南王村的村长,张有福主要负责看管矿石来往,尽可能的不让旁人发现藏在这南王村里的秘密,也保住矿脉的秘密。张成作为张有福的心腹,主要负责跟城里的那些商户以及藏在幕后的那些人联系。可再心腹,张成也有着自己的小打算,他试图拦截下一些矿石,私下进行交易,然后将交易所得揣到自己怀里。”
“能拦下这一整条山脉的朝中人,怕是背景不简单吧?张成这么做,岂不是找死?”
“他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天知地知人不知,殊不知,他早就被人给瞄上了。这位姑娘说的不错,能拦下这一整条山脉的朝中人,背景极不简单。我知道他是谁,但我不会告诉你们,因为告诉了也不过是给你们徒增烦恼。莫说是眼前的这位差爷,就是他背后的那位官老爷,都拿那位朝中人莫可奈何。
再说张成吧。张成私下做的事情,被朝中的那位知道了。人家倒是没杀他,只是让人偷偷再他身上撒了一些东西,又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些野狗。那些野狗,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立马就发了疯。要不是凑巧被路过的人给发现,他早就给活活咬死了。
命是保住了,可脸毁了,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最严重的是,他没办法在生儿育女了。也是报应吧,谁叫他们一家子都不厚道呢。
如若张成是好的,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来申明月的事情。因为张成受伤,申明月也无法哺乳子嗣,张成的娘是个特别要脸面的人,于是就想出了借腹生子这样的损招,试图利用瞒天过海的方法,给他们家张成留个后人。她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也同意帮她。
她们选中的是张成的堂弟,此人性格懦弱,又害怕招惹是非,就算他跟申明月怎么了,也不会主动说出去。再者,堂兄弟之间,容貌本就有些相似,就算申明月生了孩子,也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孩子不是张成的。退一步,就算有人怀疑,也拿不出什么铁证来,日子稀里糊涂的也就过了。
昨夜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我原只是想过去看一眼,留点儿张成家的把柄,却没想到,张成那个懦弱的表弟根本就没有来。我看着独自站在祠堂里的申明月,也觉得她挺可怜的,就想帮帮她。没想到,她看见是我之后,抵死不从,推脱中,脑袋撞到了供桌上,人就死了。死了也好,依着她的性子,继续留在张成家也是受罪的。”
“那你,又是为何杀的张家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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