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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刑如意赶紧掏出锦帕递给她:“严格来说,不全都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牡丹推开刑如意的手,抬眼看着魏池:“芍药说的没错,是我换了师傅的药。我从樱珠姑姑口中得知,三皇子极爱看舞,或许会趁着微服私访的机会到咱们琉璃坊来。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倘若我可以跳舞给三皇子看,并且得到了三皇子的赞许,那我日后也就可以像师傅一样,成为洛阳城内最出色的舞者。我不是没想过去求师傅,可就像如意说的那样,我不敢。我不敢去,不敢张嘴,不敢冒险,我怕师傅会多想,我怕师傅会以为我是想要顶替她。”
“你就是想顶替师傅。”芍药还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像师傅一样的出色,我只是想要证明,就算我没有嗓子,我一样可以成为洛阳城最为出色的舞者。我想要告诉师傅,就算我没有天分,我也有努力。我只不过是想像师傅证明,我不比你差。事后,我也想过,为什么我要去证明。大概是因为害怕自己不够好,不让师傅待见,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赶出琉璃坊,继续过那种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日子。
如意说的没错,我心里住着一个可怕的东西。那个东西,就像是阴影一样的笼罩着我。午夜梦回,我看见最多的就是死尸,各种各样的死尸。我听见最多的就是哭声,老人的,妇人的,孩子的。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
“就因为你害怕,就要害我们。方榆钱,你好自私。”
“是,我自私,可我也不想这么自私啊。”牡丹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来:“我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琉璃坊,我叫牡丹,你叫芍药。我们明明是很相似的花,可你始终比我好。师傅喜欢你,琉璃坊里的姑姑,姐姐们也都喜欢你,就连外头送菜来的大叔大婶们都喜欢你。我妒忌,我真的妒忌。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好,我也知道,你是琉璃坊中除了师傅,对我最好的,可——”
“可你照样害了我。”芍药冷笑着。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你说了对不起,我的脸就能好吗?我失去的那些日子就能被补偿回来吗?你说了对不起,师傅就能活过来吗?”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芍药,你要我怎么办?如果我的死,可以弥补,或者可以让你少恨我一些,我愿意去死,我愿意现在就去死。”
“好啊,那你现在就去死吧。”芍药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扔到了牡丹跟前。
牡丹看了眼,伸手去拿匕首,却被魏池抢先一步给踢开了。
“魏池……”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希望姑娘留下的琉璃坊里再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和牡丹都是姑娘的徒弟,我想姑娘她,也不愿意看见你们现在这样。时候不早了,都回房休息吧。”
“姑娘?魏池你也好意思提师傅。”芍药弯腰将匕首捡了起来:“如果我记得没错,你是被师傅从大街上给捡回来的吧?哦,不,不对,应该是从大街上抱回来的。你生了病,极重的病,你的亲生爹娘嫌你是个累赘,就把你放在了义庄的门口,希望你自生自灭。师傅打从那附近路过,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你。她发善心,就让赶车的老仆把你从地上抱了回来。为了帮你治病,师傅几乎花光了她身上全部的积蓄。”
魏池低了头,没有言语。
“全部的积蓄啊魏池,你知道那对师傅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些给你请大夫,给你看病,给你买药的钱都是师傅一个曲子一个曲子跳出来的。她把你带在身边,像照顾亲弟弟一样的照顾你。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待师傅的?”
芍药指着半跪在地上的牡丹。
“她,杀人凶手,是害死师傅的杀人凶手。你,魏池,现在却要放过她。师傅若是在天有灵的话,你说她会不会心寒,会不会心冷。”
“她不会。”魏池冷淡的开口。
“不会!你怎么知道师傅不会!你明知道那几天对师傅来说有多么重要,她喜欢的人会来看她跳舞,她想要跳最好的《胡旋舞》给喜欢的人看。可牡丹,却因为自己那一点点的小心思毁了师傅的希望。那个晚上,师傅她得有多伤心,多难熬啊。是你和方榆钱把师傅从上面给放下来的,师傅的样子,可怕吗?那你们知道她死的时候有多难受吗?”
“芍药!”
“别叫我的名字,魏池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芍药握着匕首,直接冲到了牡丹跟前:“你不帮师傅报仇,我帮。方榆钱,把你的脸还给我,把你的命还给师傅。”
牡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匕首却从魏池的掌心里穿了过去。
鲜血,落到地上。
空气中,有了血的味道。
刑如意皱着眉,不知道自己是该劝呢,还是该站起来去报官,亦或者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回胭脂铺睡觉。
“师傅的死,与牡丹没有关系。”魏池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那被匕首戳穿的手掌。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袒护牡丹。”芍药发狠的握住了匕首的尾端:“魏池,你还记得当初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现在,我长大了,你呢?你还愿意娶我吗?”
“童言童语,如何当真。”魏池没有动弹:“你那时总缠着我,也总爱问我喜欢谁。我回答说都不喜欢,你不依不饶。我回答说都喜欢,你也不依不饶。那时,琉璃坊刚刚搬到洛阳,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功夫去应付你的那些话。”
“应付?原来,你说等我长大,你就会娶我是应付我的话。”芍药松了手,跌跌撞撞退向身后:“魏池,你知不知道,你一句应付我的话,却叫我当了真。如果不是为了长大,我又何苦撑了这么多年。你舍不得牡丹对不对?没关系,我放过她,我也放过你。我去陪师傅,我去地下陪师傅。”
“芍药!”魏池站起来,扑倒芍药跟前:“别做傻事。
芍药握着朱钗,朱钗的一端却刺向自己的喉咙。她看着魏池,轻飘飘地问了句:“你喜欢牡丹吗?你是不是想要娶她为妻?”
“我拿牡丹当妹妹的。”魏池看着芍药的眼睛:“来,把朱钗给我。我记得,这支朱钗还是我送给你的。那时,你刚到琉璃坊,一头长发又黑又亮。你不会梳头,也懒得梳头,总是用绳子将头发简单的一束,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姑娘说你是小疯子,没有半点儿女孩儿家的样子。我就买了这支朱钗,哄着让你梳了头。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我头一次遇见姑娘的时候,她也是随意的用了发带束着头发。你小时候的样子,跟姑娘小时候很像很像。”
魏池用受伤的那只手握住芍药的手腕:“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谁吗?没关系,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喜欢的那个人,其实从未改变过。我喜欢的,是姑娘。”
“是师傅吗?”芍药喃喃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我是姑娘从义庄的门前救回来的。那年,我八岁,姑娘十五岁,她刚刚离开了长安的教坊司,刚刚开始自己登台跳舞。为了救我,她花光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却还笑嘻嘻的告诉我,银子跟人命比起来,当然是命更重要。她说,她救了我,以后我就得拼命给她赚银子。我喜欢姑娘,也曾偷偷想过,等我长大了,就娶姑娘为妻。可姑娘嫌我小,她拿我当弟弟。于是,我就把自己的心思藏了起来,一心一意的帮着姑娘赚钱。喜欢,不意味着一定要她成为自己的娘子,只要能时时看见她,能时时守着她就好。”
“你说你喜欢的是师傅,我认了。”芍药丢下那支朱钗:“这世上的女子,只有师傅,我不会跟她抢。”
“姑娘不会跟你抢的。”魏池笑了,为芍药孩子气的话笑了:“姑娘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是她在长安的教坊司时遇见的。可姑娘跟他之间隔着永远都不可能逾越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做门第。姑娘也的确想要跳舞给他看,可牡丹登台的那天晚上,他并没有来。”
“时过境迁,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芍药冷哼一声。
“姑娘很早的时候就生了一种病。”魏池从怀里摸出一叠纸来:“感染风寒并不会让姑娘放弃跳舞,真正让姑娘无法登台的是她的病。姑娘的病,是从胎里带来的,过了二十岁,就会越发严重。到最后,不要说是登台跳舞,就是走路都会变得异常困难。就算没有牡丹,那晚,也会是姑娘最后一次登台。如果那个人来了,是圆满。如果没来,也只是遗憾。”
“你胡说!”芍药丢掉那些纸:“我跟在师傅身边那么多年,她若有病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因为她不想让你们知道!”魏池指着那些纸:“若非今夜……若非今夜发生了这些事情,我是不会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的,更不会将姑娘患病的事情告诉你们。我答应过姑娘,活着三缄其口,死了带入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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