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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两人的伤都还没好,还没能偕同一齐打回玉京,只好先暂时滞留在北境。

两人时常互相给彼此调息,久了之後,默契竟配合起来了,二人的功T,也不再像一年前那样互相排斥。

「小弟,大昼那边的人怎麽说?」

额森的房里,额森的床上,博罗见两人未着上衣,大哥正按着常弘的背,给他输功,怕扰动他的心神,故不敢言语。

倒是常弘注意到博罗来了,先闭住气窍,额森这才止住气,张开眼来,转头向着博罗问道。

博罗说道:「大哥,大昼那头还是不答应……我们的要求。」

「土地先别说了,马只、牛羊、娘儿们、钱财,都不肯麽?」额森闻言,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想当初,本以为能长驱直入、攻陷玉京,故北境的军屯,都早已被他们卫拉特军给焚烧乾净。

况且此地本就不适合耕种,如今已待了一年,北境十关的粮食,都快要被他们给吃光了,卫拉特军已经消耗殆尽,无法继续在中原里待下去了──而这正是人在朝中的于和廷,最想要的局面。

「都、不肯……」博罗越说越没了底气,「于侍郎坚决护国,不向我们退让半步,还亲自写了封信过来,说是只要愿意让出任何一样,之後就是千千万万样,届时,大昼就要给咱们给凿空了……」

常弘听着,心想道:「站在为国为民的立场,于和廷这麽做是对的;然而站在作人的角度,这厮就忒不懂得人情世故了……也不想想朕都还没Si!」

「若朕这一世还能活着回去玉京,届时见到那个姓于的大忠臣,必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那个于和廷还说道……」博罗展信完以後,便转述道:「朝中的宦官,倒是可以送一百个过来服侍太上皇。」

「啧!」额森闻言,眉头青筋一爆,将那封信自博罗手中抢来,只见字迹端正、笔力遒劲,写得正是:「马匹、银两、nV子、土地,一律不允;然而我大昼朝中之宦官,可以送一百名过去服侍太上皇。」和博罗说的无甚差别。

「气Si我了!少把我们卫拉特部当成他们大昼的垃圾回收场。」额森见了这信,立刻撕了,r0u在地上踩了踩,下意识自兜里拿出菸斗来。

博罗见状,这才赶紧想掏出发烛来,替额森点菸。

常弘却像是习惯了似的,早已预见额森这时肯定会cH0U菸,悠悠转过头来,手中已拿着个发烛,替额森点燃了菸草。

「……弘弟,谢过。」额森才在焦虑,此时着实需要cH0U点菸。

「大家都是兄弟,何必如此生份?你说是吧?博罗?」常弘笑嘻嘻地看向博罗。

博罗见常弘这样子,显然是把他当「弟弟」而非哥哥,很是轻薄;然而,碍在额森还在这里,他又不好发作,毕竟如今这两人的交情,已与一年前常弘刚来之时,截然不同了。

博罗的内心,实是对常弘存着些偏见──常弘不但是中原人,还是常棣的孙子,既然是他们杀父仇人的孙子,也就与他们的杀父仇人无异。

他想:「大哥凭什麽与这厮过从甚密?」

忆至此,博罗便说道:「大哥,小弟建议你直接撕票,反正这厮留在这儿,於我们而言,也无甚用处,不过是在浪费粮食罢了。」

常弘就知道博罗会如此认为,忙回道:「南狩大将军,夫作大事者,切不可短视近利!且听我一句。」

「喔?我听博罗小弟说的话,倒是挺对的,你这个没用的太上皇除了会给人暖床以外,还能有什麽用处啊?说来听听。」常弘这麽故弄玄虚,反而引起额森的兴趣来了,便g着他的脖子问道。

常弘随额森用手臂g着他的脖子,也用手抱着他的肩膀,两人一派称兄道弟的模样,让博罗看着,心里更加恼怒。

常弘见博罗的脸sE,一下青,一下紫,模样非常好笑,便在心里不断窃笑,同时状似亲昵地朝着额森的脸边儿说道:「我b你们更加知道京师的配置,该从哪个门,用什麽方法攻入,我不但可以作你的军师,把这些情报全部都告诉你,还能作你的先锋,为你挡枪。」

「你与我一起打回去,绝对会b你一年前在天顺堡那场仗,打得还要顺利,因为如今大昼的大将已经不是我了。」

「──虽然于和廷那厮,不见得b我更好对付,就算我和额森两个人都上去打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打Si就是了。」常弘虽如此心想,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那时,额森见博罗还在场,遂没有应答。

当晚,常弘没有回房,而是坐在帐子外的凳子上,借着月光看诗。

他看的是一首宋徽宗写的:「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

他帐子里还有好些,都是于和廷派人送来的──马匹、娘儿们、土地、白银,那是一样都没有;于和廷却「奉陛下之命」,给常弘送来好些诗文,供他在北境「消遣」。

常弘看着,那是着实讽刺,心想:「要给朕消遣,不送些《金瓶梅》、《宜春香质》什麽的来,却送这什麽破劳什子!」

眼角瞧到「猖狂不听直臣谋,甘心万里为降虏」两句,常弘更是心头火起,觉着自己当时上战场时,绝非有勇无谋。

若非是额森战中变招,点x功夫又太过厉害,自己绝不可能落到这步田地。

只能说是敌人太过厉害了,自己暂时输了,却要被于和廷这样讽刺。

「是是,于和廷就是那直臣,朕就是猖狂的万里降虏,历史如斯相似,如今朕也是个宋徽宗,得落得个千古骂名了!」

常弘想到这里,便向草地上吐了口口水。

「啧啧,明明一表人才,是个斯文人,你这样子有多难看?」

「才在本王身边待了一年而已,竟然连本王的坏习惯都一并学来了,你这中原人。」

只见额森手里挑着一盏油灯,走了过来。

常弘见到「天可汗」本人亲自驾临,自是不敢怠慢,收起方才还极为憎恨于和廷、咬牙切齿的神态,换了张脸孔,笑YY地对额森说道:「森哥,这麽晚还不睡,有什麽事?过来一块儿坐着,绺们取取暖!」

忙把PGU下那张小凳子,给腾挪出一块儿位子来。

额森没坐,只把身上的披风解了,给常弘披上,「你以为身T真的养好了吗?居然不披外衣,就坐在外头吹风。」

又弯腰低头,凑近常弘,瞧了一会儿他正在看的东西,「本王还以为堂堂大昼皇帝,挑灯夜战,读的是《金瓶梅》呢?若不是的话,哪里值得夜读;原来竟不是啊!这是什麽倒楣东西?」

说完,便夺过来,拿自己的烟斗点燃一角,把那首诗给烧了。

常弘也没阻止他,见状,竟感觉有些解气。

他知道事实证明了于和廷才是那个有远见的「直臣」,自己不过是个「猖狂」的昏君。

正因为此事不错,常弘却不想承认,反而觉得这首徽宗被俘後的诗,能被额森给烧掉,实在是大快人心;这令常弘感到内心矛盾至极,人便显得有些木然。

额森知道那诗的内容,也约略猜到常弘如今到底在惆怅些什麽,便问道:「被本王给俘虏到这儿,你是觉着自个儿屈辱呢?还是有失国T?」

「还是你悔恨当初没听你朝臣的话,才落得如今人都待得远远的,还要给你自家人嘲笑呢?」

「还是你觉着本王给你解x、b毒、顺气,三餐酒r0U款待、四时衣裳不缺,待你终究是不够好,令你自觉是个奴隶呢?」

「唉,若是你可以把我吊起来打,或把我的手脚筋给废了,兴许我能更恨你,我能杀了你,我这时也就不会感觉那麽难受了……」常弘闻言,心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心想:「这就活像是我自己的心,竟背叛了自家的列祖列宗们、背叛了高皇帝、背叛了爷爷爸爸。」

常弘哑然失笑,想了这许多,最後只回答道:「朕、……我、小弟不知道。」

他抬头望向额森,说道:「森哥,你问的问题,太过厉害了,就这样听下来一轮,直b你亲自打我还疼。」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我是你的犯人吗?求你别这样b供我。我……x口难受得紧。」

额森是个可汗,常弘曾是个皇帝,额森能从常弘惆怅的眼神、紧锁的眉头中,看见他的忧郁,而那份忧郁,又在月光的渲染下越发深邃。

他不懂得怎麽安慰人,遂解下腰间系着的酒壶,抛给了常弘,「你快喝些,人就不难受了。」

常弘没说二话,也不管这是额森平素就着口喝的,仰头直往喉咙里灌,酒水咕噜咕噜下肚,顿时感觉喉咙里、肚子里,都re1a起来,「你这酒里放着什麽?」

「天山雪莲。」

「幸好不是个玄冰碧火酒。」常弘约莫喝了酒壶的一半,仔细往壶眼里一瞧,确实嗅见些药酒的香气,「喝多了只怕要上头。」

「你一边喝,一边把寒气b出来,长此以往,这天山雪莲的功效,才会真正进到你的身T里,与你的内力融作一起,助你提升。」

「今晚只饮此一壶,收效甚微,但是这里剩下的,也不多了。我喝了,估计也没什麽用,以後都给你喝吧。」

额森放下手中的灯,席地在常弘的凳子边坐下。

常弘也没有作态让位,而是继续坐在凳子上,望着那酒壶发愣,问道:「自从锁骨中弹以後,你内力掉了几成?」

额森老实说道:「起初是五成,一年後,调养了两成回来,也就是说,一共掉了三成。但这已经是我恢复的极限了。」

他望着远方一片荒漠,说道:「我已年过三十,练武最JiNg华的时候已然过去,还受过这样的伤,怕是今生从此再也无法进益……」

他看向常弘,发现常弘听他说话的时候,表情竟显得异常惆怅,b方才被问及自身被俘之事时,还要更甚,竟泫然yu泣似的,故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没怪你,你做什麽这种表情,弘弟?别怪里怪气的。」

「我的手下令你失五成功,你却解我Six,还助我打通经脉……你为何会这麽做呢?」

「如今,你早就知道,就算我在你手里,大昼朝还是半分银子都不会给你;你难道就不後悔,不会想杀了我吗?」常弘问道。

「杀你做什麽?」

「我若真的要杀你,早就杀了,岂不痛快?」

「g什麽头一次解你Six,第二回替你b出郁结的气来,第三回长此以来,与你一同运功至今?」

「我就是要杀,也要杀那些不肯给我银子的家伙,你也是──」

额森望着常弘的眼睛,说道:「你为了你的大昼打头阵,才被本王带来这儿,却被b退位。」

「这就算了,你以前的臣子,竟然还不远千里地寄信过来给你看,只为了嘲讽你、侮辱你,简直b我们待你还差。」

「你难道不觉得,真正该杀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那些该Si的浑蛋吗?」

酒力催化之下,常弘竟觉额森这话,听起来特别有理,可一时之间,酒至衷肠处,先前对额森故意说出来的作态之言,如今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额森也不管常弘有没有答覆,只说道:「说来不怕丢人,但是本王想撤退了……想回卫拉特的草原,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中原的北境荒漠里。」

常弘闻言,笑道:「连你们都不能忍受这里的环境,那当初姓余的那两兄弟,是如何在这儿待上十年的?」

额森回答道:「不是这儿的环境不好,而是我们卫拉特部,已经因为天顺堡之战、玉京一战,损失了一半的人口……」

「再继续待在这儿,我们的人口不会增加,勇士只会继续老去,然後凋零。马儿没有好的水草,也会饿Si;届时我们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

「反正大昼朝也不要你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回到那鄂尔沁大草原?」

说完,额森抓住常弘冰凉而纤细的素手,「弘弟,你已经是本王的异姓兄弟了,只要你随本王回去,本王绝对不会亏待你。」

「本王知道你的人品、战术都了得,值得作个我大卫拉特部的大将军……」

「孛也铁木儿已经被那姓于的给弄Si了,只有博罗一人,也治不了偌大一个卫拉特。」

「你不但能作个大将军,还能作得b我小弟更高,不但是因为你的才g值得,更是因为我是大汗,还是你的大哥,只要我想,我就能给你这项封赏。」

常弘感觉额森捏着他的手心发热,良久都没有把手cH0U开,闻言,只哑然失笑道:「那麽你得很小心,或者说我该很小心。」

「万一你人不在了,或者你族里有人对我这个中原人有意见的话,届时枪打出头鸟,我不是随时都得Si吗?」

「何况你之族人,又不是人人都知道我们是交战中认识的,万一他们以为我是个吮痈舐痔之徒,该当何如?」

「这般如履薄冰的高官,我才不想作。」常弘嘟囔道。

「我当然不是没想过这些。」额森抢过常弘手中的酒壶,就着口,仰头喝了几口,喉头动了动,透明的酒水散发着沁人的芬芳,自额森的嘴角流淌而下,在皎洁的月光下被映照得熠熠生辉。

额森将剩下的一半酒水全喝乾以後,便把罐子丢在地上,说道:「我要保证,就是我Si了,别人也不能动你,所以我想把还留在家乡等我回来的亲妹妹嫁给你。」

「只要你与本王的妹妹有了孩子,你就是托罗大王的後继者,就是博罗想弄你,也弄不出什麽方子来。」

常弘自从听额森说过「卫拉特nV子的胳臂b他的手腕还粗」,便想都不敢想跟卫拉特族的nV子联姻,何况还是额森的亲妹妹?

真不知其脾X、武功该当是何模样?

便婉拒道:「我後g0ng里还有我作太子时所娶的正妻,现在应该是皇太后了,至於後g0ng里其他的嫔妃,也许出家,或者被逐出g0ng了,我不知道。」

「不论如何,现在的我不过是个败寇。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我,是会跟着你去大草原?还是用爬的,也要爬回玉京?」

「总之,我不能保证给你的小妹幸福,所以我不能答应你这件事。真的很对不住,森哥。」

本来常弘还想,自己说话是不是太过直白了?

毕竟现在已经喝多了,酒正上头,他说话已无法太过工於心计,听额森的话还特别容易往心里去。

岂料,额森听了以後,更加喜欢常弘,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差点没把他肚子里的酒水都给拍出来,「很好!你没有为了求官而答应这件大事,这让我很高兴。」

常弘疑惑道:「森哥,你不怪我拒绝了你的小妹?毕竟是你亲自向我提亲,我这可是非常不给你面子。」

「现在只有绺们二人独处,谈什麽面子,又要什麽面子?」额森掏出菸斗来,自铁盒子里,为菸斗加菸草。

常弘见状,便从额森的斗篷中,0出发烛,为他点上。

额森瞥常弘这一系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异常地熟练,便笑道:「竟连本王身上哪里有发烛都知道,这点可是连博罗都不晓得,眼下你岂不是b博罗还要更像是我的亲弟弟了?」

「不敢当……」被人当「弟弟」可没让常弘高兴到哪里去,然而额森说的也是事实,自己明明不cH0U菸,可为何跟额森相处久了之後,竟会变得这麽习惯帮人点菸呢?

额森cH0Ux1了一口菸斗,菸斗中的菸草冒出腥红的火光,他长长地吐出一缕烟雾以後,才说道:「这不怪你。」

「虽然我确实认为,不论是你的形貌、身材、武功、才智、出身,都配得上我的小妹,你绝对是我小妹的良人,但是你仍挂记着你作太子时娶的太子妃,这就表示你不忘初心,是个从一而终之人。」

常弘闻言,心想:「额森这厮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好了吧?该不是他喜欢我,所以我作什麽反应,他都能为我开脱?」

额森cH0U着菸,沉Y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向常弘伸出手,说道:「既然你不跟我回草原,也不愿意娶我的小妹,那麽我们就一起打回玉京。」

「我打Si那些不肯给我钱的人,你也打Si那些把你给b退位的人,你说这样好不好?弘弟。」

常弘仰望着额森,过了一会儿,终於也站起身来。

他把拇指给咬破了,露出血点子来,这才伸出手,握住额森的手。

额森见状,嘴角一弯,依样照作,把另一只手的拇指给咬破了,覆在常弘的手背上,两只手交握着常弘的手。

两人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血Ye逐渐在一h、一白的皮肤上化了开来,直至褪去、无sE。

常弘想着:「我明明想让h震杀了额森,我的爷爷还是额森的弑父仇人,然而当全大昼的人都抛弃我的时候,只有额森与我称兄道弟,关心我,照顾我。」

「如今,他成了我的大哥,b我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对我还亲。」

「以前,我在朝里总是担惊受怕,没个照应。看似朝里人人都敬畏我,其实每个人都只想着如何利用我、C控我。」

「只有额森,即使在知道我是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太上皇之後,不但愿意与我立约,一同打回玉京,还想将他的亲妹妹嫁给我,想尽办法都要保住我这条烂命。」

「原来这世上,只有额森对着我,没有策算、没有心眼儿。」

「这一世,从出生到长大,我都在与我周遭所有的人,连同我的父母、兄弟、姊妹们g心斗角。」

「唯一与我心意相通的,竟只有这样一个外族人,这是多麽地可悲、可叹……」

「但是也多麽地可喜?如今的我,竟不後悔自己当初没听于和廷的话,选择了御驾亲征。只因为在天顺堡一战之後,我认识了这个人。」

「额森,这个现在他身上有我一半气血,而我身上也有他一半气血的人,说我们已经是亲兄弟了,此话的确不假。」

就在今晚,常弘喝了额森的酒,在恬静的月下,与额森促膝长谈之後,他在心中,已默默地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定。

这个决定将影响青史,惊动天下,连山河都为之翻覆。

这样一个决定,内容究竟为何?

此世,只额森一人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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