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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战霆是知道谢南嘉今天要来的,夫人和儿子去门外相迎,他却独自一人在书房里黯然伤神。
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毫不退缩的铁血将军,此时竟没有勇气面对一个小姑娘。
谢南嘉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落寞地把玩着一把陈旧的枣木弹弓,那是他亲手给谢南嘉做的三岁生日礼物,谢南嘉走后,这把弹弓他一直随身带着,即便去北疆上战场,也时刻不离身。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反转手腕,将弹弓藏进袖袋里,拿起桌上的书假装看得出神。
谢南嘉一眼到父亲高大又沧桑的身影和随意披散着的花白头发,眼泪便止不住往外涌。
“父亲!”她饱含深情地唤了一声,大步走到书桌前下跪行礼:“袖儿恭贺父亲得胜归来,父亲辛苦了!”
谢战霆心头一跳,慢慢放下书,起身颤声道:“你为何这样称呼我?”
谢南嘉含泪道:“姨母前些天认了袖儿做义女,姨夫可不就是我的父亲吗,父亲,袖儿知道你为了南嘉姐姐的事很难过,袖儿一定会像南嘉姐姐一样孝敬你的。”
谢战霆怔在那里,心中百感交集。
谢南风上前道:“父亲,袖儿特地给你带了五味斋的酱肉,你已经好几个月没吃了,要不要尝尝?”
在路上,他和谢南嘉已经商量好了,两人以后就互相叫对方的名字,哥哥妹妹的就免了,怪别扭的。
“酱肉啊?”谢战霆激动起来,“袖儿知道我爱吃酱肉?”
“当然知道。”谢南嘉举着手中的酱肉包说道,“是侯爷告诉我的。”
“赵九州,他还记得这个?”谢战霆笑起来,笑容有些酸涩。
“记得,父亲的事侯爷都记着呢,时常和我说起你们当年并肩战斗的故事。”谢南嘉道。
“看来他是老了。”谢战霆道,“只有老年人才喜欢回忆往事。”
“是啊,侯爷是老了些,最近又被皇上罚俸停职在家闭门思过,整日都闷闷不乐。”谢南嘉道。
其实定远侯并没有闷闷不乐,她只是想唤起父亲对老兄弟的怜恤。
她要和赵靖玉成亲,两个府里的关系自然要尽力修复好,这样父亲母亲就可以随时去侯府看她和儿子了。
谢战霆也听夫人说了,定远侯因为秦氏的死被圣上责罚,如今赋闲在家。
话说回来,还多亏了袖儿查明真相,南嘉的冤屈才得以伸张,如今她又认了夫人做母亲,也算是他将军府的女儿了。
袖儿和南嘉,他就权当是一个人吧!
“你起来吧!”他叹了口气,对谢南嘉和颜悦色道,“把酱肉拿过来,我尝尝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多谢父亲!”谢南嘉含泪而笑,父亲终于认她了。
谢南风早已命下人准备好了盘子和筷子,谢南嘉将肉放在盘中,一层层打开油纸,浓郁的香味立刻溢满了书房。
“父亲快尝尝。”她捧着盘子放在谢战霆面前,亲自递上筷子。
谢战霆接过筷子,挑了一小块肉放在嘴里,软糯鲜嫩,酱香四溢,一口入喉,身心愉悦。
“不错不错,还是这个味儿。”他连连点头,眉心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从前只要我一说想吃酱肉,南嘉就会骑上她的踏雪亲自去给我买,时间长了,只要她一骑马走过那条街,别人就会说,大将军又馋嘴了。”
谢南嘉的眼睛又湿润了。
“父亲,我也会骑马,以后你再馋了,我骑马去给你买。”
“好,好好好……”谢战霆连说了几个好,低头哽咽不能言。
谢南风不想看父亲难过,上前道:“我也馋了,父亲赏我吃一口呗!”
谢战霆忙挥袖驱赶他:“想吃自己去买,这是袖儿给我买的。”
“你瞧他那小气劲儿!”门外偷看的盛青鸾笑着对盛青云说道。
盛青云也笑:“可见我把袖儿过继给你是正确的决定,甭管别人理不理解,只要你和姐夫能开心,我就觉得值了。”
“谢谢你青云。”盛青鸾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你这么为阿姐着想,阿姐真的感激不尽。”
“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盛青云道,“这孩子阴差阳错地用了袖儿这个名字,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咱们就当她们姐妹俩是一个人,一起疼她宠她爱护她好了。”
“嗯。”盛青鸾点点头,挽着她的手道,“走吧,咱们去后院说话,让他们在这里玩吧!”
姐妹二人相携着悄悄离开,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
从将军府回来后,谢南嘉一连几天都神采奕奕的,心情十分舒畅,见谁都一团和气,脸上的笑从没断过。
相比之下,赵靖玉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四处搜罗古玩棋谱,三天两头跑去讨好老国公,陪着老国公下棋,一下就是大半天,指望着能趁机见一见谢南嘉,可是腿都跑细了,却连谢南嘉的影子都没见一眼。
有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就问老国公,这几天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花园里下棋了?
老国公倒是坦率,直言道:“少夫人说你来是不怀好意,让我不要带你到园子里去,她还说了,今后但凡你来找我玩,不许袖儿来我这院里。”
“……”赵靖玉差点没吐血,真想当场把棋桌掀了。
敢情这老头儿心里什么都明白,天天收着我的好处,耗着我的时间,就是遛我玩儿呢!
这棋谁爱下谁下,我不下了!
把我的好玩意儿还给我!
老国公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其实还蛮喜欢他的,瞧他脸色不愉,生怕他就此拂袖而去,以后再也不来陪自己玩,便试着哄他:“你是个好小子,只要你不打我孙女的主意,别的想怎样都行,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赵靖玉:“……”
要不是为了你孙女,你家大门开不开关我什么事?
“你知道的,袖儿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所以我们不想让她再受一丁点委屈,她的婚事我们要慎之又慎。”老国公补充道。
“怎么样才算是不受一丁点委屈?”赵靖玉郁闷道,“嫁个嫡子就不受委屈了?像她表姐那样吗?”
“……”老国公噎了一下,反驳道,“南嘉那是个例外。”
“凡事都有例外。”赵靖玉道,“你们敢保证袖儿嫁个嫡子就能过得幸福吗?”
老国公摇摇头:“谁也没法保证嫡子能幸福,但嫁庶子就能保证了吗,既然都不能保证,自然要选地位高的,这有错吗?”
赵靖玉:“……”
老国公不愧是老国公,一句话就切中要害,让他无可辩驳。
“那行吧!”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突然从怀里取出一把铜锈斑驳的古剑,在老国公眼前一晃而过,“我原打算下完这盘棋让你帮我瞧瞧这把剑,眼下看来是用不着了,你老人家保重,晚辈告辞了。”
“哎,你等等……”老国公研究了一辈子古剑,一眼就认出那是把西周剑,慌忙挽留赵靖玉。
赵靖玉仿若未闻,深施一礼,大步而去。
“小子,先别走,先别走。”老国公急了,起身颤颤巍巍去追他,追到门口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不行。”赵靖玉十分绝情地拒绝了他,用力将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我这剑是打算给未来的媳妇做聘礼的,不能随便给外人看。”
说着抬腿又要走。
老国公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袖子:“我答应你不插手袖儿的婚事总行了吧,她想嫁我不拦着,她不想嫁或者她爹娘不同意,那我就管不了了。”
“行,成交!”赵靖玉顿住脚步,笑得像个小狐狸。
多大点事儿,这不是搞定了一个,接下来只要搞定了小国公夫妇,就万事大吉了。
晚些时候,碧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谢南嘉,说二公子已经成功拿下了老国公。
谢南嘉讶然,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可见无欲则刚是很有道理的,有欲望的人根本刚不起来。
隔天,盛青云收到了赵靖玉打发人送来的一匹天丝锦。
要知道,宫里那么多娘娘,每年也只供应十匹,赵靖玉一出手就是一整匹,这诱惑可是相当的大。
盛青云盯着那色泽明丽如彩霞的锦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睛挪开:“我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别说一匹布,给座金山我也不稀罕。”
“可是,你不是正想做一件天丝锦的外衫过年走亲戚穿吗?”小国公苏贤在一旁漫不经心道。
盛青云犹豫了一下,弱弱道:“那我也不要他的。”
“你这人死脑筋,人家又没说拿锦换你女儿,你回头备份好礼回过去不就成了?”苏贤道。
盛青云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决定采纳丈夫的意见,留下那匹锦,打算去库房里好好挑件宝贝,到过年的时候送给赵靖玉,算是礼尚往来,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苏贤见她收下了,暗暗松了口气,回到书房,从抽屉里掏出一对雕龙凤彩纹溪山古墨,放在鼻端深嗅了一下那淡雅沉朴的墨香,喃喃自语道:“小子,我已经帮你说了好话,可不算白拿你的好处。”
下一刻,书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盛青云怒冲冲走了进来:“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说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怂恿我收人家的礼,敢情你这边已经偷偷拿了回扣,两锭墨就把亲闺女卖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苏贤被抓个正着,羞得老脸通红,讪讪道:“夫人,你听我说……”
“我不听,把墨给我,我叫人连那匹锦一同送还给他!”盛青云道。
苏贤吓一跳,忙把墨放回抽屉锁上:“要还你还,我不还,这墨可是沈大家的绝品。”
“你……你个老东西!”盛青云气得脸都红了,上去就要抢他的钥匙。
苏贤一着急,直接把钥匙送进嘴里,含糊道:“你再抢我就吞下去。”
“……”盛青云拿他没奈何,气哼哼拂袖而去。
谢南嘉听说了,特意过来相劝。
“母亲,那锦在你看来是难得的东西,在二公子那里根本不算什么,你喜欢就只管收下,不要觉得有负担。”
“你也来替他当说客,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盛青云不悦道,“我反对你嫁给他,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你不要不当回事。”
“不是我不当回事,是母亲你太当回事了。”谢南嘉道,“二公子连一句相关的话都没说过,你自己却紧张到草木皆兵,叫人家知道了,会笑话咱们的。”
“笑话什么,我自己的女儿自己紧张下还不行了?”盛青云道,“赵靖玉他是没说什么,可他这么些年和咱家都没什么接触,为何你一回来,他就像狗皮膏药似的赖上咱家了,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南嘉无奈,只得迂回道,“可是母亲,那天丝锦真的好漂亮,我也想用它做件裙子过年穿,你想想,咱俩一人一件,过年一起穿出来,多美呀!”
“……”盛青云想象了一下和女儿一起穿着天丝锦接受众人艳羡的画面,确实很美,是女人都经不住这种诱惑,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我会挑选等价的礼物还给他的。”
谢南嘉笑起来:“母亲说的是,咱们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女儿陪你一起去挑礼物吧!”
盛青云也没多想,便挽着她的手一起去了库房。
库房里好东西琳琅满目,挑来挑去,谢南嘉选中了一对温润剔透的祥云纹羊脂玉佩。
这对玉佩是当年盛青云出嫁时娘家陪送的嫁妆,小国公苏贤很喜欢,奈何盛青云舍不得给他,想等儿子结婚的时候送给儿子,可惜苏锦城一直不肯定亲,这玉佩也就一直收在库房里没有面世。
盛青云没想到谢南嘉会挑中这个,一时有些舍不得。
谢南嘉道:“二公子奢靡无度,寻常的东西他根本看不上眼,母亲既然不想占他的便宜,就得拿出点像样的东西,不然还不如不送。”
盛青云一想也是,便咬咬牙忍痛割爱将这对玉佩送给了赵靖玉。
赵靖玉收了玉佩,将上次谢南嘉用他的头发打的络子拿出来,拜托赵兰芝帮他络上,到了年下,换上大红的新衣,将两个玉佩一左一右挂在腰间,十分的醒目。
既醒目,难免被往来宾客询问,他就实话实说,说自己送了盛夫人一匹天丝锦,盛夫人便送了他这对玉佩作为回礼,而这玉佩上的络子,是袖儿小姐在侯府时用他的头发配上青丝线打的。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年初一还没过完,这话就像长翅膀似的在各家各府传开了。
当初锦屏县主刚回来时,就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家想要和国公府结亲,只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托媒人打听,就被皇后娘娘捷足先登了。
后来国公府又认回个义女,不少人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是那阵子到了年关,娶亲嫁女的一家挨一家,连个空闲的媒人都找不到,大家便想着等到年下得了空,趁着走亲访友的便利打听打听,谁成想新年才刚过了一天,希望又破灭了。
这边送天丝锦,那边回羊脂玉佩,连玉佩的络子都是袖儿小姐亲手打的,这不明摆的要结亲嘛!
大家失望之余,想起当初在锦屏县主的接风宴,袖儿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赵二公子解披风,两人站在一起,简直是天生的一对。
于是众人便想,是不是从那时候,两人就已经互生情愫了?
传来传去的,又有人说,赵二公子去西山围场时,袖儿姑娘便随行服侍,两人晚上还歇在一个帐篷里。
这下就更加坐实了大伙的猜测,那些想结亲的人家都暗自庆幸,幸亏没有找媒人去打听,不然还真是挺尴尬的。
流言传到国公府,盛青云差点没气过去,拍着腿懊恼不已,后悔不该贪图赵靖玉那匹天丝锦,更不该头脑发热听谢南嘉的话回他羊脂玉佩,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误会他们家要和赵靖玉结亲,她真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谢南嘉怕她气坏身子,软声细语地安慰她:“母亲,今儿个是新年头一天,生气会影响运势的,你想开些,别愁眉苦脸的。”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盛青云立刻联想到什么,点着她的额头没好气道:“你说实话,这主意是不是你帮那小子出的?”
“不是我。”谢南嘉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拼命忍着才能不让自己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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