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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固喝道:“永宁!”

谢玉璋恍惚回神。

李固盯着她,道:“你已经回来了。你已经在云京了。”

李卫风道:“永宁你别怕,阿史那家让老蒋打得屁滚尿流呢。”

谢玉璋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是呢。我就是……”

她抬头道:“蒋侯骁勇,我是极佩服的。只是A力特勒必得防他。他虽一时臣服,但野心不死。他临走前跟我说,迟早有一天要打到云京来,到时候捉了我去,给他一个人跳舞。”

李卫风叉腰:“我日他姥姥!”

在这种该骂娘的时刻,李固却问:“你在草原跳过舞?”

李卫风侧目。

谢玉璋脑子飞快转过,实话实说道:“没有呢。本来和俟利弗说好了要给他跳一支的,结果他没回来,他死了。”

李卫风神色微动,按捺不住有想说话的冲动。李固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谢玉璋视线在李固压在李卫风肩头的手上转了一圈,不知道他们弄什么玄虚。

放谢玉璋离开后,李固带着李卫风往李珍珍那里去。

李卫风抱怨:“你怎么不告诉她呢?”

李固没有表情:“告诉她什么?”

李卫风道:“你还装。当年你突然跑到漠北是干嘛去了?好好的你去狙杀老头子?一去你还就找到他了,老天爷给你透的方位的啊?”

他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当年我就觉得不对,后来事情都落定了,我掐着蛮头的脖子问他来着,他招了――你根本是去接永宁的。只是运气赶上了,才杀了老头子。”

李固道:“那你想让我跟她怎么说?”

李卫风道:“说你去接过她呀,起码让她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吧。”

皇帝的脚步停下。

“七哥。”他盯着地面,说,“你是要我告诉她,在那个时候,我弃了她?你想让我告诉她,她二嫁父子,都是因为我杀了老头子?是吗?”

李卫风哑然。许久,他说:“不是这么算的。”

皇帝却没再接他的话,径直向前走了。

李卫风跟在后面,犹自挠头喃喃:“不是这么算的……”

到了李珍珍宫里,李珍珍抱怨:“永宁这张嘴,可真能说。”

两个男人已经恢复得面色如常,李卫风一如往常,还笑嘻嘻地问:“咦,她说什么了?”

李珍珍道:“我想让永宁也进宫来,与我们姐妹三个做个伴。”

李固刚从宫人手里接过茶杯举到唇边,闻言顿住。

李卫风大乐:“你直说啦?不愧是大姐!哎,永宁怎么说?”

李珍珍犹自郁闷:“她叭叭叭叭把我说了一顿。”

李卫风哈哈大笑。

笑完,追问谢玉璋都说了什么,李珍珍学了个大概。李卫风啧啧赞叹:“这话一套一套的。”

李珍珍找着知己了:“憋死人了,我想插话都插不进去。你还笑,别笑了!”

看这两个,犹如昔日河西老大人还在时的模样。

李固无奈,放下杯子,挥退宫人,对李珍珍道:“大姐,这个事,你别管。”

李珍珍说出来就是想看看李固的反应,只李十一这个人,她从来也没看透过,竟不知他是真的不想她管还是怎地。

但照李珍珍想着,男人嘴上再正经,心里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譬如霍九,在她面前都不敢多看她的爱婢一眼,一朝得势,啊呸,他还没得势呢,便急吼吼地把那婢子带走享用去了。

霍九死了,那婢子想回李珍珍身边,李珍珍不要她。她在正房外面给她磕了几个头,回去便上吊了。

终结在十六岁的年华上。

李珍珍说:“可是你把后宫交托给我的,我怎么能不管?”

李固道:“大姐管好后宫就行了,她不是后宫的人,别为难她。”

李珍珍对李卫风道:“我竟成了那为难别人的坏人了,你知道我有多难?”

李卫风这会儿可开着心了,把先前那些不那么开心的情绪都丢到脑后去了,架秧起哄:“就是,就是,有些人就不识好人心。”

李固看了他一眼:“我不如下道旨给你?”发到谢家村去。

李卫风立刻老实了。

李珍珍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问李卫风:“过些日子宫里的春日宴,张氏来不来?”

“她怎能不来?”李卫风“嘿”了声,讥讽道,“她可得让别人看到她过得多好呢。”

李珍珍道:“我可从来也没为难过她。”对手下败将,当然要以大度示人。

李卫风道:“你别理她就是,在外面她也不敢闹的。她要敢胡闹,张家第一个不放过她。”

李固则肯定道:“大姐一直做的很好。”

于男人们来说,女人们只要大面上能过得去,家里面有点什么,便都是小事了。可以忽略不计。

谢玉璋盼的三月三终于到了,这实是四时年节中的一个盛日。女郎们都穿上了春装,坐着车纷纷出城,到郊外宴饮游乐,踏青赏春。

便在这一日,女儿们也可以大胆地观赏那些青年郎君们。便有小情侣结伴出游,亦无大碍,常令人见了嘴角含笑。

一年中这么多时节,最让人觉得女儿家青春葳蕤、生命力勃发的便是这一日了。

公主府里自谢玉璋到嘉佑到丫丫,都换上了鲜亮的春装。

丫丫看到谢玉璋的马就拍手:“骑大马,骑大马!”

谢玉璋其实想带嘉佑骑,嘉佑却畏缩。谢玉璋心知不能急,便还是让嘉佑坐了车,她带了丫丫上马。

晚秀也带了牛牛上马。侍女们纷纷上马。公主府除了跟出来的粗使婆子,女郎们竟只有嘉佑一个人是坐车的。

丫丫、牛牛都出生在草原上,从会走路开始就在马背上玩了。坐在高头大马上毫不畏惧,还神气活现。

只他们小,出门的次数少,路两边的宅院、商铺和行人,常让他们两个发出“哇哦~”的惊奇赞叹,惹人发笑。侍女们走一路笑一路。

这一路行来,公主府的人赏景,她们的队伍却也是别人眼中一道靓丽风景。

自来云京的贵女们也好骑马冶游,身边亦有一二侍女能跟着骑马,跟着蹴鞠。但如谢玉璋身边这样,侍女们个个马术精湛的,绝没有。

前后护卫的卫士们,身上更是带着彪悍之气。与普通贵人家里养尊处优出来的家丁不大相同。倒有些天子亲军的气势。

而天子亲军,原是脱自飞虎军的。

谢玉璋从前还是宝华公主的时候,三月三常与杨家的表姐妹们约了一起。如今大家都嫁了,杨府里同辈的只剩下两个不到十二岁的,谢玉璋和亲前,她们才刚会走路。

谢玉璋今天自然是约了林斐。

她先去林府接林斐。林三婶在门口送,道:“交给殿下了。”

谢玉璋笑道:“三婶尽放心。”

林三婶笑道:“再放心不过了。”

林斐简简单单,只带了两个婢女,且她们都还不会骑马。

谢玉璋早为她们准备了车,也不需林府再出车费力。林斐嘱咐两个婢女:“你们只别乱跑丢了就行。”

她自己翻身上马,便和公主府女郎们融为了一体。

婢女们坐在车里,羡慕地看着公主府里的姐姐们个个都会骑马。她们府里的大娘,骑术也这么精湛。

早春的花已经开了,出了城,郊外尽是一片绿色,一扫冬日里的萧瑟。草长莺飞,游人如织。

谢玉璋问:“三哥他们不出来玩吗?”

林斐道:“出来了。哥哥要带着九郎十郎去认识些人。听说陛下想重立弘文馆,预计要取学生数十,各家都推了些子弟出来。正是九郎十郎多结交些朋友、长长见识的好时候。”

谢玉璋问:“九郎十郎想进弘文馆吗?”

林斐笑道:“并不想的,你不用为他们去跑人情。”

她道:“不过是陛下加恩显贵大员家子弟的法子罢了,要真想踏实读书,去那可不行。哥哥不过是怕他们死读书读死书,不懂得人情世故,学傻了,才要带他们去多见识些人的。”

“倒是有个人,我跟哥哥商量过了,你不妨将他推到陛下面前去。”林斐道。谢玉璋一听,道:“哟,是谁?”

林斐道:“便是九郎十郎现在的老师。你道他是谁,是从前云京承景书院的莫山长。”

谢玉璋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林斐便知,谢玉璋在“前世”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果然,谢玉璋道:“这人不该我出面,该是你哥哥。我不能抢这功劳。”

林斐道:“那是候什么时候的事?”

谢玉璋回忆了一下,道:“记不大清,只记得你说过一嘴,大概得是六七年之后了。”

林斐道:“所以,你想让莫山长再等那么久吗?”

谢玉璋道:“可这样,三哥荐人的功劳就没有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功劳。”林斐道,“哥哥现在分量不够,御前说话,还是得你。承景书院烧了,莫山长的心愿便是想重建。只今上是武人出身,不大重视。便现在重立弘文馆,也不真为着作学问。莫山长原本隐姓埋名的教书,也是在观望,听说陛下先开弘文馆,不免有些心灰意懒。”

谢玉璋道:“他只是忙不过来而已。处罗那里还在打,江南岸还未收复,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做。”

想了想道:“也好,我去与他说说吧,我觉得他能听进去。他后来腾出手来,也做了这些事的。”

两人一路说着,便到了云京城南门外的曲江。

这里自来都是三月三踏青的好地方,人多得很。

各家高门,自都有豪奴提前来圈了地方。公主府也早早派了人圈了块地方,等谢玉璋等人到的时候,已经铺好了毡毯,摆上了几案,点上了熏香。瓜果洗净装在玉碗里,鲜鱼切作了薄如蝉翼的鱼脍,摆在了水晶盘中,煞是好看。

地上绿草茵茵,牛牛和丫丫还以为回到草原上,当下便欢呼着要去打滚。只牛牛跟着护卫去了,丫丫被晚秀抄着腰抱了回去:“可坐好,这里可不是草原了,丫头得有丫头的样子。”

丫丫看着哥哥被护卫们抱起来,骑坐在叔叔们的肩膀上,好生快活的样子,不由觉得委屈。

那嘴就嘟起来了。

嘉佑从腰间取下随身的小刀,将果子切开,取了一瓣送到她小嘴边。

此时才暮春,市面上能见的果子,还多是温房里催养的,金贵得很,难得吃到。丫丫嘴一张,咬住了,便不委屈了。

又有煮好放温的饮子也端了上来,甜甜的,点心吃食一盘盘摆上来,更什么委屈都没有了,笑逐颜开。

侍女们玩起投壶、击鼓传花,又蒙住眼睛逮人,笑声不断。

这些侍女是谢玉璋身边的老人们嫁出去后,从赵人女儿中选□□的。若论学问、美貌,的确不如当初谢玉璋从朝霞宫里带去的那一拨。但这批女郎胜在是在草原长大,从入选便跟着公主骑马射箭,也经历过战火,眉间没有柔弱之气,颇为飒爽。

江岸边渐次来了许多权贵人家。谢玉璋看见了好几个杨家姐妹,此来彼往地打招呼。

这些姐妹既嫁了,多是跟着夫婿或者夫家的妯娌们一同前来。半天寒暄下来,见了不少人。

“也是你该回归的时候了。”林斐道。

既然回来云京,如何能不回归上层社交圈。

若说八年前,谢玉璋刚刚重生时,或许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无人注意地过日子。可如今的谢玉璋再没有这种想法。

“我回来了。你呢?”她问,“贵妃要在宫里办春日宴了,她还特意跟我提了你。你去不去?”

林斐嫣然一笑:“去,为什么不去。”

“很多人想看看我。”她仰起脸,春光打在脸上,“那就让她们看看,我们林家的女郎,到底是什么样子。”

谢玉璋笑了,春日的阳光洒在脸上,舒服极了。

毡毯外围,却有一个气质温婉的青年妇人观望良久,犹豫之后,带着婢女走过来,问:“斐娘?可是斐娘吗?”

林斐和谢玉璋闻声都望去。

林斐凝视她片刻,站起来:“琅姐姐。”

妇人眼圈红了:“真是你。”

林斐走过去和妇人说话。

谢玉璋没过去打扰,远远看着,看妇人拿帕子拭泪,林斐轻声安慰。离她们不远处,有男人牵着孩子,身边跟着仆妇家丁,耐心地等着。

待两人告别,妇人跟着自家的郎君离开了。

谢玉璋道:“有点眼熟。”

林斐道:“你应该见过她的。琅琅姐从前跟我三哥订过亲的。”

谢玉璋恍然:“原来是她。”

“我跟哥哥想起过她。”林斐道,“哥哥说她现在过得挺好。我看她气色,应该是过得挺好的。”

只命运无常,林家一夕家破。原说好在外游学一两年便回来成亲的林三郎成了官府要缉拿的犯人,再不知道去向。未婚妻终是另嫁了。

谢玉璋叹道:“都过得好,便成了。”

只这里虽开阔,架不住游人如织,总是人来人往。林斐才送走故人,又有人上前。

只这回,护卫们拦了。因上前的是个男子。

这男子年纪却不大,看起来十八/九,弱冠上下的年纪。他生得唇红齿白,容貌俊秀。

看谢玉璋看过来,他粲然一笑,一双桃花眼,眉梢带着风流。

“失礼了。某无意唐突美人。”他袖子一甩,潇洒施礼,望着谢玉璋笑道,“某凉州邓九,见美人而心喜,故作美人图献与公主赏鉴。”

他俯身将一卷纸放在身前地上,起身又施一礼。衣袖飘飘,转身离去。

护卫们都是粗人,领头的袁进更是个胡人,完全不知道这少年是在做什么。大家大眼瞪小眼。

许久,谢玉璋“噗”地一声笑出来了。

以林斐的定力,原是忍得很好的,被她带了一下,再憋不住,袖子遮脸,也“噗”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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