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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璋这日还特意入宫来见了蒋敬业,在紫宸殿一起说话。

蒋敬业道:“屠耆堂弄死A力特勒的,我背后给了支援而已。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诸部皆效力大穆,但诸部之间的恩怨大穆不管,顶多是打起来给调解一下而已,盯着他们别吞并太多,以至于坐大。

谢玉璋问:“A力特勒的母亲呢?阿史德扎达雅丽。”

蒋敬业道:“那个女人扶持了A力特勒的一个弟弟。算庶弟吧,据说生母是A力特勒老娘帐下的女奴。这小子继承了汗位,但是现在阿史那这边都是这女人说了算。我把阿史德氏分出去了,让这女人的一个侄子继承了。”

谢玉璋默然半晌。

到底是云京水土养人,这公主回来后变得更美了,但蒋敬业目不斜视,一眼都不敢多看她。

李卫风给了谢玉璋一轴画:“你姐姐给你的生辰礼物。”

谢玉璋笑眯眯道:“多谢七哥。还未到休沐日,七哥就出城玩了啊。”当面给李卫风上小眼药。

李卫风大怒,拍桌忿忿道:“你们出去玩,一去十天,我一个人守着云京哪也去不了!我休告几日怎么了!”

谢玉璋道:“七哥真凶,吓死我了,我得去谢家村住几天压压惊。”

李卫风顿时就萎了:“哥错了,你别。”

谢玉璋又道:“正想跟陛下讨个恩典呢,臣妾想再去猎场玩几日。”

李固道:“还没玩够吗?”

谢玉璋道:“想带妹妹和林氏去。”

李固道:“可。”

谢玉璋问李卫风:“七哥一起吗?”

李卫风听回来的人说那猎场不错,颇为心动。只是皇帝的目光压了过来,他也只能说:“我能和你一样闲?我成日为国尽忠,忙着呢。”

谢玉璋盛赞:“那七哥就继续鞠躬尽瘁吧。”

李卫风要被她气死。

蒋敬业眼珠子都要惊掉了。从紫宸殿出来就勾住李卫风的脖子,道:“你都成‘七哥’了?”

李卫风道:“她和你家雯雯交情不错,说不定可以管你喊一声‘蒋老伯’。”

“滚。”蒋敬业道,“你给我个章程,该如何对她?”

李卫风道:“简单,我反正是将她看作弟妇的。”

这个定位清晰明了,蒋敬业道:“好。”

又斜眼问:“谢家村是怎么回事?”看出来点什么。

李卫风瞬间警觉,浑身刺都立起来了:“我的地盘,我的人!你少打主意!”

蒋敬业:“啧,我家里一院子的胡女呢。”

李卫风讥讽道:“你也就趁胡女了。”

深觉得自己对女人的品味比蒋敬业高出一万倍,沾沾自喜。

谢玉璋从李固那里讨了恩典,带着嘉佑和林斐去了猎场。她在西山没有别业,借了杨府的。皇家猎场也没旁人,护卫们拥着,嘉佑也没那么拘谨。

一行人好好玩了几日,回到京城,听说两个好消息:郑昭仪、苏昭媛前后脚诊出有孕。

谢玉璋也松了口气。

此时夏日已过,已到了秋收的季节。云朵花也收获了,只产量却让谢玉璋失望了,竟比在漠北时减产了。

庄头道:“还是土的原因。京畿的土质和漠北的不一样,小的们还得慢慢摸索。”

谢玉璋道:“也是。不着急,明年接着来吧。”

新造的轧花机试了试,倒还不错,脱籽已经脱得十分干净。也算一个成就。

谢玉璋兑现了诺言,奖励给几个合作的匠人二十两金子,令他们多造几台。

进宫的时候却被李固发现了,问:“怎地不开心?”谢玉璋有些惊,不承认:“并没有。”

李固盯着她。

谢玉璋抵赖不了,但觉得不可思议,问:“陛下怎么发现的?”

李固道:“没有发现,只是觉得。”

看她看得多了,就能分辨真笑和假笑,真话和假话,真心和假意。没有什么逻辑,纯是靠感觉。

谢玉璋失语半晌。

李固问:“什么事为难?”

谢玉璋只得告诉他:“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十月的万寿节,原想弄个体面的礼物给陛下的,谁知道没弄好,拿不出来了。”

李固浑身都舒坦起来了。

他矜持地说:“要什么礼物,心意到了就行。”

说完,却见谢玉璋打蛇随棍上就要开口说话,他当机立断地改口道:“随便送点什么都行,朕不在意的。”

把“朕”都拿出来用了。

实际上李固登基三年,并没有特别地过过万寿节,到了生辰也不过是后宫开个小宴,一家人吃一顿。前面再开一场,招待几个重臣而已。也并不要地方官进献贺礼。

新朝还没有形成给皇帝送寿礼比拼奢靡奇巧的风气。

谢玉璋无语,道:“‘随便’一词,当真是说起来随意,做起来难啊。”

李固含笑,道:“定难不倒你的。”

谢玉璋横了他一眼,道:“早知道我那三百斤铁就先留着了,不着急献给你就好了,正好下个月拿出来用。”

陨铁何其难得,她能收来三百斤,那自是从她到了草原之后,便一年年一日日一点点攒出来的。

她又料不到自己还有回中原的一日,却是为了什么?

每思及此处,李固的心底便酸涩得无法碰触。

谢玉璋却趁机讨价还价:“也好,我自会奉上贺礼,但陛下要给我二哥和林氏的婚礼做脸。”

杨怀深跟着蒋敬业回到了云京,果然如林斐所说,他以战功封了广平伯。这场北伐,连他在内,有四人封伯。

大穆朝开始有了新的勋贵阶层。如今将领们摩拳擦掌,盼着王师南下,也舍得一身性命,拼个侯拼个伯来。

杨怀深得了爵位,也有了自己的广平伯府,与林斐的婚礼定在了十二月。

人生行至此时,当真春风得意。

这交易可以,李固一口答应了。

他生辰的那一日当然不可能与谢玉璋在一起。谢玉璋在前一日进宫看他。

她抱了琴来,道:“我与陛下奏一曲做贺礼。”

到了他与她这个地步,金银珠玉都不是稀罕物,真正稀罕的正是心意。李固想要的,不过是她肯用心去记他的生辰,肯为他的生辰费心。

他因此很高兴。

谢玉璋调了香。她先投入了一种香末,很快气味便出来,并不好闻。

李固虽不懂香道,但一股味道好闻不好闻,不需要懂。他抽抽鼻子,忍了。

片刻之后,谢玉璋却又往里面投入第二种香末。第二种气味逸出来,甚至更难闻。

考虑到谢玉璋的性子,李固甚至开始怀疑谢玉璋是不是在作弄他了。

谢玉璋看到他怀疑的眼神,扑哧一笑,道:“不好闻是不是?别着急,这个香须得有耐心。”

她这样说了,李固便又忍下来。

片刻之后,两种香料的气味终于融合到了一起,忽然之间,空气就变得清冽起来,香气沁人心脾,李固都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是海货,现在南边商路不通,市面上根本找不到,我也就这么一点了,一直舍不得用。”谢玉璋道,“便宜你了。”

谢玉璋还朝快有一年了,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她是个有钱人。

且她身上还带着些前朝的奢靡之风,吃穿用度的讲究程度是旁人根本比不了的。连李珍珍都跟李固念叨过,语气里带着羡慕。

若是连她都“舍不得”的东西,就必定是真的好东西。

大概是香气太过好闻,李固觉得肺肠都舒服通畅,心中决定,待日后商路通了,定要十倍百倍地补给她。

殿外下着淅沥沥的秋雨,有些寒凉。紫宸殿里,特意为着谢玉璋早早用上了熏炉。

谢玉璋在紫宸殿为李固抚了一曲。

琴音落下许久之后,李固说:“玉璋,你的心很静。”

他或许不懂音律,但他有耳朵,有心。谢玉璋“嗯”了一声,道:“因为有陛下在。”

但她不敢去看李固。她害怕这种太过美好时刻的视线对撞,总怕失控。

李固也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只望着外面的雨。

“天凉了。”他说,“记得加衣裳。”

谢玉璋抿唇而笑。

十一月,京畿下了场百年难见的大雪。

有些贫苦人家的房子都被压塌了,街上的乞丐被冻死的也有。城外有些穷苦人,也因为房子塌倒无处容身,纷纷涌向京城。京兆府组织人手给这些人临时搭了棚子收容,又要清理街上尸体,少尹忙得脚打后脑勺。

京城大户人家纷纷设立粥棚施粥,既行了善积了德,也博个好名声。

谢玉璋去给林斐添妆,告诉她:“舅母把他关在院子里,不许他出去,誓要把他捂回原来的模样。我昨日才去看了,已经白了一些。”

林斐只笑。

谢玉璋握住她的手道:“想到你就要做我嫂嫂了,跟做梦似的。”

要走时,林斐起身要送。她是待嫁新娘,谢玉璋只让她送到院门口,便不许她出去了。

林斐道:“你走路慢些,仔细别滑倒。”

谢玉璋应了。

却在路上碰到了林谘。

林谘在雪里撑着伞,远远看去,简直是神仙人物。

他看到谢玉璋就笑了。一如谢玉璋所说,见到美人,总令人心情愉快。林谘又何尝不是呢。

“三哥!”

“殿下。”

谢玉璋奇道:“三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时间才是上午。

林谘道:“从昨天一直忙到现在。”

谢玉璋知道李固也在忙。大家都在为雪灾的事操劳,所以这两天她也没进宫去打扰他。

她道:“熬通宵了?三哥赶紧回去歇息吧。”

林谘却道:“还不困,我送殿下。”

谢玉璋道:“我又不是外人。”

林谘道:“正是,所以不必推辞。”

谢玉璋失笑,便让林谘相送。林谘给她撑着伞遮风雪。两人说些关于即将到来的婚礼的事。又说了杨家如今准备得如何忙碌。

“广平伯府里已经都收拾好了。”谢玉璋道,“她过去便当家做主,可自在呢。”很是为自己的哥哥骄傲了一把。

林谘笑了笑,道:“如今许多人家都让女眷设立粥棚救济难民,殿下府里也设了吗?”

谢玉璋把手揣在暖暖的貂皮套子里,仰头笑道:“我不设,我姓谢呢。”

林谘道:“殿下是明白人。”

谢玉璋道:“三哥别担心我。我都懂的。我只要一点厉害名声,让旁人欺我之前得掂量掂量便够了。好名声,我不需要。”

不管她是宝华公主,还是永宁公主,她都姓谢。她这辈子在旁人眼里,其实都是和逍遥侯府绑在一起的。

这种捆绑平日里一团和气的时候看不出来,真有事才能觉出来被绳索勒出的疼痛。

她虽然在大穆朝立稳了脚,却也不需要再有任何的好名声了。因她身上的好名声,也会覆盖逍遥侯府和谢家村。而对这些姓谢的人来说,好名声是把催命的刀。

林谘凝视她片刻,欣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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