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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边上,仲寒一身湿衣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埋头狼狈地呛咳不止。

小少年鱼若白一身玄衣腰环玉带,负手而立,于夜风中衣带翻飞,当得是月下仙童之姿。

武功到了仲寒这般至臻之境,吸一口水哪里至于呛咳到这般狼狈的地步,不过是下意识想要找个借口暂时回避与对方正面相对。

同时也是在阿罗面前习惯了,于是到了山谷里后就像是顽疾复发般习惯性卖惨装弱。

小少年在水底时见他呛咳成那般,果然心生恻隐,顾不得警惕对峙地上前把他从水里扶上了岸。

咳嗽渐止,仲寒回头愣愣看着小少年,从他的眉眼看到了他的唇角,又从身姿看到了气质,不由缓缓绽开一个略带局促的笑,轻声感慨:“不愧是阿罗的孩子,你与她极像。”

这话是仲寒的一时感慨,毕竟小少年小小年纪,一身出尘脱俗的清冷气质就隐隐约约。

没想到却是恰好戳到了鱼若白的痒处,要知道他自打懂事后,就处处模仿娘亲师傅,为的就是能多像她几分。

可惜之前在山村里,村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记忆最深刻的反而是他穿着肚兜扎着羊角辫追鸡撵狗玩泥巴的顽皮样。

等他开始有意识模仿娘亲师傅后,村民们也顶多夸他一句长大了懂事了。

更过分的还有几个老顽童爷爷,平日里有事没事就拿逗他破功抓狂为乐。

可以说小少年鱼若白短暂的几年人生中,是充满了“求而不得”的苦逼的。

现在辅一见面,这个人就一句话戳到了他心坎上,鱼若白瞬间忘了刚才自己擅自为陌生人打下的“坏人”标签,好感度狂飙,差点连逼都忘了继续装。

好在微微侧身对上闯入者满是感慨赞叹的眼神,鱼若白及时清醒,轻咳一声,微微抬起下颚,作高冷状,似乎对这样的赞扬丝毫也不为所动。

如果他的嘴角不是翘着的话。

“偷着乐的样子,也像她。”

仲寒慨叹不已,只要一想到眼前的小少年是阿罗为他生下的孩子,真是哪哪都好,比满朝文武家的孩子,不,是比全天下的孩子都要优秀不凡。

听说娘亲师傅也会偷着乐,鱼若白忍不住好奇,稍稍靠近一步,问他:“你是谁?我娘亲师傅怎么可能会偷着乐!”

他娘亲师傅可是仙子般的人物,怎可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到底是个才七岁的小孩儿,这么多年都没看透娘亲师傅逗他的那些个把戏呢。

“我是”

剩下的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到底没能说出口。

怕,怂,胆小。

怕小孩儿对他这个“爹”怀有恶感,担心自己没经阿罗允许就跟小孩儿表明了身份,也忧心于自己是否真的能胜任这个称呼。

很难相信在龙椅上都能脸皮厚到作泼妇状的这厮,到了这里,还没见着人就怕成了老鼠胆儿。

可不怕不行啊,稍微设想一下仲寒就能怕到缩手缩脚胆战心惊。

鱼若白狐疑:“你到底是什么?难道连你自己也忘了?”难道这个人是傻的?看他长得也不错,功夫好像也还行,真没想到竟然脑子不太好使。

鱼若白目露怜悯,彻底没了防备心。

仲寒是何许人也?怕得成了老鼠,眼力劲跟心眼子也是即利且多的,眼前小少年几乎就是一张白纸,一看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也不反驳,仲寒顺势叹气摇头,失落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自己是谁,人生在世,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身份。”

鱼若白还没听过这种论调,好奇中不自觉又靠近了几步,“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人还能有不同的身份?”

仲寒笑得无害:“当然,比如说你,你对你娘亲师傅来说,就是有两个身份,一个是首席亲传大弟子,一个是儿子。”

鱼若白恍然明白了,“原来是这个呀,那你呢?”

仲寒:“我?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怕说得太多,你没耐心听下去。”

鱼若白不服气了,当下就蹲到仲寒身边,仰着小脸望着他:“我耐心可多了!我能守着一只蚂蚁跟踪它一天!”

仲寒挑眉:“真的?发生在何时何地?身边可有其他人给你作证?我不信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能忍受如此枯燥乏味之事。”

根本就没多想的鱼若白一心一意要证明自己耐心可多了,于是巴拉巴拉说了自己在村子里的生活,连几个小伙伴都一股脑儿卖了个精光。

原来是去山村里隐居了。

仲寒一边喟叹,一边不露声色继续跟小少年闲聊。

“既然如此,那我且信了你。我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同袍,是将军,是救世明君。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敌人,是煞神,是恶鬼”

刻意夸大的言辞,果然引得小少年瞪圆了与自己格外相似的狭长双眼,完全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一叠声催促着仲寒赶紧仔细说说。

仲寒也不糊弄小孩儿,有意挑拣着小孩儿感兴趣的故事说了起来。

两人坐在岸边说了小半个时辰,鱼若白正听得兴致盎然,仲寒忽然歪头狠狠打了个喷嚏。

鱼若白这才想起来他刚才浑身都湿透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用内功烘干衣袍,不过现在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想了想,鱼若白主动道:“现在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你是不是很冷?这样吧,我带你去避风烤火。”

仲寒抬眸,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云淡风轻地点头叹气:“让你见笑了,我去年受过一次重伤,自此以后身子骨就”就越来越好了。

鱼若白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正是慕强的时候,听了仲寒说的行军打仗之事,这会儿已经隐隐升腾起对他的崇拜。

既然是为了打败坏人受的重伤,当然要好好治一治,鱼若白拍着胸脯说:“放心吧,既然你进来了这里,我保证,再重的伤都能治好!”

嘴一秃噜,就说到自己娘亲师傅医术高绝,山谷里还有很多可用的药材。

仲寒一边暗自感慨傻儿子,一边心安理得继续明着卖惨暗着捧儿子,逗得小少年恨不得跟他对着明月做拜把子兄弟。

第二日早晨,阿罗从地宫一出来就见到等候多时的鱼若白。

抬眼看了看天色,确定时辰尚早:“你今日不用练功吗?”

最近鱼若白打了鸡血发誓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日里闻鸟起舞。

这孩子虽然性子跳脱了一些,可做事却向来有恒心,认定了的东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阿罗是不信他会偷懒懈怠的。

鱼若白立马解释:“弟子今日提前了半个时辰练武,现在已经收功了。”

阿罗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越过他就准备去竹屋。

比起当初饮露食果,阿罗已经渐渐养成了日常三餐的习惯。

鱼若白自小便是在山村里长大的,现在要改变饮食习惯,也需要徐徐图之。

阿罗正准备去做早饭。

谁知走了两步,却被鱼若白扯着衣袖给拽住了。

阿罗疑惑回眸,以眼神询问他究竟有什么事。

鱼若白扭扭捏捏,脚尖在地上画圈,一边抬着眉眼小心翼翼观察娘亲师傅的脸色,一边试探着小小声说:“师傅,我、我昨晚半夜,在寒潭里救了个人。”

阿罗眨了眨眼,没太大反应,毕竟她自己就在寒潭之上接了个人,旧阿罗更是接连从寒潭里捡了两个人。

哦,话说回来,本该被救起多活半个月的那位女子,也不知尸骨沉在寒潭之下被暗流带去了哪里,前两日安顿好生活后阿罗本是准备去捡一捡,好歹图个入土为安,倒是没见着踪影。

只不知这次是掉下来过还是没掉下来。

阿罗只是随意一想,对她来说两种结果都没甚区别。

那位女子本身就受了重伤,说起缘由来也是苦笑连连,心里没个活下去的念头,救了回来,反而要多忍受半个月身体疼痛,心里大概也是苦闷居多。

“娘――”鱼若白见娘亲师傅没个反应,怕她生气,拉长了调子晃着她衣袖撒娇。

阿罗叹气,也没责怪他,只道:“救一个两个的也没甚稀奇,你喜欢救,那便自己负责。”

不等鱼若白再说什么,阿罗就蹙眉,带着点思量道:“寒潭处于坠仙崖下,在外面已经被当作杀人灭口的绝佳之地,总也如此时不时掉下人来也不是个办法。”

掉下人来也就算了,最叫人为难的是掉下来的人基本上都会死,除非他们时刻有人在那处守着,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救人。

人死了,化入寒潭,偏他们又要在寒潭下进出山谷以及修行。

以前阿罗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道归自然,现在却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介意。

鱼若白小小的脑袋里还想不到这些长远问题,只是急于娘亲师傅不肯为“好兄弟”治病疗伤,连忙道:“娘,我救的那个人说了认识你,还叫你阿罗!”

思索中的阿罗一愣,若有所觉:“是名男子?”

鱼若白惊奇:“娘,你怎么知道?”

“叫师傅。”阿罗顺口纠正了一下儿子的称呼,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鱼若白满心想着“好兄弟”杀了那么多坏人,救了那么多好人,还身受重伤,一股脑巴拉巴拉全说了,且字字句句都是偏向自己“兄弟”。

为了让娘亲师傅愿意去帮忙治伤,鱼若白还故意把重伤给着重夸大了一番。

阿罗听得心情稍有复杂,低声喃喃:“怎地受如此重的伤?”

两次见面,没想到两次都是身受重伤,这些年阿罗只知道外面的人打来打去,最后有个草头皇上登基了,听起来颇得民心。

至于其他的,因没有刻意去关注,村里的村民们也一个个悠闲惬意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没人关心,于是阿罗自然也不知道仲寒后来干了些什么。

虽是心虚,怕再见面仲寒找她算账,可惦记着仲寒重伤在身,阿罗也没多说什么,跟着鱼若白去了他的“独立小家”――另一处竹屋。

山谷之中有仙门历代打理,虽一心求道,却也有许多建筑,每个弟子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青翠竹屋。

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弟子,不是不想多收,而是难收难教。

收徒,根骨天赋心性,缺一不可,阿罗师傅花八十多年才找到阿罗这一个徒弟,要是想再收一个,真真是难于上青天。

更何况收了徒弟之后还要悉心教导,哪里有那么多精力跟时间去多收弟子。

每代单传,加上自幼修习“水道”,门人普遍性子淡雅超脱,虽感情深厚,表现出来的却颇为淡漠。

像阿罗,如今就是自己住在地宫属于掌门的宫殿里,鱼若白则住在他自己的竹屋中,一日里也并不会一直在一起相处。

且说仲寒忽悠住了小少年,到了他所谓的“家”,也明白过来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处竹屋,心下有些失望。

不过失望之后,也有庆幸,这样一来,他也能多点时间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

不确定阿罗会不会过来,仲寒脑子里想得凌乱,身体却保持着“重伤”,躺在竹床上安静缄默。

不知过了多久,仲寒耳尖一动,刚才还尚且健康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真气波动收敛至若有似无,一看就像是受了严重内伤。

鱼若白带着娘亲师傅一路飞过来,进了竹屋就发现“好兄弟”从之前的没精打采恶化到了奄奄一息,登时焦急不已,“师傅,你快来看看,他是不是要死了?!”

装病装得很投入的仲寒:“”臭小子,等你老子我成功复宠,看我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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