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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现在回想起来,她会成为心理师,好像是很自然的发展结果,就像春天後面是夏天,夏天结束之後是秋天那样。
学生时期,同学之间传言说她有一种超能力,有什麽烦恼去找她诉苦的话,她往往能说出连诉苦的人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感受,那会让人有种心x瞬间被舒展开来的感觉。
她很乐意担任这样的角sE,也就像是理所当然似地,时常担任辅导GU长;高中时期的辅导老师跟她说那种超能力叫做同理心。
「你以後有没有兴趣往谘商辅导的领域发展啊?」在高二的生涯规划阶段,辅导老师这样问过她。
还记得某次的生涯辅导活动,老师要大家分享父母亲是做什麽工作的。她只知道母亲在百货公司的饰品专柜上班很多年,但是不知道父亲的,因为在她小学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从那之後没再见过父亲,印象中的父亲总是瘫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喝酒。
虽然细节差不多忘光了,但母亲确实时常和父亲吵架,或者该说她记得的父母互动也只剩下吵架;母亲很常骂父亲无能,父亲则是会反过来骂母亲是控制狂。
如果吵得凶一点,父亲可能就会乱摔东西,或许该说幸运的是父亲发怒的极限也就是这样了,他并不会动手打她或母亲。
母亲时常抱着她躲在房间里面哭,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听母亲抱怨哭诉父亲的种种不是。
「还好有你在,还好有你陪着妈妈,你好乖。」母亲曾经这样对她说。
所以我很重要吗?
「要不是我当年已经怀孕,才不会跟你这个骗子结婚。」母亲这样吼过父亲。
所以母亲过得这麽不好,是我害的?
b起父亲一成不变的颓废,母亲的言词带给她更多困惑;她并没有针对这个去质疑过母亲,因为经年累月下来,她逐渐懂事,懂得察言观sE,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心中已经有一道不知何时形成的无形公式会将运算後的结论告诉她了。
许多「不该说」的结论之中,最让她好奇的就是父母亲当年是怎麽相恋的?为什麽曾经相Ai的两个人会演变成那样?她只知道他们是在母亲上班的地方认识,父亲和当时的交往对象到母亲工作的地方买饰品,她知道的就只有这样了。
她谈过几场恋Ai,在谘商室里也处理过不知多少次感情问题,明白一段关系的发展总是有各种变数和可能,想要在时间轴线上简单的来回推论,要不是自信过剩就是单纯的想像力不足。唯有询问当事人,才能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她从来没有问过母亲,因为那是她直觉不能开口问的事情。
b起解决自己的好奇,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努力维持和母亲的联系,毕竟母亲说过,要不是怀了她,就不会结婚;那意思是不是说,如果她对母亲来说没有帮助的话,就真的只是一块累赘了?
离婚之後,父亲完全没有要照顾她的意愿;以父亲当年的那副德X,要说万幸也确实是万幸。总之,从那之後她便和母亲相依为命。她在生活的各层面都尽力表现完美,成绩优异、品行端庄,让母亲在和亲戚朋友聚会的时候可以拿出来说嘴,让旁人反过来赞美她一个nV人也可以把孩子教好照顾好,一点都没有孤儿寡母这四个字会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刻板悲凉感。
(2)
成为心理师之後,她的专业能力也毫不意外地成为母亲的社交利器,母亲会向亲戚朋友大肆张扬,有什麽烦恼都可以来找她nV儿帮忙,她也确实成为了母亲的亲友们会口耳相传的那个善解人意的好nV孩。
这简直跟学生时期没两样了啊,她这样想。
当然她也想过学生时期没想过的关於心理谘商专业层面的问题,就好b她听过设计学院的学生跟她抱怨过家人会说出「你那麽会画画,就顺便帮那个谁谁谁画个什麽」的这种鬼话,践踏专业又没有界线意识。「你是心理师,就花点时间跟那个谁谁谁聊一下。」母亲老是这样说。
「要画可以,这种尺寸和要求……一张五千。」
她的个案後来进步到可以怀抱着被讨厌的勇气对旁人画出明确的界线,还给自己乾净的生活空间,再也不需在左右为难和自我厌恶之中挣扎。
不过对她来说,让母亲继续享有虚荣感是更重要的事,旁人如果称赞母亲「很会教nV儿」、「一个nV人家很不容易」之类的,她就能从母亲的快乐之中获得一种安稳的感觉。
最近被母亲不知哪个朋友介绍来的,是一个年纪和她相彷的男生,找她聊感情的问题。他和nV友交往了三年,nV友开始透露出想要结婚的讯息,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不晓得要怎麽跟nV友G0u通这件事。
她看着通讯软T上的讯息,显然这个男生是想要从她这边找到一种说服nV友先别急着谈论结婚的话术,但是她点开与母亲的对话纪录,显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你就想办法跟浩威说一下,以他的年纪和工作稳定程度,还有跟nV朋友的交往各方面,都很适合结婚啦,浩威的妈妈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的讯息里面是说他还不想结婚耶。」她这样回应母亲。
「所以才要你去跟他讲讲看啊,你就跟他分析一下结婚的好处,跟他说男生就应该要成家立业,男大当婚nV大当嫁嘛,不进入家庭怎麽会幸福?还有你也是一样,工作稳定了,该好好想想下一步了吧。」
看着母亲传来的讯息,她自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婚姻过往,不禁一阵苦笑轻扯嘴角。
还好母亲看不到她的反应。
她发觉这简直跟谘商工作时遇到的状况有八成像,转介单位和个案本人对於谘商目标的认知不一样就算了,更糟的是还互相冲突。以前也不是没遇过类似的状况,被母亲介绍来「聊一聊」的人当中,有些根本就是家长管不动,才要她出马帮忙说服的,问题是当事人根本没意愿。
这次麻烦的是,还牵扯到另一个人,也就是浩威的nV友。
她实在很想摆脱这种烦人的场面,却又不好直接拒绝母亲,於是决定将专业上的技巧套用到浩威身上,设法让谈话中断的责任不在她这边,同时也能避免被有心人士说闲话。她坚持当面谈,不让传讯息的时间漫无边界地侵蚀她的生活,而且要浩威在见面时得带nV友一起来,如果他或他nV友不愿意,那就作罢。对她而言,若是用这软钉子就能图个清静,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果然,浩威在通讯软T上跟她提了几次,说nV友不想一起见面,或说是他自己的问题不需要nV友也一起见面;既然是透过通讯软T,她也就不需要立刻回覆,一来一往的时间便被她拖延拉长。
好在没有从母亲那边听到抱怨,想来是因为对方也是成年人了,面对她的消极回应,若是回去跟长辈反映,必然显得幼稚;更何况,面对一个长辈推荐的来路不明的心理师,没有动机持续也是正常的,就像那些在学校被老师叫来谈话的学生一样。
(3)
两周之後,他们还是三个人一起见面了。
她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浩威是怎麽说服他nV友的,她只是抱持着去聊天交朋友被请客的心态,享用一顿美好的晚餐、聆听对面的情侣没什麽重点的瞎聊乱扯,反正不是在做谘商,她没有必要也没有责任维持什麽谈话焦点。
她能明确感受到男生的小心翼翼和nV生对她的些微敌意,一切都不出预料之外地进行着;她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和这两个人互动,七成的注意力放在食物上,剩余的三成则切碎了分配给对面的和周遭环境的人事物。
「我是觉得还不用急着结婚,可以等我工作更稳定一点再说,现在晚婚很普遍啊,你们当心理师的遇过很多吧。」他用眼神寻求她的联盟。
「你觉得呢?」她望向他的nV友发问。
一个不想结婚,一个想要结婚;男方在言谈间多次暗示希望她帮忙说服nV友,她则不让话题焦点停留在自己身上超过两句话,三两下就将话题丢回给这对情侣自己去讨论。
聚餐过後大约一个星期,浩威传讯息来说他和nV友分手了。
「那天跟你吃完饭之後,我和nV友又谈了几次,发现我们真的不太适合继续往下发展,所以还是决定分开了。」
他在讯息上这样写道,接着又提到想要请她吃饭,谢谢她帮忙,松开了他心里面一团纠缠不清的结。
她本来是要拒绝的,不想再跟这人有什麽瓜葛。
只是下一刻……也不算太意外的是,母亲打电话来了。
「我不是要你跟浩威讲说结婚的事情吗?怎麽会讲到他们分手了?」
「那是他们两个人自己决定的,我没有要他们分开啊。」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跟浩威分析为什麽要结婚,就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啊。」
「他又不是小孩了,哪有那麽听话。」
「你再去跟他讲讲看啦,我跟他妈妈保证没问题的,你这样我怎麽跟人家交代?」
她拿着手机叹了口气,想到浩威约她吃饭的讯息。
「喂?你有在听吗?」母亲在电话那头大喊。
「好啦。」她放弃似地说:「我再跟他讲讲看。」
才一结束通话,母亲又传了一大堆讯息过来,以军师的姿态隔空指导,要她怎麽跟浩威剖析结婚的种种好处,彷佛自己是幸福婚姻的代言人似的。
她心里的打算是采取拖延战术,继续和浩威往来,就当作是交朋友;反正时间一久,他妈妈应该就会自然放弃,母亲这边也就不会再烦她了。
让她稍感意外的是,浩威对她的态度颇为积极,不管是讯息或见面,都明白表现出对她的好感;而让她更感意外的是,自己对浩威也日渐生情。撇除了先前的说客角sE,在单纯的交流互动中,她直接感受到对方的好;他的外表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谈吐充满气质,互动时能够感受到十足的尊重。
两人的感情迅速加温,她觉得他似乎在找机会告白。
仔细想想,我好像也不排斥跟浩威交往吧?如果是我跟他交往,甚至结婚,那母亲和浩威的妈妈应该也不会说什麽吧,反正结果不都是一样吗?只是对象变成我而已啊。况且,母亲偶尔也会问我的感情状况啊,说不定就一并解决了。
母亲还是持续打电话、传讯息来关心她说服的进度,她一面回应说会继续努力,一面在想的是,如果真的和他交往了再跟母亲说吧,不知道母亲会有什麽反应?
那他对於婚姻的态度到底是怎麽样的?
在考虑要如何面对他可能的告白之前,总觉得得先弄清楚这件事。
(4)
「你是真的不想结婚,还是不想跟你那个前nV友结婚?」
某次一起晚餐的时候她直接了当地问了。
「关於这个嘛……」他放下餐具,拿纸巾擦擦嘴,慎重其事地回答,或许是感受到了她问这个问题的弦外之音。
「我说还没有准备好是真的。」他继续说,「或许怎麽样都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吧,要赚多少钱才够、工作要有什麽成就才够之类的。也可以说是我对结婚後的生活想得b较严肃吧,想得越多就担心越多,下不了决定。」
「这代表你对婚姻是抱持着负责任的态度吧。」她下意识地正面解读,夹杂着执业习惯和对他的好感。
他笑了笑,「但就是犹豫不决了啊,即使前nV友那样表态了,我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好像还需要有更强烈的条件才能b我就范似的。」
「更强烈的条件?」
他看着她说:「b方说怀孕之类的吧,就会觉得既然这样了,就好好负起责任吧,这种感觉。」
她突然感到一阵羞怯。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不恰当,「我只是在说一种可能的状况,如果你有被冒犯的感觉,我道歉。」
突如其来的慌乱反而彰显了两人心中的微妙默契。
两周後,浩威约她一起晚餐,还提到想在那之後再到酒吧小酌。
她心里面知道,就是今天了。
晚餐出门前,她特地梳妆打扮,还特地穿上成套的新内衣,对於可能发展的剧情,她希望给对方留下美好的印象。
晚餐时,他称赞她今天的打扮,她发现他今天也是有备而来,回以相应赞美的同时,心中对自己的预测更添把握。
离开餐厅之後,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前往徒步可抵达的酒吧路上,今年的第一波寒流使得两人的距离更加靠近;似乎又因为还没正式告白的默契,那距离便维持着一段微妙的等待着被什麽东西填补的空白。
在人行道某处向右拐弯,走下一道隐伏在黑夜之中的阶梯,推开略有重量的木门之後,轻柔的爵士乐流泻而出。
选了吧台边的位置,他帮她点了一杯GTonic,她帮他选的是Marti。
听着现场演出,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到不久前彼此认识的契机,如今想来都觉得好笑。
「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很不想理我?」
「当然啊,帮忙凑合你和你前nV友对我又没有好处,晚餐钱b起谘商费用根本是廉价到哭出来的程度耶。」
「真的很抱歉,都是因为我前nV友和我妈凑在一起聊得一头热,後来又跑去烦你妈。」
她摇摇头笑了,「我猜你妈只是跟我妈闲话家常,没有特别拜托什麽。是我妈自己多管闲事,自告奋勇说可以帮忙,结果就是y把我推出去当说客。」
「那这样说起来我反而要感谢你妈,不然我们也不会有机会认识,然後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
「是啊。」
她轻笑,啜饮了一口酒,将杯子搁回吧台上时,他的手靠近过来轻轻地覆在她手上。
「我去一下洗手间,等我一下。」她将手cH0U回,离开座位。
她到洗手间去检视自己的妆容,稍微补了妆,希望在完美的状态之下迎接一个告白的到来、一段恋情的开展。
她走回座位,迎面而来的是他期待的眼神,还有……在他身後,跺着步伐向她和他靠近过来的……浩威的前nV友。
(5)
「你怎麽会在这里?」先开口的是浩威的前nV友。
她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疑惑地看着浩威。
他听到声音转过头去,「芷渟?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芷渟瞪了她一眼,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浩威身上,同时从包包里掏出一样物品,啪一声按在吧台上。
「你说过的,如果我怀孕,我们就结婚。」
她顿时感到一阵晕眩,怎麽好像在不同的时空中听过相似又不尽然相同的话语。
浩威盯着那支验孕bAng发不出声音来,眼神在两个nV人之间游移来回。
她灵机一动,拿出手机,点开通讯软T中与母亲的对话纪录,将其拿给芷渟看。
「我是来帮忙说服浩威的。」
对话纪录中尽是母亲希望她帮忙,而且建议她要如何帮忙说服浩威和芷渟结婚的讯息。而她那些「嗯」、「好」、「我知道」、「我再试试看」的敷衍回覆,现在反倒成为了自清的利器。
她收回手机,「你早点把这个拿出来,我就不用那麽累了。先恭喜你们啦,到时候如果我有时间,再去喝你们的喜酒。」
芷渟略带困惑地说了声谢谢,浩威则像是被验孕bAng上的两条红线扼住喉咙一样,依然发不出声音。
「那麽,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请客。」
不待浩威回应,她就背起包包,快步离开了。
将爵士乐声和酒气隔绝在身後,她走进黑夜中,将围巾往上拉到遮住下巴。
为什麽芷渟会知道浩威在那里?手机被装了追踪定位程式?酒吧里有眼线?还有,她和浩威的讯息往来如果被芷渟发现了怎麽办?
一连串的疑惑瞬间涌上心头,但转念一想,那似乎都不是她要去Ga0懂或烦恼的事。
然而,或许是职业病,又或许是急於置身事外的焦虑,她无法克制地在脑中回想起那两人过去的相处模式,揣测起那两人在这种状况之下变为夫妻关系之後,可能会形成何种家庭面貌?可能会因为什麽问题去接受家庭谘商?而她又会在他们的故事中担任什麽角sE?
她拿出手机,传了「任务完成」四个字给母亲,接着拢了拢大衣,做了个深呼x1,呼出的白sE烟雾扭曲变形,转瞬之间便消散在冷夜中,彷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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