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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洗晴空下,灰色鸟雀胖嘟嘟的身子挤挤挨挨的站满一条光秃秃的银杏枝叽喳聊天,白木香白文两个蹲在太阳底下头对头的商量事情。
尚未立春,难得过样的好太阳,在外晒着日头比在屋里炕上更暖和舒坦。白文手抄在灰鼠手笼里说,“价码我上次打听的大致这些,过年后相差不会太大。”
“驿站里有个驿卒叫房晖,办事颇是机伶,年前置办的干货果子茶砖都是他牵的线,账目极明白,并不在价钱上做鬼,事后给他些润手钱就是。我认识他,你去了新伊找他,他既是在驿站,各方面都比咱们熟的,让他帮着寻个合适的铺子,咱们省事不说,你以后在新伊也算有个半熟人。”白木香抄着个大红面儿狐皮里的手笼,阳光晒得她后背暖烘烘的舒服。
光线有些刺眼,白文眼睛眯缝着,“这倒成,官府吏员在这些租房置货上比咱们熟。”
“你这次带谁一起去新伊?”
“崔凌白姜就够了,我们带些货过去,先租个铺面儿安置下,若有大买家,肯定是到县里来谈生意,新伊的铺子就做个门面。再有咱们的宽幅料子,是不是寻一寻买家?”
“这料子就是定货也定下半年的货,现在还没多少量,再者,咱们的料子选为了贡品,帝都那里还没有宽幅料,等小九叔到了,把新织机的图与料子给他一批,他那边儿能织这宽幅布,以后就不需咱们操心了。”白木香说。
白文说,“我把崔凌带走,你这里茶砖杂货的事要交给谁?我看咱们县越来越热闹,这摊事以后怕要更忙的。”
“原本崔凌就是好手,你要把他带去新伊,你有什么人选不?”
白文心说,要是有比崔凌更好的,我就不带崔凌去了。白家也没人,白家是小家族,老家是根本,有族长在老家坐镇,州府里铺子要有人手,帝都的铺子也要有人手,白文白姜是随白木香留在月湾开创北疆事业的,不然,也不能看崔凌可用立刻提到新伊去,实在是老白家自己没人。
不然,这年头,都是先捡族人亲戚用的。
白文晒的睁不开眼睛,蹭了两步侧朝着太阳。白木香也晒的背有些热,跟着蹭两步晒晒侧身,听白文说,“余铁怎么样?”
“他不是在衙门打铁么。”说来衙门的衙役也是身兼数职,余铁当初还帮着管理过裴如玉的职田,后来裴如玉向新伊申请了一批刀枪给衙役,刀枪都不大好,要修要补的,就是余铁支开铁匠铺子。他是衙门口的人,实际上也接外头的活儿,县里谁家破了锅碎了碗的,他能补锅锔瓷,说是祖上传下的本领。
“他那打铁的活儿一点儿不忙,平时也不在衙役班巡视,时不时的就跟我们一起吃酒。以往他管过职田的事,我听你说账还清楚,他那打铁铺,收钱也公道。不过,崔凌这一摊子事,怕他一人忙不过来,你还是要给他寻个帮手。”
“成,我问问他的意思。再看崔凌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人,给余铁做个帮衬。”白木香说,“等一开春,咱们县就要修城墙,你到新伊后,把这消息透出去,就说县里要买粮食,大批的买,给修城墙的百姓吃的。”
俩人又商量了一回到新伊再进一批茶砖的事,中午一人一碗炖肉粉条熬大白菜配开花大馒头,吃的稀里呼噜。
崔凌推荐了个佃户家子弟,姓赵叫赵方的。据崔凌说,是个老实稳重的性子,给余铁打个下手,做些杂活是足够的。
至于余铁,让他接崔凌的差使,他乐不迭,还买了两壶浊酒找了崔凌一起吃酒,细问收杂货上的一些要注意的事。两人的交接很快,白文跟崔凌、白姜商量着是要初八起程去新伊的。
赵方相貌上看就是个老实可靠的,方脸厚嘴唇,笑起来就带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憨厚朴实的,与惯来伶俐的余铁倒是能搭在一处。白木香去杂货那里看过一回,崔凌在时什么样,两人接手后还是照着崔凌在时的样子做。白木香就觉着,俩人还成。
作坊的事,白文就交待给了小财。
待白文一行走后,白木香同裴如玉商量着丫环也不用买了,不如在孤独园挑两个年纪大些女孩子,让她们学着做活就是。
“这也好。男孩子略大些能学门手艺自立更生,女孩子我还真有些发愁,她们多是些无家被弃的,以后怎么办真不好说。只是,”裴如玉顿了顿,犹豫片刻,目光中有丝为难,“倘是年纪正相当能干活的女孩子,怕早就被人卖了。你去挑人是好意,就是不知有没有合适的。”
“这怕什么,先去瞧瞧,合适就要,不合适就算了。”
看木香这般洒脱,裴如玉大手一挥,“随你挑去便是。”
孤独园的孩子,大些的会做些挑选干货,给干货分类,或者挑选棉桃的事。这些事都是白木香那里的活计,分红孤独园,论工算账,是付钱的。付的银钱,都用做孤独园的开销,这样衙门就能少补贴一些。
白木香过去挑选丫环,还真似裴如玉说的,不大好挑。不是太小的还需要这里妇人照顾的,能干活的女孩子则有些残疾或是相貌不雅观,想也是,倘是样样俱全的,也不会落到孤独园来。
孤独园的事是司书在管,因裴如玉也时常过来,倒没有苛待孩子的事。白木香问这里的管事的妇人,那妇人姓严,天生脸也生的端严,听说是个心肠好的苦命人。严阿婆一头花白头发梳的整齐,身上衣裳还带着一二补丁,也缝的细致,打理的干净,思维亦较寻常妇人清楚请多,她先问,“不知太太这次要挑几人?”
“暂时想着先挑两个使唤。”白木香坐在擦拭的很干净的炕沿儿上说。
严阿婆倒了茶,用砖红色的陶碗端上来,窈窈上前一步接了,放在白木香手边儿。严阿婆想了想,“这里的女孩子里,最出挑的就是阿圆阿雀,两人都做活俐落能干,身体也好,只是阿圆一腿一手有些不便,阿雀脸上有些胎记。”
好在裴如玉提前跟白木香说过孤独园里女孩子的情形,白木香心里有所准备,道,“叫她们出来,我看一看。”
严阿婆出去叫人,一时,跟着严阿婆进来两个女孩子,她们自外而入,有些逆光看不清相貌,却能看到一个女孩子走路的确一拐一拐的,却不需旁人搀扶,过门槛时也很俐落。另一个女孩子与她一起跟在严阿婆身后,俩人进屋就对着炕沿儿深深的福了一福。
“不用多礼。”光自窗而入,勾勒出两个女孩子的身形相貌。两人都是穿着一样的灰色粗布棉衣,都半垂着头不敢说话。严阿婆指着其中一个略矮些的说,“这个是阿圆。阿圆,你抬头给县尊太太看看。”
阿圆有一双大眼睛,鼻梁高挺,只是嘴角有些歪斜,与站立时半个肩子歪斜下去的感觉一样,看得出是因一条腿站不直的缘故,想她刚刚进门时的模样,并不影响走路,她一手也与另一只手不一样,要枯瘦一些。白木香翻看着上头女孩子们做活的记录,说,“我听说你做活很好,连这上头的账也是你帮着严阿婆一起记的。”
“我们每个人每天做多少活,都心里有数,每天报到阿婆这里,我帮阿婆算一算,数目是不是核得上。我挑棉桃挑的好,阿雀挑干货比我快。”阿圆起初声音有些颤抖,说到最后就很平稳了,她还给阿雀递了个眼色,阿雀半低着头,估计没看到。
阿雀抬头都不大敢,待严阿婆说着,阿雀抬起头,白木香看她大半张脸被褐色胎记覆盖,乍然一见,很有些害怕。白木香胆子大,倒是窈窈吓一跳,好在她在裴家大门大户的呆过好些年,只是目露惊容,并未惊叫出声。白木香说,“乍一见有些不惯,看熟了并没什么事。不用总低着头,我听严阿婆说了,你是个能干的丫头。”
白木香问,“我看你们也十二三岁的年纪,是怎么到孤独园来的?”
阿圆回答说,“我自小跟阿婆长大,阿婆到这里干活,我就一起来了。”
白木香看严阿婆一眼:呃,阿圆这还是个小关系户来着。
严阿婆很严肃的挺了挺板直的腰板,“老话说的好,举贤不避亲,这俩孩子的确是最好的。”
白木香看向阿雀,阿雀自白木香说不要总低头,她就战战兢兢的一直抬着脸,闻言很自卑的说,“我,我吃的多,饭量大,说了三个婆家,男人都在成亲前死了,萨满说我命不好。我阿爹给了我一袋干粮,让我自己过活。我到县里,想找活干,找不到,别人都怕我的长相。没吃的,我在县里乞讨,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白木香不可思议,“你才多大就给你找婆家?”
瘦瘦小小的阿雀不好意思的说,“十二了。”她为自己辩解一句,“其实男人死不怪我,一个四十多岁,两个五十多岁,在我们草原上,活的不算短了的。”
白木香:……
白木香带她们回县衙,让裴七叔给诊了诊身体,两人的确没什么问题。窈窈找出两身旧衣给她们换了,虽是旧衣也是细棉布的,比她们身上的要好,又给她们指了屋子安排住处,告诉她们去哪里拿炭烧炕,还有给她们两人提前准备出来的两套被褥。
李红梅叫阿雀的相貌吓了一跳,细端量阿雀一回说,“眉眼都不错,就是这胎记可惜了的。”至于阿圆,李红梅到底年纪大,见识广,说,“这必是小时候生病落下的,以前我在州府见过,也是个好端端的女孩子,高烧不褪,烧到最后抽疯吐白沫,后来就落下了残疾。”
白木香嗑着瓜子,“七叔也这样说。”
“怎么挑了这么两个丫头,一个残废一个丑。”
“看人哪能光看外表,她俩都是特能干的。她俩都不容易,现成买人往哪儿买去,倒是孤独园里现成一些,还不用花钱。”
想到能省钱,李红梅也就不说什么,继续缝起手里的针线。白木香拉过石青色的衣料子,说,“又给裴如玉做衣裳哪?你也给我做一件。”
“去去,什么都要有你。”李红梅悄悄告诉闺女,“这件是给七叔做的。我看他的衣裳都是鸦青绀青墨灰类的颜色,死沉沉的不鲜活,给他做件儿鲜活的,开春穿。”
“娘,你俩怎么样了?”
“等着瞧好吧。”
李红梅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白木香抓一把山芋干放到炭盆的铁丝网上烤,烤出一层子山芋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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