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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大的木台上摆着整整六种染花薄纱,每种两样,上下对比差别颇面,上面薄纱的染花虽然与下头的相近,但是,近也只是花形类似,虚眼一望就能知道差别。上头的六种染花都粗糙简单,花样颜色死板不畅,甚至明暗之间形成断层,印的粗糙。下面的六种染花则更加精致,花卉精美,栩栩如生。

白文道,“可见只是花样流了出去,他们的印染技术其实跟不上我们的。”

白木香也同意这种看法,白文另拿出六种简单的纹饰印花,这种印花很简单,只是颜色的对比,譬如白底印黑色云纹,绿底印红色花草纹,这种是不需要颜色渐变的,而且对颜色要求单一,几乎是与白家染坊染的一模一样了。

手里摩挲着柔软丝滑的料子,白木香闭目思量,“印花的花样出来,我们看过后还要钱东家同意,方会下料染花。钱东家应该不会做损害自家生意的事,这印花花样除了你我知晓,就是印染房的人了。能把十二种花样都流出去,这人在印染房的位置不低,细查一查。”

“好。”自从白木香要忙弓弩的事,白文将新伊城的生意交给崔凌打理,他回月湾县接手作坊的事。倘换个人,乍一接手诸事便出了泄密事件,怕要惶恐了。白文安之若素,白家从一个小小的乡村家族能走到今天,其间多少波折,旁人不知白文却是一件件都经历过的。

那些年,多少人去打听白家村的织机染料,就是白家村内部,也不是没有泄密之事,可是,他们都走过来了。

到月湾县这新开的作坊,没这些事反不正常。

白文将此事交待给小财和崔莹两人,小财是白木香自老家带出来的,最忠心不过。崔莹跟小九叔的亲事已定,这是自己人。

除此之外,白文细心留意染坊诸人动静,最后是小财先发现的端倪,给染坊画花样子的小菲头上多了件金步摇。

金首饰对于官宦之家或是巨商大贾自然寻常,可是,要知道,裴如玉初上任月湾县县令时,一县主薄的余老主簿衣裳都打了补丁的。县里最富有的人家也无非就是头上插一根银簪,已是不得了的体面。金首饰什么的,只存在传说当中。

小财说,“小菲说是去岁她给家里挣了银钱,她家里给她打的铜包金的首饰。她要说是金的,我也不起疑。原她去年就挣了不少,她擅长画花样子,画花样子本就轻闲挣的多,过年时还有年下的大红包,整个作坊加起来,小菲是头一份,她去年足挣了二三百银子,家里给打个金首饰也不算什么。她非说是铜包金,我服侍奶奶这些年,金的什么份量,铜包金的什么份量,我能不知道?”

因小菲头上多了这么根亮闪闪的金步摇,作坊里其他相熟的女孩子羡慕,就想近来瞧瞧。小菲约摸也存了显摆的心,取下步摇给小姐妹看,正巧小财过来,小财在手中一掂就知份量不对,小财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小菲是担心说金的让人眼红,才说的铜包金。

如今出了花样流出之事,小财就想到了这蹊跷上。

小财厚道,觉着没证据不好随意怀疑人,何况小菲在染色花样一上特别有天分,每次都是她画的花样最好卖。小财暂没同白文说,她悄悄同崔莹商量。

崔莹主意更多,“这好说,打听一下就知是不是小菲了。”

“这怎么打听?倘叫小菲知道可不大好。”

崔莹唇角勾出几许厉害,“且不叫她知道。”

不同于小财是月湾县的外来人口,崔莹是土生土长的月湾人,以往跟着父母住在乡下,自从进了城,她为人能干后来又管着作坊里一摊事,跟县里不少人相熟。

崔莹真没找旁人打听,她找的是小菲的嫂子,一问就问出小菲得人给说了门好亲事,新伊城的财主,今年六月就过六礼。

那嫂子意有所指的感慨,“我们小姑子现在每月得的钱一分都不往家里交了,都存着以后自己做私房哪。”

“哎哟,那小菲嫁到新伊去,作坊里的活怕顾不过来了。”

“不会,我们姑爷家里也有几号买卖,如今咱们月湾这样热闹,不少商家都在月湾开铺子,姑爷家也说来月湾做买卖,到时姑爷过来,小菲也就不用耽搁作坊里的事了。”

“嫂子,小菲定的是新伊谁家少爷?我哥就在新伊,说不定知道。”

“新伊徐家。”

“听说过,是大买卖家。这亲事谁给小菲说的,说的真不错。我看男方也很真心,小菲头上的步摇,就是徐家少爷送的吧?”

“我说是。小菲说不是。”那嫂子笑道,“毕竟还没过六礼,女孩子家脸皮薄害羞,她说不是就不是呗。反正上回徐少爷来月湾县,小菲头上就多了支步摇。”

崔莹打探出小菲的亲事原由,再查就简单的多。染色,尤其是染花色并不容易,一位染色师傅熟悉了一套花板就都是让他染这一套花板,旁的染色师傅会负责别的板,这次的染花花样全部泄露出去,总不可能是所有染色师傅都叫人收买了。

小菲在染坊里专门负责花样绘制,若是从她这里,倒是方便许多。

只是,没有证据。

白文也不需要证据,直接把小菲叫到屋里,白文坐上首,小财崔莹分坐两畔,三人皆面沉若水,小菲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只看这气氛就有些心中惴惴,白文陡然当头一喝,如怒目金刚,“当初你给作坊绘花样,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你竟把花样泄露出去,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罪责!”

这一喝宛若晴天霹雳,小菲脸色当下一片惨白。

如果小菲老实认了,白文不见得如何,偏这家人恶心,小菲一时说自己不是有意的,第二天她家中又改口说是小菲的嫂子不留神把小菲在家里画的花样给旁人瞧见了去。

白文必要小菲家赔偿作坊损失,那是一个能把人吓个半死的数字。

白木香正带着儿子喂水缸里养的红鲤,就见崔莹快步走来,白木香把鱼食交给阿秀,崔莹低声禀道,“小菲家往府城告状去了,告文东家蓄意讹诈。”

白木香挑眉,“他家怎么会有往府城告状的财力?”

“应该是徐家出的钱。”

“真是利令智昏,小菲想嫁到徐家做正房怕是难了。随他们去吧,知府衙门就是判我们输也无妨,原也没打算真向她家索要这笔银两。”白木香淡淡的说。

“少奶奶,难道徐家是想小菲做二房?可我听小菲嫂子说是要聘她去做正经少奶奶的。”

“不管是二房三房还是四房,总归不会是正房。”白木香道,“那徐家是大富之家,小菲虽有几分姿色伶俐,难道在徐家算什么稀罕?她家势寻常,以往得徐家看上,是看她在咱们作坊里做事,也不过是拿个庶出少爷配她。她的确画花样不错,那是指她在咱们作坊时不错。现在她已被赶出作坊,凭她那手画花样的本领,她不会以为她在别的染坊也能拿到咱们这里的高工钱吧?”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钱东家的丝绸在新伊一向有名气,那些抄袭咱们染花的人,无非就是想借着与钱东家一样的花色去低价售卖丝绸面料罢了。将来钱东家换了新花色,他们抄不来,便只得卖自己的花色。小菲还有什么价值呢?”白木香轻描淡写,“她可能觉着自己很有才干,但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她还没到凭一己之力便能改变花色市场的地步。她没有那样的份量,价值不足,徐家这样偷花样的小人,怎么还会心甘情愿的娶她过门做少奶奶。”

“世上有一诺千金,可也有的是重利轻义。随他家去吧,他家自己选的路,是苦是甜也得自己去走了。”白木香道,“张榜重金招新的花样技师。”

崔莹应下,却是有些咽不下小菲这事,纵不叫好家赔个倾家荡产,可就这样轻易揭过也太便宜他家了。

白木香拿帕子擦了擦手,“你这性子就是太好强,你想想,这官司虽是咱家占理,到底没有确凿证据,还有,虽然作坊是挂在白文名下,可大家都知道那是我的产业。我是县尊太太,逼迫太过,纵是咱家占理,人们也会天然同情弱的一方。她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不必在她这事上费心了。”

崔莹自责道,“也是我没太留心,以至作坊里出了这样吃里爬外的事。”

“做生意就是这样,什么人可靠什么人能长久,都经些事才能知晓。”白木香年长崔莹几岁,宽慰她几句。

相对于小菲一家,白木香更关心的是钱东家的态度,白文说,“我看钱东家还好,没说什么,反是宽我的心,让我别在意。”

“这次既是咱们这里出了漏子,不好不给钱东家一个交待。下次的染色给他减免两成。”

“也好。”

钱东家的想法很简单,裴如玉毕竟出身帝都裴氏,纵然与家族决裂,到底头上还挂着个裴姓。这么点生意上的事,他宁可送做人情,如此方能与白木香的生意往来更近一步。

无他,偷花样不过鬼祟小人所为,白木香在织机与染料方面的才干,罕有人用。怎么看都是白木香更有价值。

他这样的精明商人,不会只看到那些许蝇头小利。

钱东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白木香在心底轻轻的将钱东家放到中立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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