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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外,多尔衮的亲兵正与他低声说话,那白衣蒙面人已经苏醒,而皇太极来了,只怕皇太极要亲自审问。
多尔衮冷冷地说:“他不提,我们也不必提起,你们先把人看守好。”
转身见齐齐格和苏麻喇在屋檐下搓手跺脚,他微微皱眉,但愿山上的动静,无人察觉。
他方才实在是失态,竟然那么大声地喊玉儿的名字,若是叫皇太极听见半句……所幸当时留下的都是亲兵,个个誓死效忠于他。
此时,皇太极在营房内唤人进去,齐齐格和苏麻喇进门后不久,齐齐格便探出脑袋说:“大汗要回宫,赶紧备马车。”
多尔衮吩咐下去,齐齐格走来说:“我进宫看一眼,玉儿没事了我就回家,你别担心我。”
“我派人跟着你,不然我不安心,这盛京,如今也不太平了。”多尔衮冷声道,但看着妻子,目光柔和了几分,“齐齐格,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千万保护好自己。”
齐齐格扬脸笑道:“全盛京的人都怕我,哪个不知道十四福晋厉害?”
多尔衮嗔怪:“别说嘴打嘴,还有,不许再私自跑来,你想看我练兵就跟我说,我带你来。”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准备好,唯恐路上冷,还搬了炭炉上马车。
皇太极亲自抱着大玉儿出来,她被裹在风衣里,风帽盖着脸,谁也看不见,二人上了马车,皇太极便吩咐多尔衮:“夜里进宫。”
“是。”多尔衮抱拳,单膝跪地,“臣没能保护好玉福晋,请大汗降罪。”
皇太极冷然:“罢了,进宫再议。”
众人拥簇大汗返回城内,马车远去,练兵场上顿时安静了,寒风烈烈,从远处有乌云缓缓而来,怕是又要作雪。
多尔衮后怕不已,眼前挥不去大玉儿倒在积雪中的模样,还有她醒来时,茫然看着自己的目光。
他心里明白,大玉儿一定听见了他的呼唤,过几天她回过神,她不再害怕,等她冷静下来……她是不是就该彻底疏远自己了?
皇太极带着玉儿回城,坐马车穿过街巷,直奔皇宫,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这件事也迅速传入了大阿哥府。
豪格本在家中等待消息,想要知道多尔衮是如何将炮兵步兵骑兵组合一起训练,谁知手下竟传来消息,他派去的人被多尔衮发现,还发生了冲突被俘,更糟糕的是,那人竟然对大玉儿出手。
“那个女人跑去练兵场做什么?”豪格勃然大怒,把茶几拍得震天响,“这个娘们儿真是祸水,哪里都有她的事,真他娘的该死。”
亲信提醒他:“贝勒爷,现在不是说玉福晋的时候,您该想想,如何在大汗和多尔衮之间,摆平这件事。”
豪格目光阴鸷:“那个人嘴巴紧不紧?”
亲信忧虑:“难说,多尔衮手段狠辣,只怕没有他撬不开的嘴。”
豪格气得来回踱步,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声问:“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贝勒爷,叫小人看,您不如……去向大汗坦白,让大汗为您在多尔衮面前撑一把。”他的亲信凑近了,轻声出主意,“又或是反过来,瞒着大汗,去向多尔衮讲明,欠他一个人情。”
“放屁!”豪格怒斥,“我宁愿叫阿玛打死,也不向多尔衮那贱人生的孽种低头。”
“贝勒爷,若是被动等大汗来找您,大不了被大汗饬责一顿,可若被动等多尔衮来找,您想想,到时候连大汗的面子也……”
“够了够了!”豪格暴躁不已,“退下,都给我滚。”
皇宫里,马车长驱直入,直到凤凰楼前才停下,皇太极要抱玉儿回侧宫,她却说:“我自己能走。”
“你逞什么强?”皇太极没忍住,虎起脸来,但一见玉儿下巴上的伤痕,又心软了,好生说,“你能走吗,脚没崴伤?”
大玉儿浅浅含笑:“脚没事,我自己走,我怕孩子们看见,别吓着她们。我真的没事,掉在雪窝里,软绵绵的。”
皇太极叹息,伸手搀扶了一把,一路护着她进门。
侧宫里,虚弱的海兰珠听见动静,撑着宝清的身体,站在窗下张望,见大玉儿裹着鲜红的风衣,自己从凤凰楼下走进来,她不禁朝窗前探出身子,想看得更仔细些。
宝清在边上提醒说:“福晋,小心吹着风。”
“玉儿能自己走。”海兰珠的心落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一说话,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可生怕自己弄出动静,叫外头的人听见,赶紧捂住了嘴,退回床上去,命宝清道:“将门窗关好,你别出去。”
这一边,哲哲来了,见大玉儿脸上的伤,手上的伤,又是满眼的胆怯害怕,知道玉儿是怕自己责备她,连哲哲也反省,是不是对这个早已长大的人,管束得太紧了。
虽然口口声声说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自己却从来没把她当个大人来看待,哲哲如今已是很克制了,尚且如此,难以想象从前,玉儿每天要听她念叨多少话。
哲哲退出来,见齐齐格等在门前,问她有没有事,便让她早些回去,齐齐格说:“我去看一眼海兰珠姐姐,她病了两天,我也没能来问候。”
哲哲朝边上的侧宫看了眼,那里门窗紧闭,她叹道:“齐齐格啊,有机会劝劝玉儿,她放下了,所有人都消停了。”
齐齐格本想说什么,可知道姑姑的立场,大家各有各的无奈,便只是答应了。
待哲哲回清宁宫,齐齐格便顺道来海兰珠的屋子,宝清将她迎进门,一眼就看见炕头的冰美人。
几日不见,海兰珠姐姐瘦了一大圈,脸上本就没几分肉,全病没了。
想来她也是心事重重,汤药能治好风寒,可心里的郁结,还是要人来解。
“玉儿没事吧?”海兰珠开口便问,“她怎么自己走回来了?”
“脚没摔伤,她怕吓着雅图她们。”齐齐格说,“姐姐,您别担心,玉儿胆子大,就是遇见熊瞎子,她都不会抖。”
海兰珠笑:“她都是装的,你别信,她心里一定怕死了,玉儿胆子不大,她不过是想保护身边的人,才会让自己看起来胆大。”
“还是姐姐了解她。”齐齐格笑着,为海兰珠掖被子,“您也要好好保养身体,说病就病得这么厉害,我在家里听了,都心疼呢。”
海兰珠笑道:“我是不当心的,过两天就好了。”
宝清为齐齐格送茶来,齐齐格打量她道:“要用心照顾你家福晋,她身子本就弱,过几日我拿些点心来赏给你,你爱吃甜的是不是?”
宝清笑道:“多谢十四福晋,可您打发个人悄悄给奴婢送来才好,大福晋关照了,不能给格格们吃甜的,怕坏了牙齿,所以啊这些点心糖果都要藏起来,叫她们看见可了不得了。”
齐齐格道:“说起孩子们,这几日姐姐病着,雅图她们也不能来了,一定很想姨妈呢。”
海兰珠目光一颤,笑道:“是啊,等我好了,就能带她们了。”
齐齐格坐不多久,便要告辞,海兰珠吩咐宝清送客,一时屋子里只留下她一个人。
海兰珠靠在软垫上,她面对的方向,穿过几堵墙,隔开条小路,就是玉儿的屋子,而玉儿若靠在炕头,应该就面对着自己。
过去的几天里,她数次忍着棉靴里的冰冷,生生把湿透的鞋子捂干,大抵就是那一次又一次的寒气往身体里钻,稍稍吹一阵风,就倒下了。
这件事,连宝清都不知道,谁会去管放在角落里的鞋子,而每一次冰冷的鞋,都是雅图为她穿上的。
那么可爱稚嫩的孩子,蹲在地上冲她笑,海兰珠第一次把脚伸进去时钻心的冰冷,惊得她浑身僵硬,看着孩子的笑脸,她不觉得雅图可怕,可怕的是她自己。
她竟然踩着那样的鞋子,仿若无事地继续陪伴孩子玩耍嬉闹。后来烧得昏昏沉沉时,依稀看见皇太极的脸,听见皇太极的声音,她想着自己若这样去了,也不算白活一场。
这一生,她被两个男人爱着,这一生,她也深爱了两个男人。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嫁给爱自己而自己也爱的人,偏偏老天把她推入绝境的同时,又给了她另一条生路。
可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浸泡在妹妹的眼泪里,皇太极在这里的每一夜,穿过这一堵堵墙,她的妹妹一定在落泪。
她踩进棉靴里的,不是雪水,是玉儿的眼泪。
“大汗,我怕我撑不下去了……”
海兰珠热泪盈眶,脑袋顿时又烧起来,屋子里的一切天旋地转,好容易退下的烧,怕是又反复了。
她慢慢躺下,给自己盖好被子,就这么睡去吧,哪怕就今晚一夜,她不能再出现在皇太极和玉儿的人生里。
宝清送客归来,见福晋躺下,以为海兰珠睡着了,上前略看了一眼,就没再催醒她。
外头天色渐暗,皇太极离了大玉儿的屋子,要往大政殿去,走时往海兰珠的屋子看了眼,吩咐尼满:“两处都留心,玉儿在雪地里受寒,夜里怕是要发烧,让大夫随时待命。”
吩咐罢了,他疲倦地叹了口气,大政殿里,还有多尔衮在等他,皇太极也很想知道,那个挟持玉儿的人,是什么来路。
冬日的夜,来得极快,前一刻还看着西边红澄澄的夕阳,转身天就黑了。
大玉儿还算皮实,这么折腾了一场,除了看得见的皮肉伤,在雪地里滚了一圈的她,竟然没着凉。
此刻,她看着深浓的红糖姜水,摆手道:“闻见这味道,我就要吐了,赶紧拿开。”
苏麻喇说:“您可别不听话,奴婢立刻去告诉大福晋,让阿黛她们来伺候您。”
主仆俩大眼瞪小眼,大玉儿岔开话问:“雅图她们呢?”
苏麻喇说:“她们说咱们出门不久,二贝勒家的福晋来了,跟着伯母去玩,咱们出了这档子事,大福晋就吩咐让住一晚再送回来。”
大玉儿松了口气:“给二嫂添麻烦了,你回头拿些人参燕窝送去。”
苏麻喇说:“是啊,大格格也病着,不然有大格格看着,也不必麻烦人家。”
大玉儿的心一紧,想起了阿黛对她说的话,在山上被挟持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孩子和姐姐,还有皇太极。
“格格,你要解手吗?”苏麻喇见大玉儿掀开被子起身,忙上前来搀扶,“我让她们把恭桶拿来。”
大玉儿却说:“我要去看姐姐。”
苏麻喇呆住,怯怯地问:“您说您要去看谁?”
大玉儿执意要去看姐姐,苏麻喇和其他宫女根本拦不住,她裹着风衣趿着软鞋就来了,宝清也是唬了一跳,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里静悄悄的,大玉儿走到炕边,姐姐也没什么反应,她叫了几声,海兰珠依然没动静。
大玉儿爬到炕上,伸手一摸,姐姐的脸烫得像火球,她急声道:“苏麻喇,快找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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