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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菀等人相继走进府中,宋初昭扯着嗓子大喊道:“外祖父!”

她还未走多远,就看见了人影。可见对方早已等在此处。

贺老爷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衫,背着手站在中间的主道上。他浑浊的双眼凝视着贺菀,瞳孔动了动,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贺菀眉眼低垂,松开宋初昭,走上前,叫了一声:“父亲。”

贺老爷喉结滚动,沙哑道:“回来啦。”

贺菀:“嗯。”

贺老爷说:“去了好久。”

贺菀:“是。”

贺老爷问:“还怪我不曾?”

贺菀说:“不了。”

贺老爷朝她伸出手,贺菀一笑,上前抱住他。

父女二人抱在一起,贺老爷大手轻拍她的后背,又是安慰,又是愧疚,说道:“是为父对不住你。自你走后,才发现对你甚为严苛,想补偿你,你却不在家了。以往听你抱怨,不觉回事,待家中也只剩下我们二人,终于明白你幼时有多寂寞。”

贺菀眼眶湿润,摇了摇头。

贺老爷说:“当时逼你离开是情非得已,你愿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贺夫人从院里跑出来,喊道:“我的菀菀!”

贺老爷不舍将人放开,就见贺夫人同箭似地飞了出来,一把粗暴地抱住了贺菀,将人揉进自己怀里。

贺夫人说:“你瘦了,你这看着又瘦了。以前身上摸着都是肉的,如今全剩骨头了。”

贺菀听着又哭又笑,用手背抹着眼泪道:“我哪里瘦?还胖了不少。”

贺夫人:“你胡说。我以前把你抱在怀里,都是沉甸甸的。”

贺菀:“那是多久以前了?那时我都还是个孩子。”

贺夫人哭道:“你现在也是个孩子!”

宋初昭站在一旁傻笑。

她见母亲在外祖母面前,也是乖巧听话的,就觉得好笑。

她等几人温存了会儿,开口说:“我想吃饭。我在城门那里喝了一下午的水。”

贺老爷忙心疼说:“哎哟可怜的昭昭。都往里坐,快进来。知道你们来,我特意去请了两个厉害的厨子,早就备着要上菜了。”

贺夫人发现贺菀不生她的气,心下无比欢喜,抓着贺菀不愿意松手,带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宋广渊这才有机会打招呼,上前道:“将军。”

贺老爷对他客气道:“如今我已不是将军,不过是个寻常老翁而已。你随意喊吧。来,快坐。”

众人也不讲究,就近选了位置,在餐桌上坐下。

仆从端了碗筷过来,“额,宋夫人……”

贺夫人终于不再盯着贺菀猛瞧,反应过来这时,指着自己说:“往后叫我老夫人,贺老夫人!菀菀回来了!哈哈!”

众人脸上皆是一片喜气。管事笑着问了句:“贺老夫人,现在上菜吗?”

贺夫人听着高兴,点头说:“上菜!菀菀,你们饿了不曾?马车坐久了,该是累了吧?”

管事过去催促,酒菜很快就端了上来,一盘盘摆满了桌子,热气与香气一起升了上来,叫宋初昭食指大动。

贺老爷给自己倒了杯酒,朝宋广渊说:“广渊,我要敬你一杯。”

宋广渊连忙举起酒杯。

贺老爷看了他一会儿,结果话到嘴边又无言,只一口将酒闷了下去。他叹说:“本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的,可是见了你,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宋广渊:“属下都知道。”

贺老爷指着他道:“你看。你已不是我手下的小兵了,还改不了这习惯。”

宋广渊笑道:“多亏贺公提拔重用,才有宋某今日。贺公一向待我如亲子,我也敬贺公一杯。”

宋初昭看了一圈,举起手道:“你们都没话说,我有话说,可以说吗?”

贺夫人柔声问:“昭昭想说什么呀?”

宋初昭中气十足道:“我要告状!”

贺菀直接用筷子抽她,示意她不要胡闹。

宋初昭摸着自己的手背说:“我真要告状!我若不告状,回宋府他们也要告状,到时候我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在这里说,外祖父还可以替我作证!”

贺公点头:“我作证我作证。”

贺菀气道:“哪有人一上餐桌,就在背地里说人坏话的?我以前是这样教你的?”

宋广渊笑道:“让她说吧。你看她这样子,憋着难受。”

贺老爷说:“她呀,憋闷坏了。你就当她是胡说,随便听听。不要放在心上。”

宋初昭:“事情都有两面。父亲多听一听,才好分辨究竟谁对谁错。而且今日,是宋老夫人先提起宋二娘的,我不过受她提醒。我也有话要说。”

宋广渊表情认真起来,问道:“母亲说二娘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她闹不愉快了?”

贺菀干脆低头吃饭。

宋初昭蹭过去,在宋广渊身边道:“我没与她计较,我都搬出来了,是她主动邀请我去攀少陵山,我去了,结果她是想叫山上的道士收我,哪晓得那山上树林密集,她跑进林子里出不来,还把自己给吓坏了。我与小县主一起进去救她,还掉坑里了。”

“什么找山上的道士收你?”宋广渊表情似有动怒,“我宋家,从不信这些鬼祟!”

宋广渊当年也是经历过福东来权势滔天的日子。他跟在贺老爷手下当值,受了贺公与顾国公等人的思维影响,对这些歪门邪道深恶痛疾。

而且他四处奔走时,曾亲眼见过不少因为妄信游方术士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例子,对这些事情唯恐避之不及。加上自己又是一位武将,沙场上杀人无数,很是忌讳这些鬼神之说。

他从不许宋家有人捣鼓这些。宋诗闻,竟还想找道士对付宋初昭?

宋初昭说:“反正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吓她,也没有打她,全是她自己吓自己给吓病了。”

宋初昭是宋广渊在身边带大的,他知道这个孩子心直口快,最不会说谎,既然会这样说,那九成九便是真的了。

想到这个,他脸色更是一片墨黑。

贺老爷说:“孩子可以慢慢教。宋二娘以前未听说过有迷信鬼神之说,许是一时受了人蛊惑。你回去与她好好讲讲,开解一番,就无事了。”

宋广渊不想坏了几人兴致,点头应下。

宋初昭又举手,贺菀说:“你还没完?你存心要你父亲吃不下饭?不能吃完饭再说吗?”

宋初昭悻悻道:“哦。”

宋广渊心里有气,不差这一桩,说:“你说吧。”

宋初昭:“是我为何要搬出宋府的事,我自己坦白!”

宋广渊说:“你想搬出来,爹没有意见。”

宋初昭:“不,不是这个。里头也有好些事。”

宋初昭就把当初贺老爷送礼,却被宋老夫人私自截下,之后又拿旧物冲抵的事给说了。自己那破院子也顺口提了一句。

宋广渊听着脸色在红白黑之间不断转换,整个人差点暴起。

他当他母亲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出身,虽然对待子女偏心了些,但对宋诗闻,是真心宠爱。却不想到老来,竟然变得如此荒唐。

而且他前年回京探亲时,宋诗闻还是温和体贴的一个女子,在京城教养得很好,私下居然成了这样!

贺老爷对着宋广渊,还是有一丝惭愧,说:“此事是我做得不妥当,当时气急了,没给她们留面子。”

宋广渊苦笑道:“本该如此。若不说个明白,叫她们吃点苦头,怕是她们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贺老爷差点跟着点头,最后还是给女婿留了点面子,说:“倒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不过是点小物件而已。”

宋广渊抿了抿唇角,扯出个难看的笑脸。

这顿饭,贺家几人是吃得高高兴兴,宋广渊则是心事重重。因为顾忌他的情绪,众人的兴奋都表现得很含蓄。

吃过饭后,贺老爷不再拦着几人,亲自送他们到了门口,临分别时又依依不舍,叮嘱贺菀若无事,可随时来这里走走。

宋广渊朝贺老爷拜别,领着贺菀与宋初昭,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抵达宋府,府门前挂着灯笼,仆人站在外头,正等着他们。

宋广渊说:“昭昭,你与你娘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你二姐。”

宋初昭点头。

宋广渊又看向贺菀,说:“我母亲在屋里,她现在恐怕正在气头上。为免麻烦,请你暂时躲一躲。”贺菀点头说:“好。”

宋广渊无奈一笑,又说:“她本就不喜欢你,你明日也不用去和她请安了。”

贺菀:“你也早点休息。今日疲累了。”

贺菀带着宋初昭走了。

宋广渊在宋府有自己的院落,只是平日一直空着,今天才打扫出来。

贺菀同宋初昭一起,住进了旁边的一间偏房。这屋里布置得很温馨,被褥都是刚刚晒好的。贺菀终于得了空,细细问宋初昭在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母女二人一面天南地北地说,一面帮忙洗漱抬水,然后一起躺到床上,继续说悄悄话。

宋初昭仰起头,看了眼窗外,说:“刚才忘了一桩事,宋老夫人还允许叫婢女在外传我坏话来着,等爹回来我补回去。”

贺菀按下她,说:“昭昭,不要叫将军如此为难。”

宋初昭说:“分明是她们先错啊,你不是说,错了就要受罚吗?”

贺菀:“我拿你当一家人,所以才对你严格。可你不能同样地去对宋二娘严苛。二娘一直住在京城,没有父亲陪伴,将军对她是有愧疚的。他听你说二娘坏话,心里自然难过。你看他今晚的脸色,你这孩子真是。”

宋初昭躺好,叹了口气,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她们若不惹我,我也不想做得这么绝。可是今天你看见了,宋老夫人一副与我没完的样子。娘,我与宋家人真处不来。尤其是宋老夫人。”

贺菀平静道:“处不来就处不来吧,你只要与顾家人处得来就行。你思姨是个和气良善的人,不会为难你。加上顾五郎心疼你,也会对你好的。我与你思姨聊了,会让你们尽快成亲。”

宋初昭心情十分复杂,她在床上扭动了一阵,钻进贺菀的怀里,抱着她说:“可是我最想与娘永远住在一起。”

贺菀笑说:“那你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带着娘一起走?”

宋初昭:“你跟我走吗?”

贺菀说:“好啊。”

宋初昭爬起来说:“真的吗?那也太好了吧!”

贺菀拍着她说:“躺下,又胡闹什么。”

宋初昭不住大笑。她趴在床上,又盘算着说:“那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来。我答应外祖父,要陪他一起洗马,给马除虫子。哦,我踢坏了外祖母的花,我说了要赔给她的。”

她絮絮叨叨起来,说个没完。

贺菀听着渐渐觉得烦人,说:“你还不睡?这都什么时辰了?娘今日困了。”

“我睡不着。”宋初昭呵呵直笑道,“我能快点搬出去吗?我什么时候能搬出去啊?”

贺菀说:“搬什么搬?起码要等冬至祭祀过后才能搬。这段时间你都给我待在宋府,免得叫别人说你闲话。”

宋初昭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说:“傅叔说我可以去参加猎场,日子也近了呀,不就是这几日吗?能不能去完猎场我就走?那样留爹一个在这里,他是不是太可怜了?”

贺菀不想理她,越理她这人越来劲。

宋初昭推着贺菀道:“娘,你参加过那场狩猎吗?娘?”

她叫个不停,贺菀没有办法,只能说:“没有。那时候陛下已经开始求仙问道了,整个狩猎场里乌烟瘴气的,还有人出过事,父亲便不准我参加。不过,我听将军说,如今这猎场办得挺好玩儿,姑娘也可以去,你尽管放心去就好了。”

宋初昭“嗯”了声,想想又继续笑:“你和爹回来了,那我在京城里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又是昭昭霸王了。”

贺菀静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提醒说:“京城里嘴碎的人也很多,纵然你不在意,顾五郎或许也会在意。去猎场的有不少高官子弟,你行事还是小心一些。”

宋初昭说:“你担心我打架吗?我不会的。我……”

眼见她又要发散,贺菀把被子往她身上一盖,严肃道:“现在,住嘴!睡觉!”

宋初昭委屈道:“……好嘛。”

此时,宋广渊坐在宋诗闻的房里,闭着眼睛,听宋老夫人同他哭诉宋初昭的种种劣迹。

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撑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收拢,已是在震怒的边缘。

宋诗闻苍白着脸坐在他的对面,用余光观察他的神色,不敢说话。

宋老夫人叫他的名字:“广渊,你听到娘说的话了吗?”

宋广渊放松肌肉,回说:“听见了。”

宋老夫人气说:“你是何看法?是否该好好管教一下宋三娘!”宋广渊不答。他抬起眼皮,对上宋诗闻的视线,皱着眉头道:“二娘,爹对你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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