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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章俞长记性是件有点麻烦的事。
这种人讲不通道理,没有也永远不会有出息,混、不要脸、烂在泥里。
真对上了,要么低头认怂,要么凭拳头说话。
林间不太喜欢这样动手,章俞要是觉得他挨了那几下、喝了那瓶酒就算扯平,他其实也认。
他不混这个圈子,本来就没什么大佬之类的包袱,也不觉得这种事落威风丢人。
可现在扯不平了。
章俞其实是个挺能屈能伸的主,没在他脚底下犟多久,就瞪着充血的眼睛,哑着嗓子把“过不去了”的对象换回到了他身上。
林间刚要松开他,余光瞥见什么东西,伸胳膊在他手边一掠。
皮拍子。
章俞目光一缩,伸手要抢,眼看林间作势抬手,飞快用手臂护住喉咙,往边上打了个滚。
林间看着他,扬了下嘴角,把那个皮拍子扔回他手边。
“你什么意思?”章俞眼底还有点血色,“看不起我?告诉你――”
“看不起,我小学就不拿着这东西玩儿了。”林间说。
章俞一噎。
没等他恼羞成怒,林间已经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起身站直:“该说明白的也说明白了,我赶时间,要打你回头约地方。”
他没再多说,转身往小巷外走。
李磊几个跟上来,又有点迟疑地回头。
“你们回头小心点,别跟他的人单独对上。”
林间从火锅店后面绕了半个圈,绕回学校后墙的方向:“他的人手底下脏,有皮拍子,不一定就没有指虎手刺。”
“皮拍子是什么?”吴涛知道剩下的,忍不住问,“也是使阴招的?”
“差不多。”林间说,“纯皮做的,头上是厚牛皮夹铅块,中间有弹簧钢片,徒手就能把啤酒瓶甩成碎渣,沾上就骨折。”
吴涛打了个激灵,牢牢闭嘴。
林间没再说话,走到墙底才停下:“行了,你们都回吧。”
“间哥。”李磊还有点犹豫,“你这儿――”
“这两天周末,我都在火锅店,他还不敢来。”
林间扫了他们一眼:“我是回去接我同桌的,你们跟过去干什么,把人给我抬回来?”
李磊语塞,纠结一会儿,又指了指他肋间:“间哥,你去看看……”
“行了。”林间说,“都回吧,我着急,有事儿回头再说。”
一群人来回看了看,磨蹭着各自散开回家。
林间按了按肋间那一片,深吸口气,忍着慢慢呼出来,松开手的时候已经闷了一头的汗。
他抹了两把,靠着墙缓了几秒种,一咬牙,跑两步抬手扳住墙头。
……
梁见第七百六十八次看表的时候,终于远远扫见了他间哥的身影。
“二当家――时亦,时亦!”
梁见眼睛亮了亮,差点儿伸手拍时亦肩膀,看看刹在半路晃了晃空气:“间哥来了,你们俩好好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时亦睁开眼睛,抬头看过去。
林间正往这边跑,没绕路,直接单手一撑翻过了花坛。
外套难得地拉上了,拉链头规规矩矩停在胸口,没能营造出风穿过他头发再撩鼓起来衣摆之类的效果。
显得整个人又比之前斯文了不少。
梁见消失得毫无预兆且非常有眼力见,时亦把视线从林间身上移开,身边已经没了这个人。
他愣了一会儿,回过头,看见轻喘着停在他面前的林间。
“等急了吧?”
林间伸手想揉他的头,不知道想到什么,手伸到一半又停下,落下来帮他理了下衣领:“走,带你吃东西。”
时亦没动,抬头看着他。
林间皱了皱眉,弯下腰仔细看他:“章俞的人找你了?”
时亦对着他说不了谎,没出声,摇摇头。
“那就行。”林间松了口气,侧身坐在了他身边那点儿地方,“我特地跟他讲了一个小时道理,累死我了。”
本来就是单人的边座,他这么坐着,几乎有半个屁股都在架空在了外头。
居然也挺稳。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可能边上还有块隐形的木板。
时亦抿了下嘴角,给他挪了挪地方。
“怪我。”林间也没忍住笑了,擦了把汗,“折腾这么长时间,这次真得赔……你挑想吃什么,我请客。”
时亦看着他:“林间。”
“啊?”林间愣了下,还在想是不是应该跟他同桌解释再怎么赔礼他也不能吃,时亦已经继续说下去:“你的伤,我看一下。”
林间微怔。
时亦看着他额头的汗,视线落下到他牢牢拉着的外套上,唇角抿得有点儿白。
林间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揉揉额头:“我给忘了,我同桌眼睛一直特别尖。”
他其实不太想让时亦再被这种事影响心情,但肋间确实疼得厉害,这会儿说话都不是特别能提得起气:“没事儿,小书呆子――”他对上时亦的眼睛,怔了怔,停住话头。
时亦侧过身,帮他把拉链拉开:“能看吗?”
“能。”林间笑笑,拿捏分寸吸了口气,“不过你可能看不懂,这种伤就是看着吓人,皮下淤血,几天就好……”
“我看得懂。”时亦说,“先别说话了。”
林间闭上嘴,目光落在他身上。
小书呆子的手有点凉。
但很稳当,甚至有点儿稳得过了头,把他里头半袖的衣摆也掀起来,伸手按在上面。
林间按了这一路,调整了少说二十来种姿势力道,都没他这一下有用。
林间低头看着时亦,又有点儿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轻度骨裂。”时亦说,“没错位。”
“我卸着劲儿了。”林间点点头,“养两天就好,这回放心了?”
时亦摇摇头,把书包拿过来,拿出个分装的药盒,给他倒了两粒胶囊,连水瓶一起递过去。
林间拧开水瓶,没碰嘴把药冲下去:“什么药?”
“塞来昔布。”时亦又拿出管药膏,在手掌上涂开,按在他肋间。
林间低头,看着他同桌手里有点儿过于齐全的装备,没忍住蹙起眉。
时亦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问,抬起头:“双氯芬酸二乙胺乳胶剂,扶他林。”
“……”林间扯扯嘴角,捧场地鼓掌:“我同桌超棒。”
时亦重新低头,把药膏抹均匀。
林间鼓了两下掌,视线落下来,重新停在时亦身上。
小书呆子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不光在抹药的时候拿身子帮他挡风,还特意帮他把衣服都整理平整,看起来可能是还准备再帮他把拉链拉起来。
“不用了,闷得慌。”
林间碰了下他的手,及时叫停了他舍友的全方位照顾,自己忍不住笑了笑:“根本没瞒住你,我还自我感觉良好呢。”
时亦这会儿脸色比刚才好,抿抿嘴角:“不用。”
“不用什么?”林间问。
时亦站了一会儿,把东西一样样收起来,放回书包里:“不用瞒我。”
他捏着书包的拉链头,慢慢拉上:“我――”
“小书呆子。”林间轻声打断他,“你没准备好。”
时亦微怔。
林间:“没准备好就不用说。”
“谁问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
“要是有人非逼着你说出来,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育他。”
林间说完,伸手去接他的书包。
拽了两下没能拽过来,林间扬了下眉,抬起头。
他同桌显然不愿意让他拿,牢牢攥着书包带,目光还落在他伤的地方。
林间退而求其次,跟着一块儿站起来,帮时亦把书包背到了肩膀上:“记住没有?”
小书呆子没说话,抬头看着他,像是在反应他的话。
林间低着头,耐心地等他。
这样面对面站着,他两只胳膊都架在他同桌肩膀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都有点近。
可他好像也不太想动。
林间摒着呼吸,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同桌没戴眼镜。
没被遮掩着的黑净眸色能映出他的影子,可也因为太干净,他不太能看得清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情绪跟过往。
得是些什么过往,能让这个书包里面装下这么多东西。
时亦走神的时间比平时长,状态也肉眼可见的不好。
嘴唇没什么血色,眼睛里的光都是散的,得很使劲儿才能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林间不太放心,看着他眼神没焦点,伸手晃了两下:“小书呆子?”
时亦轻轻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啊?”林间笑了笑,低下头,“是不是觉得你同桌特别帅?其实我特别会讲道理,你没看李磊他们,都是被我讲道理讲的,一个个全叫我间哥……”
小书呆子的嘴角轻轻扬了扬:“间哥。”
林间一愣。
他这个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从一开始觉得他同桌比别人都好看,现在已经发展成了连叫一样的称呼,都觉得他同桌的声音比别人好听。
时亦有一会儿没再说话,可能是仔细比较了两个称呼哪个好听,摇摇头,又重新叫他:“林间。”
“行,那就叫林间。”林间没忍住乐了,“其实我听你叫间哥也别扭,总担心你真变成二当家的。”
时亦跟着笑了笑,接着叫他:“林间。”
“在呢。”林间也愿意陪他玩儿,低头逗他,“什么事儿?”
“抱一下。”时亦,“行吗。”
林间没立刻反应得过来。
他低头,看着戳在面前的同桌,特地把跟着三个字可能同音、近音的词组都想了一遍。
时亦胳膊动了动,抿起嘴角,往身后收回去。
时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从看见林间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里,霸占了他全部的思路和想法。
抱一下。
能不能抱一下。
你还在,没走,什么都还在。
什么都没变,都还在。
他落下视线,转身刚想走,就被握住了手臂。
时亦站住,回头迎上林间的目光。
“抱。”林间说,“来。”
……
小书呆子几乎是撞进他怀里的。
避着伤的地方,结结实实,撞得他都差点儿没能站稳。
把人圈进胸口,林间才发现时亦身上凉得几乎吓人。
绷着,还冰。
整个人都硬邦邦地放松不下来。
“这回真成小僵尸了。”
林间胸口跟肋下凑这热闹一块儿疼,扯扯嘴角,拿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是不是吓着了?”
时亦伏在他肩头,没太明白他指的什么:“嗯?”
“今天的事儿。”林间拿胳膊在他后背上胡噜了两下,“别害怕,以后不会了。”
“我不怕。”时亦说。
“是。”林间扯扯嘴角,“我同桌胆子可大了,还帮我罚球……”
时亦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眼睛烫,胸口烫,有什么东西绞着疼。
无论怎么都不想把时亦牵扯进来的窒闷,跟有人站在他眼前,把拿瓶啤酒拿开的时候胸口炸开的滚烫疼痛一块儿。
他说着话,忽然觉得臂间力道不对,蹙紧了眉低头:“时亦?”
时亦头晕得厉害,眨了几下眼睛,还是重新阖上。
“怎么了?”林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有点儿急,“不舒服?等一下,咱们去医院――”
时亦攥住他的袖子。
林间低头,把他往怀里托了托:“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舒服?”
“中暑。”时亦抵着他肩膀,缓过一阵头晕,“得吃烧烤。”
林间:“??”
当初在网吧阳台,他可能是给他同桌了一些相对错误的引导。
林间摸摸他的额头,揽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小书呆子。”
时亦的发梢在他颈间轻轻蹭了下。
“那天的情况是我在网吧撞见你中暑晕倒了,把你抱上去,给你喂了水,脱了外套,包扎了伤口,细心体贴地照顾你直到你醒了捏着我的脸扯了三下,以后。”
林间补充:“才吃的烧烤。”
时亦:“烤馒头。”
林间:“……”
算了。
错着吧。
他揉揉额头,自己忍不住乐了,深吸口气转了个身,把时亦挪到背上。
时亦给他的药很有效,不知道是吃的药好用还是抹的药好用,现在已经只剩下很轻微的蛰痛了。
久病成医,时亦对受伤的事这么熟,以前经历过什么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个大概。
“林间。”时亦在他背上动了下,想要下来,“我自己走。”
“那就不是兑换烧烤的流程了。”
林间笑了笑,一本正经哄他:“我比较有经验,信我得烤馒头。”
时亦:“……”
这人是在驴他无疑,他想反驳,但张开嘴又发不出声。
始终绷着的那一根弦的时候还好,一放松下来,整个人就累得动都动不了。
本来是能等很久的。
林间被人欺负了,还受了伤,该是他照顾林间的。
他也想做得好一点儿,不添麻烦。
可实在没力气了。
时亦绷起嘴角,昏沉沉闭上眼睛。
……
明天早上就去把那个八爪鱼揍一顿。
背上的人没再出声,林间等了一会儿,试着叫了两声。
小书呆子伏在他背上,安安静静的,格外乖。
一直攥着他衣服的手也松了,泛白的指尖垂下来,搭在他胸口轻轻地晃。
林间捏了捏冰凉的手指,把那只手拢在掌心握着,闭了下眼睛,深吸口气呼出来。
时亦已经不是第一回出现这种情况。
跟天气的影响未必有多大关系,反而可能受情绪的影响更大。他查过资料,多少能猜得到时亦那时候说的“病”是什么,所以也格外不想让小书呆子身边出现任何能诱发情绪剧烈波动的因素。
除了被今天的事吓着了,他实在找不着什么太合理的解释。
林间没出声,扶着人往背上挪了挪。
明天晚上就去把章俞再往死里揍一顿。
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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