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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这一趟算是有惊无险,回驿站休息一晚,第二天重新出发,到了码头一看,江边停着一艘显眼的红桐漆木大船,船舱为两层楼房,装饰花哨,雕栏画栋,栏柱和墙壁都涂了彩漆;船身上竖立着许多桅杆,有的张着五彩旗子,有的则挂了精致的花灯。若不是长兴侯意气风发的站在二楼甲板上,林霜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准备游湖赏花呢。
见林霜在下面抬头看他,长兴侯咧着嘴冲她笑,招手道:“小福星,上来,坐我这船稳如平地,视野也好过你的小船。”
顾妈妈经前两日一吓,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听到邀请后低声劝她道:“七小姐,咱们出门在外,又大都是妇孺,容易被有心人盯上,虽有镖师护航,也恐怕有个万一。长兴侯是带兵的人,水鬼不敢打他的主意,他既然邀请,您就去他船上吧,出门在外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春芽还在心有余悸,也劝她:“侯爷的船这么大,分您一间房也够的。”
林霜抬头再看一眼这风骚的船和伏在栏杆上面露出一口白牙的长兴侯,无奈的点点头。
下人把她日常用的的箱笼被子送上大船,那十几个士兵难得能跟大户人家的小姐朝夕相处,都站在甲板上看热闹,脸上俱是新奇和向往。
待林霜上船时,那少年士兵殷勤上来接她手里的东西。少年士兵大概十五六岁,跟四少爷差不多高,体型偏廋,长相普通,时常咧着嘴笑嘻嘻,但脸上一对黑亮的大眼睛提升了他整个人的精神气,让他看上去鬼精鬼精的,却不讨人厌。
“我叫王豪,七小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少年自来熟,从春芽手里接过书,跑在前面引路,将她们引到二楼的房间。
船舱很大,分隔出来的房间也敞亮,里面床铺桌椅板凳茶壶水杯一应物品都准备齐全,窗户开着,从这个角度往外看,河面波光粼粼,并排有几艘货船与他们同行。远处崇山峻岭,云雾弥漫,楼阁、射渎、枫桥、寺庙隐约可见。
林霜微笑着点头。
王豪拿着书反过来扫了一眼,问她:“七小姐这是什么书?”
长兴侯正好跟进来,他人高马大,少年的个头只及他的肩膀,他从少年头顶上伸出手来,抽走书翻了翻,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这书怎么到你手上了?”
“是顺妃娘娘送我的。”
长兴侯恍然大悟,点头道:“这书是我拿给皇上看的,谁知道顺妃娘娘居然转送给你。”
“啊,是您的书?”林霜一下紧张起来,她挺喜欢这两本书的。
长兴侯将封面上的徽记指给她看,是一个盾行篆体的“耿”字:“这是长兴侯府的徽记。”
林霜遗憾道:“这书您要收回去吗?我一直在收集智慧道长的书,我向您买下来行吗?”
长兴侯更奇怪了,盯着她的眼里似乎有审视,沉声道:“卓远和智慧道长虽是同一个人,但两个时期写书的风格大不相同,你是喜欢卓远写的书,还是喜欢智慧道长的?”
这有什么好区分的?林霜知道卓远时期的书被禁,长兴侯的祖上负责这个案子,他对的相关话题更敏感也正常。
“我就是当闲书看着玩,并不拘哪个时期写的。他写书比较口语化,看着不费劲。”
长兴侯随意的翻着书,嘴里道:“他的书不被文人推崇,语句直白,也不屑引经据典,毫无文采可言,读之无回甘。”
卓远的文采确实一般,但他的书胜在通俗易懂,看着亲切。
“消遣嘛,不用动脑筋正好适合我们小女生看。”
长兴侯便把书还给她,“既是消遣,便没必要费力收集。”说完拎着王豪的后衣领出去了。
林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严肃,转念一想,这书应该是不会要回去了,又松了口气。
这时外边又有动静,春芽出去看,见有两个士兵在外头探头探脑,春芽的脸色立即就变得难看,他们行伍之人不懂避嫌,不知道闺阁小姐的房间不能乱闯。
“你们有什么事吗?”春芽语气不善道,“没事的话我家小姐要休息了。”
那两个士兵连忙往她怀里塞了两个鸡蛋,讨好道:“春芽姐姐,能不能让我们跟七小姐说两句话?”
春芽气的发笑,把鸡蛋推回去:“我还缺你这两个鸡蛋怎的,七小姐是女子,哪里容你们说见就见?”
两个士兵苦哈哈的哀求:“我们就想问一问七小姐,她的生意能不能让我们入股。你看我们这几个,都是家无片瓦,没有亲人,留下单身一人,是侯爷江南女子多情,去了给我们娶媳妇,让我们尝尝有滋有味的生活,我们才去的。可都说江南富庶,那里的姑娘只怕更不愿嫁我们这种军户,若是能跟着七小姐赚几个彩礼钱,好歹还有一分希望。”
春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经他们一说,便心软了,回头去看林霜。
林霜原来想去南京后买几个丫鬟,让春芽与溜儿成亲后便提做管事娘子,帮她管着身边的人,看她这应对,实在是令人担忧。
她只得起身走出来,那两个士兵见他,就如见了财神爷般,眼睛立刻就亮了,客气的唤了声“七小姐”。
林霜微笑道:“我那都是为了稳住绑匪现编的说法,实际我自己长在伯府的深宅大院里,门都很少出,从没接触过经商。而且现在还没到南京,我并不清楚那边的情况,若是有机会,真有赚钱的买卖,一定拉你们入股行吗?”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一个道:“我看七小姐你人不大,脑子却比我们开窍多了,不管做什么,必能做成功的,要不我们先把定金放你这里,不然在南京那个销金窟,这点碎银子一会就没了。”
林霜可不敢接,连忙推辞道:“你们既想存钱娶老婆,自然是要自己约束自己。我要是拿了你们的钱,侯爷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你们没见他生气把王豪拖出去了?”
士兵道:“侯爷是为缴匪的事烦心,倒不是因为你。”
春芽好奇道:“现在又有哪里闹匪患了吗?”
士兵道:“还不是那个王姓妖童,号称是允文帝转世,搞得皇上疑神疑鬼,一定要把他背后的势力揪出来。”
“王姓妖童?他不是好多年前就死了吗?”
士兵无奈叹息:“是生是死,只有侯爷和皇上知道,就算死了,总归有个来处吧。”
原来他们缴匪,是为了挖出藏在某处的允文帝一脉,这就难怪了。那王姓妖童,既然敢冒充允文帝转世,说不定真与允文帝有什么关系的。
林霜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并不想找死,遂不想再与他们讨论这个话题,微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说起也没人再相信。”
士兵对她的说法不赞同:“就怕还有经历过当年事情的老人在,”他问旁边的人:“咱们侯爷出门前,不是还提审了一个什么书童吗?”
“是先帝的书童。”
林霜心里猛的一颤,差点控制不住表情,他们说的书童,应该是刑部监牢里关着的卓老头,关了他这么多年,长兴侯怎么突然想起他来?沈钰经常去见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可她没法问,一问就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俩士兵冒冒失失跑来找林霜的事很快便被长兴侯知道了,他发了一通火,勒令士兵只能在下层活动,不准上二层楼上来,不准跟林霜搭讪,林霜这边才算是清净下来。
没人聊天闹腾,林霜整日在甲板上看风景画画,长兴侯偶尔上来与她说说话,他这人看似二愣子似的,其实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像林霜手上这两本游记,他好多年前就已经看过,且记性还不错,每次林霜与他讨论,他几乎能一字不差的把文中的观点说出来,光这点,林霜就不如他。
他们这艘骚气的大船沿运河慢慢悠悠往南走,因为船体大,有时行至河道狭窄处,或者商贾辐辏,百货骈阗的大码头时,要等上大半天才能通过,晚上等待靠岸更是一种煎熬,好在大家都是闲人,并不急着赶路。
他们越往南行天气越暖和,河岸的风景一天一个样,沿途路过不少城市,长兴侯兴致好时会指挥停船靠岸,带她下船游玩,反正她年纪不大,不用刻意避嫌。亲眼见过这些城市,林霜才真正感受到太平盛世,国富民强的含义。运河旁边的这些城市,城内街市整齐,商业繁荣,热闹异常。河中舟船来往,岸上农商各行其事。且南方的春和北方的春截然不同,南方的城市与北方的城市又特点鲜明。
长兴侯是个会玩的主,年少时便是纨绔里他的头儿,领着比他大好多的越王,即当今皇上吃喝玩乐,招猫逗狗人见人厌,所以有他领着,林霜长这么大,头一次玩嗨了。
林霜自从上大船后,无聊时便会将所见景物画下来,一个多月积攒下来,四少爷也给她攒的上好宣纸全被用完了。
四月初,他们终于抵达了大胜关,南京城遥遥在望。大船沿河而下,行到江东门时寸步难行。这里有一个重要码头,是人员和物流集散的中心,商品辐凑,贸易发达,竹木油麻,蔽江而下,是沿江重镇。
林霜和长兴侯站在二楼的甲板上看着这熙熙攘攘的景象,倒还把持得住,他们身后的顾妈妈和春芽,还有楼下的士兵,看到壮阔江面上星罗密布的船只,个个像土包子似的怂了。他们以为自己从京城而来,已是见过大世面,谁知还没进城门,已被繁华深深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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