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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初夏,但是连日的阴雨,让入夜的天台还是有点微凉。

徐六月试探地伸出一只脚,探出头瞄了一眼遥远的地面,只是看了一眼,心肝就扑通扑通地开始乱跳。

她双手下意识抓紧了栏杆,仍然下不了那必死的决心——这可是七楼,跳下去就真的没命了!

天色微暗,学校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教学楼里也是空荡荡的,徐六月上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见到。

学校顶楼的锁形同虚设,用发卡轻轻一撬便开了。这一路没有什么阻挡住徐六月,徐六月才顿悟要离开一个世界原来这么简单。

距离徐六月上天台后的现在,半个小时过去了,徐六月抓着栏杆一直在与思想作斗争,跳还是不跳?

远处的宁瑾瑜站在树下仰着头望着楼顶上正在做着奇怪姿势的徐六月,不明所以。他远远看着那个女生,觉得天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有些熟悉。

徐六月观察地形的时候也发现了楼下站着的宁瑾瑜,出于保护少年健康成长的心理,徐六月朝着楼下的宁瑾瑜招了招手:“快回家吧!我要自杀,别吓到你了!”

宁瑾瑜听清徐六月的话时候哑然失笑,都是要自杀的人了还会这么为别人考虑。而且……宁瑾瑜抬起头看徐六月那小心翼翼地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下定决心要死的模样。

“你先站那儿别动!”宁瑾瑜朝上面大声喊了一句,说完就走进教学楼。

话还还没听清楚,徐六月再往下面看时,树下就已经没有了少年的人影。徐六月腹诽,什么人呐!学校里的同学自杀了,都不说上来劝劝,跑地还挺快!

徐六月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准备一鼓作气跳下去,吸完气,决心却又在呼出那口气时一起被呼出去了。徐六月瘫在天台上,脑袋里还不忘继续作斗争。

“嘭!”

徐六月被开门声吓了一跳,连忙收回刚刚伸出去的那只脚,仅仅抓着栏杆不放,警惕地望向天台门口。

宁瑾瑜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指着徐六月,想说些什么却又放下手弯腰开始大喘气。

徐六月望着这个突然闯上来的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下人真的过来劝自己了,这可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宁瑾瑜挺直了身子,顺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徐六月面前。

徐六月打量着宁瑾瑜的同时,宁瑾瑜也将徐六月瞧了个满眼,的确是去年颁奖台上的那个女生。

去年高一作文比赛,这个女生得了第一名,上台领奖时宁瑾瑜在广播室里远远地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遥远相望,但是女生脸上灿烂的笑容使他移不开眼,那天大好的艳阳都被她比了下去。

女生身上穿着校服,阳光下细腻白皙的肤色衬得她像是在发光一样,长发被绑成了一个马尾,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眸底闪着某种异样的亮光。鼻子翘挺可爱,双唇饱满而红润。

颁奖台上的女生的容貌算不上令人惊心动魄,但那乖巧清秀的模样却烙印在了宁瑾瑜的心底。

没想到再见却是此番此景。

少女的脸上失去了那日璀璨的笑容和光彩,换上的是颓废与茫然。

徐六月看着宁瑾瑜那张正直却又不苟言笑的脸心里不禁发悚,心里也没底,这个人为什么要上来。她抓着栏杆的双手捏的更紧了,结巴着问走到自己面前的人:“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已决心要死,你,你就不必劝我了!你快走吧,跳楼死的人很可怕的,我不想在你青春的成长道路上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徐六月自顾自的说完了这一大段话,面前的宁瑾瑜脸色却始终未变。

“你写遗书了没?”

嘎?

徐六月惊诧地瞪着面前的少年,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确还没有写遗书。徐六月呆滞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就是,写遗书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了!我真是太冲动了!”

“你先下来,写个遗书。”少年朝徐六月伸出手,“写完了我帮你送到你家,你就安心的走吧。”

徐六月望着少年的手发楞,想着少年的话,理由充分让人不能拒绝,徐六月伸出手握住少年的手从天台上跳了下来。

少年从书包里面拿出纸笔递给徐六月,徐六月接过纸笔,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

徐六月刚写了一行字,少年就纠正道:“尊敬的父母?你们是有多疏远?最起码也应该写亲爱的父母。”

徐六月抬头瞪了一眼少年,少年却无所谓的盯着她。徐六月划掉那行字,写上“亲爱的爸爸妈妈”。

往下再写,徐六月憋了半天都没有写出来。徐六月挠了挠头,平时作文写得挺溜的,这时候写遗书却卡了又卡。

徐六月干脆放弃似的把纸笔扔到一边,“我不会写!”

“这可不行,你走了你父母都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走的,就这样不明不白就失去了孩子,对老人不好!”少年捡起被扔掉的纸笔塞回徐六月的手里,继续说道:“自杀这种事情呢,最好要一步到位!”

徐六月扶额,我父母还没到老人的年纪好不好!还有,自杀要一步到位什么的,这种狗屁理论也能扯出来,说得好像自己很有经验一样!

“你会写,你来写!”徐六月有些气恼,她一把将纸笔硬塞到少年手中,少年又塞了回去:“我说,你写。”

“致即将失去孩子的父母,你们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送我到学校接受教育,给我关怀和爱护……”徐六月执笔的手轻微的抖了抖,少年看在眼里,继续道:“我因为一些不得已却必须死的原因,即将带着对这个世界深深地绝望和对你们的愧疚离开了。”

“你们失去了一个养育多年的女儿,而我却得到了解脱,因为这个世界我没有可以再留恋的人和事物了。”徐六月鼻子忍不住的发酸,使劲吸了口气,继续快速地写。

宁瑾瑜盯着红了眼眶的徐六月,心下思忖,有什么事情能将那样。

“我即将看不到光明,看不到这个世界上的鸟语花香,看不到潮起潮落,亦将感受不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温暖。我不能陪着你们度过下半辈子,不能看着你们在我身边衰老,不能……”

少年语气平淡,却又都直戳到了徐六月的心坎上。徐六月扔下纸笔,终于忍不住大声痛哭了起来。

宁瑾瑜看着泪流满面的徐六月,平静道:“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值得让你去为难自己啊。”

他轻轻地抚着徐六月的后背替她顺气,徐六月在少年的安抚下,肆无忌惮的把所有委屈不满哭了出来。

“和她在一起,我所有的自尊都被磨没了,没有一点自我,傻到拿出真心一直被她践踏。”

“总是和别人逛街打电话叫我送钱,还笑我是不用还的提款机。”

“不准我和别人做朋友,多说两句话都不行,自己却可以和任何人一起玩随时随地抛下我。”

“我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她只会不停地打击我让我放弃,从来没有鼓励我或者赞同我。”

“每天的日常任务就是贬低我嘲笑我,看到我自卑她才开心。”

徐六月哽咽着指控戴袅袅,“她对我这么过分我却还一直看不清楚,继续屁颠儿屁颠儿的陪她,以为她只是爱开玩笑而已。”

“所以我默默忍受,却没办法真的不去在意,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不够好,她才不愿意真心夸我一句,她是我最在意的朋友,我不想失去她。”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卖了还高兴地把自己装进麻袋里替人数钱,我到今天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守护的人原来一直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少年轻轻地抚着徐六月的后背替她顺气,徐六月在少年的安抚下,肆无忌惮的把所有委屈不满哭了出来。

“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徐六月抽泣道:“为什么六年的感情一击即破,我以为付出真心别人就会用真心来回报,为何最后会落得这个下场?”

难道戴袅袅真的说对了,自己不配去拥有吗?

宁瑾瑜耐心听完了徐六月的话,他内心感慨徐六月的单纯,“有的人对自己不够自信,就会通过打击嘲笑身边人的方式,表面上建立了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认知感。你的朋友看来,就是这种人啊。”

“她打击你和不让你有别的朋友,其实是怕你离开她,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其实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少年温柔地擦去徐六月脸上的泪水,“至于拿钱不还,那就是人品问题了。”

见徐六月迟疑,宁瑾瑜又接着说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等着你去遇见,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是啊,能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可以将我和父母分开,将我和这个美好的世界隔离。是我自己太脆弱,是我自己不坚强。

夕阳的余辉洒在两人身上,形成了一层金边。微凉的晚风从天台拂过,吹在徐六月的脸上她却感觉是暖的,少年从书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徐六月。

“我舍不得,我还舍不得我的亲人,舍不得这个世界。”徐六月哽咽着说,少年温柔的擦去她脸上肆意留下的眼泪,“我更舍不得我自己再也不能在这个世界上驻足。”

宁瑾瑜看着面前哭的泪眼婆娑的徐六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安慰她。

徐六月哭得一抽一抽,伸出手环住了宁瑾瑜,小声道:“给我一个抱抱。”宁瑾瑜没有抵抗,任由徐六月抱住自己,趴在自己身上抽泣。

过了好久,夜幕降临,附近高楼的灯光已经开始明明暗暗的闪烁。

宁瑾瑜见她的情绪已经有些平复了,便开口好心劝她,“这种朋友失去了不必惋惜,你应该庆幸。”

“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徐六月哽咽。

宁瑾瑜从书包里掏出纸笔,递给徐六月,“把你想忘记的人和事写到纸上,再折成纸飞机放飞,用不了多久你就真的会忘记了。”

徐六月半信半疑地在纸上写下了戴袅袅的名字,她看着那三个字,心里仍是狠不下心。

见她迟疑,宁瑾瑜直言说道:“千万不要有和好的想法,这种人离她越远越好。”

也许,戴袅袅只能陪自己走到这里了。也许,是时候改变自己了。

徐六月下定决心,她将那张写着戴袅袅名字的白纸折成了纸飞机放飞,纸飞机顺着晚风飘摇远去,徐六月追寻着纸飞机远去的影子发愣。

宁瑾瑜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对着徐六月说:“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人喜欢你的胆小,心疼你的自卑。”

“不要一味否定自己,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发光面和黑暗面。”

“她不珍惜你,不代表你不被人珍惜。”

“这世界上七十二亿个人里,每个人都将会是另一个人珍视的宝物。”

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徐六月,宁瑾瑜轻轻道:“无论世界多么冷漠或残酷,都不要丧失爱与被爱的能力。”

“再说。”少年冲她扬起了嘴角,“你肯定还会遇到更值得的美好。”

徐六月转过身,她知道自己将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记得这个少年编织出来的美丽向往。

徐六月把遗书也折成了纸飞机放飞,纸飞机顺着晚风飘摇远去。徐六月望着远去的纸飞机发愣,宁瑾瑜收拾好书包,站在原地对徐六月说:“这个世界是有很多不公平,不能每件事每个人都能顾及到,但是世界还小,给它成长的时间。”

“人在成长,世界也一样。我坚信成长途中跨过的每一个坎坷都将反馈成美好降临在人身上,所以不要轻易放弃世界在你出生时赋予你的活力。”

少年轻笑,“不要总是那么悲观,今天我在政教处办公室遇到一个人,政教处的老头把他骂了两个小时没有一句重复的,他都没有选择自杀……”

话音未落,一个人冲上了顶楼,看见徐六月两人之后愣在了那里,显然他没有料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在顶楼。

那人扫视了两人,在看到宁瑾瑜时脸色突变,冲到天台上扒住栏杆准备往外翻,宁瑾瑜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搂住了那人的腰,那人用力挣扎,蛮劲大的差点把宁瑾瑜掀翻在地。

徐六月连忙上前,一个手刀斩了下去,劈在那人抓着栏杆的手臂上。那人吃痛的松开了双手,宁瑾瑜趁机把那人拽了下来,按住他以防他再起来。

那人的手臂上浮现了两道红印,他抬起头干瞪着徐六月,“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的劲儿!”

“五谷杂粮!”徐六月撇了撇嘴,居高临下看着疼的呲牙咧嘴的男生,开口说道:“你要是真跳下去了就比这还疼。”

“你们别管我,我受够这狗屁学校狗屁老师了!他们简直就……”男生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不满的诉说着,说着说着竟然留下了眼泪。

宁瑾瑜松开了钳制着男生的手,附在徐六月耳边轻声道:“这就是刚刚我在办公室碰到的那个人。”

徐六月恍然大悟,蹲下身边替男生揉着手臂边开导他。

男生被徐六月那三寸不烂之舌说的一愣一愣的,徐六月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却是越说心越酸,到了最后两人都又留下了眼泪。

两人准备离开时徐六月才发现,之前的那个少年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徐六月明明是笑着却有些无奈,她接受了之前男生要送自己回家的提议。

抬头望满天的繁星,每一个夜晚都相同,今天的星星却格外闪烁耀眼。

直到一个月后的暑假,徐六月都再也没有遇见那个少年。

徐六月有时候会发很长时间的呆,脑袋里对那个少年充满了谜一样的各种幻想。

她不知道是他让自己遇见了这个世界,还是世界让他和自己相遇。

A市那么大,到哪去找那个昙花一现的少年呢?

徐六月在漫长的黑夜里总是会想起那天在天台上的相遇,然后少年朝她伸出了手,被少年凉凉的手握住的触感徐六月只是在梦里感受到就能笑醒,笑醒之后又开始陷入了对少年的另一个奇异幻想之中。

少女时期的喜欢就是这么简单,也许一个眼神,也许一个动作,也许对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你喜欢那就真的喜欢了。

没有人去给这种由一个不起眼的细节而喜欢上的爱慕去下一个定义,但是如果这种喜欢没有说出口,那显而易见就是暗恋了。

是的,徐六月暗恋上那个少年了,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

徐六月不想让这份感情只是暗恋而已,她想要告诉少年,然后自私的想要得到少年的回应。

只是,对于少年她一无所知,也许少年是上一届高三的学长,已经随着高考后被录取的洪流分散到了这个世界的哪个城市。

以后……

还可以见到吗?

还可以见到吗?有缘的人就算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终究还是会在赤道相遇。

周六的超市人声鼎沸,徐六月放下手中的雀巢冰激凌,直视着远方,对面不远处的冰柜前面,那个少年和个女生欢声笑语地说着话。

女生抬起头对他说了什么,说完两人都笑了,少年宠溺的揉了揉女生的头,女生假装生气地放下奶就走,少年笑着追了上去。

徐六月连忙转身,对上了妹妹探究的眼神,“姐你怎么了?”

嘴上说着没什么,徐六月抄起一杯冰激凌放在购物篮里拉着妹妹快速离开了。徐久月望着购物篮里的草莓味冰激凌无奈。

还说没什么?从来不吃草莓味东西的徐六月都拿了草莓味的冰激凌。算了,回到家她不吃刚好我吃!

徐六月当然不知道妹妹脑袋里正在打着什么小算盘,她只想要快速离开这里,却不知自己逃得有多狼狈。

徐六月离开不到一会儿,宁瑾瑜就走到了冰柜前,抬起头四处张望,刚刚明明看到了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瑾瑜?”女生走到宁瑾瑜身边,低头看了看冰柜,“你想吃冰激凌了?”

悲伤的时候,人会想起以往所有令人悲伤的事情,然后越想越悲伤。就如同你做错了一件事,父母很生气,然后就会想起以往你做过的很多错事,然后越想越生气。

徐六月悲伤的不是少年已经名草有主,而是少年身边的那个女生太优秀。

徐六月躲在被窝里面小声抽泣着,她想起了戴袅袅。那个和自己玩了六年的好朋友,也是因为一个比自己优秀的女生而离开自己的。

悲伤的人容易将两件没有联系的事情联系起来,徐六月是哭着睡着的,第二天眼睛肿到母亲都吓了一跳的地步。

“六月,你昨晚又和妹妹看韩剧了哦!”

六月没有回话,洗漱完毕后她出门就径直去了理发店,“剪短。”

剪短的两个字,就剪断了这六年的记忆。

剪刀剪下的那一刻,徐六月差点哭出声来。

留了六年的长发,在几声“咔嚓”声中变成了一地的青丝。徐六月的发质很好,所以徐六月把这六年卖了个好价钱。

走出理发店的大门,徐六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接听的人是徐久月。徐六月忍住哭腔,吸了吸鼻子,对着电话那头说:“出来,请你吃饭!”

接下来的半个暑假,徐六月是在悲伤中度过的。每一天都会想起一些悲伤的事,徐久月对好友发牢骚:“我姐现在就是个湿毛巾,轻轻一拧就能出来好多水!”

这个夏天是闷热的,一场雨都没有下过。

徐六月第一次在假期里无比期盼着开学的到来,她希望开学后高二紧张忙碌的生活能将自己脑子里的悲伤念头统统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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