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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城外十里。
一行人快马奔行而至,不过百骑,却尽皆一身灿金明光铠,气势雄浑,让得等在城外迎候的一众朝臣,隐隐心惊。
“拜见雍王殿下。”
以中书令王公茂为首的迎候朝臣,心惊过后,忙上前见礼。
李鑍一身紫金华服,腰悬王剑青衾,高居马背,淡笑颔首,“都是少时故旧,列位便不必多礼了。”
众朝臣致谢直身,王公茂近前一步,浅礼道:“圣上已命人洒扫西合宫,请大王移驾,入宫稍歇。”
李鑍大手一摆,转头对李砚道:“砚儿,你且自去,晚些自去宫中赴宴便可。”
李砚恭声回应,随即面色冷肃,挥手带着百骑精锐,直接越过众朝臣,先一步向永宁城内奔去。
众人愕然间,李鑍轻笑道:“砚儿自幼在永宁长大,阔别七年,心中颇为想念故地老友,且让他自去玩耍一番,不必理会。”
王公茂等人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一众人簇拥着只剩独身一人的李鑍,缓缓行往西合宫所在。
北宁、东定、南安、西合四宫,其实就是四王在京的王府、行宫。
分别建于大溱皇宫左右。
以往倒是不少王族旁系子弟和四地派来的属官、内侍、宫女等,常住京中,自行看顾洒扫,照顾在京世子。
但从七年前开始,这四座王宫之内,便已无一个四地之人,空闲经年。
今日,是时隔七年后,京中王宫,再有主人踏足。
“陛下有心了。”踏入西合宫的李鑍,看着仍如旧时的儿时故地,也是有些感慨,随即轻道一句。
王公茂等人却是并不接话。
若他们迎接的是安王和定王,那他们绝对借机表现一二,言说些‘圣上和大王情如手足,地远难叙,常常思念,命人时时维护修缮,期怀再叙仍复少时’之类的,谁也不当回事儿的屁话,然后再各自废话一堆,虚以委蛇一番。
但面对雍王和宁王,他们不敢。
后者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可能会直接拎拳头,嘴里骂着,都是他们这帮小人、佞臣,坏了他们兄弟情义,以至于他们经年未见,多有误会,然后给他们一顿胖揍,先松快松快。
前者么,谁也不知道他们接上的话,会不会成为李鑍随手攥在手里的话把,看似轻描淡写的,就能夹枪带棒,在跟泰和帝交谈时,给他们上点眼药,挑拨离间一下。
子滎如虎,李鑍似狐,一刚烈霸道,一狡诈阴沉,当年还是世子时,在永宁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尤其是与他们同辈成长起来的一众人,更是记忆深刻。
寻常可能会稍加淡忘,但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便又发现,往日记忆,竟是格外深刻。
“子责兄,可还记得此树。”
然而他们不想开口,但架不住李鑍点名。
只见李鑍一副全然追忆往昔的感慨样子,伸手指着照壁旁一棵孤零零的大杏树,笑问向王公茂。
王公茂只能回以一抹感叹的微笑,道:“自然记得。当年圣上初为太子,每日学业繁重,连宫门都难出半步,言说平民小童,尚有院中古树可攀玩嬉闹,捉虫采杏之童趣。您和宁王便挖了东宫殿前的路石,砌了花坛,从御苑挖来这棵杏树栽了过去。事后被先皇斥责,只好将之又移栽到了这里,常带圣上来此爬树采杏捉虫,渐长些,便在树下文会较武,抚琴作赋。”
这事儿不止他知道,在场朝臣也都十分清楚。
这棵树,不仅见证了泰和帝和李鑍等人的青葱少年时,他们也一样。
那时,年长他们一两岁的李鑍和子滎,就是京中的孩子王,他们这些够得上伴读陪玩的,都是弟弟。
只是今非昔比,老树仍在,人也仍在,却不可能再如当年一样了。
有些选择,不是今时才坐下的,而是早在年少分别时,便已论定。
就在王公茂话音刚落之时,青衾入手,李鑍一剑斩落,剑气吐露,粗壮的老树,瞬间被齐腰斩断,轰然倒塌在地。
王公茂等人再次为之愕然,心神震动。
此举在他们看来,便是李鑍此行的态度,他,是来摊牌的!
紧接着,不算太远处嚷起一阵喧嚣,一座宏伟府邸门口,列戟被人斩断,门匾被挑落在地,影壁被从中砸碎,百骑金甲横冲入府,连人就打,见物就砸,蛮横如匪。
西合宫门前,一堆朝臣惊愕之后闻声望去,只觉得更加骇然,心头迟滞,一时全都呆傻当场。
差点被老树拍在身下的王公茂,本就惊魂未定,再待看去,更是瞠目结舌,僵硬转头看向李鑍。
已然收剑回鞘的李鑍,仍旧春风和煦般浅笑道:“陛下让我来京中出出气,本王也只是照旨而行。至于这树么,本王准备带回雍合,请名匠斫刻成琴,此生不知能否再回永宁,便假以琴声,廖慰思念吧。”
任王公茂等人思绪千百,也没能想到,李鑍会来这么一套话,直接把他们的嘴堵住。
当下顿时无语至极,同时看着影壁碎落一地,府中不时有坍塌烟尘的兖国公府,默哀片刻。
离得终究不算太远,不多时,宫内便已经得到消息,泰和帝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起身摆驾,不多时便来到了西合宫前。
“臣等拜见圣上!”
“参见陛下。”
王公茂等朝臣和围观这两个新景的众人,看见御驾亲至,跑路的跑路,见礼的见礼。
李鑍也是一样,正儿八经的作揖见了一礼,并无任何逾矩之处。
泰和帝应旻阔步上前,扶起李鑍,道:“王兄叫朕好等,也叫朕大开眼界啊。”
李鑍道:“自从得陛下回信,我可是片刻没有耽搁,昼夜连行,快马赶来,好好出一下心头这口恶气!只是我大溱地域实在太过广博,终是让陛下久待,望陛下恕罪。”
“玩笑而已。王兄一别经年,倒是少了许多往日风趣。”泰和帝摆摆手,再道:“王兄是随朕入宫一叙,还是请朕再入西合宫闲坐?”
虽是询问,但话落,泰和帝已经拔步向西合宫内走去。
李鑍随步跟上,俩人并肩而行,指着宫中处处,笑谈往昔。
穆诚自在宫门处一站,挡住了所有人跟随的脚步,冲众人摇了摇头。
众人心中各色心思频起,面上却三五聚拢一处,继续看着不远处的热闹。
泰和帝和李鑍两人轻车熟路的走近花园,于亭中坐下。
前者四下环顾,感慨一句:“自七年前起,京中已经好久没有今日这般热闹了。只是可惜,仅有王兄与朕在此,仍显孤寂。”
李鑍淡然道:“陛下若是有心,京中必可如旧。”
泰和帝叹道:“哪里有那么容易。而今北律寇边,南凛也在观望,蠢蠢欲动,朕怎可能轻易将诸位王兄召回京中,让外府无了主事之人。”
李鑍嗤笑回道:“四方行台这些年做的还是不错的,我等一帮闲散罢了,哪里有多么重要。”
泰和帝扬眉看去,“王兄这是对朕,心有怨怼啊。”
然而李鑍却是全不在乎般摇摇头,“怨怼谈不上,气倒是有些。若非你已为帝王,今日被砸的,就不是兖国公府,而是你的东宫大殿。”
“哈哈哈!”泰和帝朗笑起来,眼放厉色,直视李鑍,“那何不将朕皇宫砸烂,岂非更加痛快!”
李鑍还视回去,毫不相让道:“因为那不仅是你的寝宫朝堂,也是大溱万民仰视、众心汇聚之所在,岂容轻辱。”
“颖稷,这座皇宫,这座天下,从来都不只是你的,更不是你可以信手磋磨的玩物。你究竟还要任性妄为到什么时候!真想有朝一日,有人掀翻这座琼楼,你才能彻底醒悟吗?”
被指着鼻子喝骂了一通的泰和帝,神色却平缓下来,“还是这副身为长兄的德行,自幼你便如此,王兄啊,斥责管教与朕,你很开心么?”
李鑍神色不变,再道:“我没哪个闲情逸致,幼时是先皇所托,现在只是想给彼此留个体面而已。”
泰和帝沉默片刻,言道:“所以,王兄此来,便是给朕下战书通牒来了?”
李鑍点头,“你可以这么认为。多说无益,咱们只看北地此战结果如何。若你已经无心无力阻敌在外,那我们自己来。别忘了,这大溱江山,也是我们的祖宗基业。”
“可你们自始自终都是败者。”泰和帝眸若朗星道:“太祖时如此,而今我应旻在位,依旧如此!”
“与其看你们虚与隐忍,拙劣做戏,倒不如摆平车马,让朕再打你们个心服口服!”
李鑍看着他,久久不语,他想过很多,却从没想过应旻是抱着而今这番心思。
却听泰和帝再道:“王兄自幼聪慧,该明白盛极而衰,大溱国祚三百五十余载,帝王分治内外,各自帐下勋贵如云,已成顽疾,四王不除,勋贵难清,门阀难灭。起此一战,再延百年盛世,有何不可。”
“原来如此。”李鑍心下震撼,愣愕看向泰和帝。
他不知道应旻哪来的这般底气魄力,只是明白了,帝王一战,无论怎样都不可避免。
“沙场再见吧。”轻道一句,李鑍起身便走。
泰和帝的声音,从后传来,“王兄,我其实真的想帮你们都召回京中,只不过是另外一种方式而已。”
“我信。”李鑍回了一声,大步而去。
当日,雍王一行百骑,匆匆而来,亦匆匆而去,在外人眼中,似乎真就是来出个气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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