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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景致美,娘娘不如再坐一会……”戚贵嫔在她身后道。
江心月连步子都未停住,只扶着贵喜的手下了石阶,缓慢而温和地道:“不了。本宫要早些回去,润儿午觉该醒了,他找不着娘会哭的。还有——本宫有一句话要告诉戚贵嫔,喜欢火焰不是坏事,但小心不要玩火自焚了。”
“娘娘,您何必来一趟呢,您看她这幅样子……”菊香贵喜一众均小声而愤然地道。
江心月却是冷冽地笑着,道:“她那点子把戏,还入不了本宫的眼。本宫有何畏惧,有何不能来!”
他们身后的戚贵嫔有些气愤地驻足,双手绞着帕子低低自语道:“五皇子哪里比四皇子差!我今日找不到机会,以后也会有……”
她这一时生着闷气,旁侧的五皇子却又细细地哭了起来。她不禁觉得烦恼,回头一看,却当即惊呼道:“你……你是哪里来的小奴才……”
那是一个滴着满嘴鼻涕的三四岁的小娃,他满身都沾了枯萎的枫叶和尘泥,浑身上下只能用一个“脏”字来形容。他不知何时爬进了初亭,扯住五皇子乳娘的裙角爬着,又用手去够包裹五皇子的锦缎。
那个乳娘一时疏忽,不料到被这么个小奴才扯住,不禁一边怒骂他一边抬脚,想将他踹出去。戚贵嫔身侧的宫人也赶忙上前,几人粗鲁地拉住这个小娃往外拖拽。
那小孩子毕竟很小,哪里挣得过几个大人,一会儿就被扯开。戚贵嫔见他脏,既嫌恶又恼恨地厉喝道:“你是哪个司,哪个院的小奴才?你的管事公公没有看住你么?”
宫里面,三四岁就被“净身”送进来调教的小内监也是有的。若是伶俐聪慧的,便可被挑侍奉小皇子。然而宫里三皇子跟前得脸的两位小内监戚贵嫔都认识,四皇子不满周岁,还没有选小内监的。这样,戚贵嫔便知这小脏娃绝对不是什么得脸奴才。
五皇子被小脏娃吓得一直哭闹。那小脏娃却一点不知规矩,不怕四周的人,也不肯回答戚贵嫔的话,仍然呜呜哇哇地无礼地大叫着,他对五皇子好像很好奇。然而他的叫声令五皇子哭得更厉害。
江心月在前未行几步,便听后头一片嘈杂,似乎生了事端。她便转身回去探看。
戚贵嫔被那小娃的叫喊声与五皇子的哭闹声吵得头疼,又越发恼怒,一看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连连甩手道:“什么卑贱的小奴才,竟然冒犯本宫与五皇子。给本宫扔到云梦湖中。”
宫内奴才命如蝼蚁,况且是这么一个脏兮兮令人嫌恶的小娃。戚贵嫔的宫人们没有犹豫,由一个体态肥硕的内监两手抓着小娃的臂膀,拎起他往水畔走去。
“给本宫住手!”江心月见此一幕,不禁朝那个擒住小娃的内监高声厉喝。那内监见是德妃命住手,也不敢再妄动,呆愣地抓着小娃立在原地。
江心月蹙眉上前几步,进了戚贵嫔的身前,声色严厉地道:“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你要下什么杀手!”
“娘娘,他满身污秽,举止无礼,定是个低劣的奴才。”戚贵嫔伸手一指小娃,厌恶道:“他冲撞五皇子,自然该死!”
“本宫早就听闻你曾苛待过自个宫的奴才。”江心月看着她,愈加不喜地道:“奴才也是人,方才他的冲撞,罪不至死。草菅人命难道是天子嫔妃应有的德行典范么?况且他只是孩子,毫无反抗之力,戚贵嫔处死他不觉太过分了么?”
戚贵嫔被他说得讷讷不能言。德妃位高,她即使被责骂不服,也只能低头听训。
江心月一边说着,一边移目看向那正在哭闹挣扎的小脏娃。他双手乱舞,脚足蹬踢,口中还呜呜哇哇地又哭又喊,却没有一句能为人所听懂。
“娘娘,他……举止很异样,倒像个痴傻儿。”菊香在侧不由地道。
此时江心月与戚贵嫔也注意到了这小娃的异样。他不是那种单纯地因被抓的恐惧及年纪幼小而哭闹,倒像是一种癫狂的叫闹。突然地,一丝细细的芒线在江心月的脑中划过。
她仔细往小脏娃那一身被污泥覆盖的衣裳上看去。那上面已经脏得认不出颜色,然而却隐约能看到衣襟处映着一星半点的金色的光亮。这在普通奴才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江心月盯着他的衣襟,对奢华之物极其熟悉又洞察敏锐的她,只觉那光亮似乎是纺织所用的贵重的金丝。
这孩子……那一位恰恰也是个痴傻的孩子……
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凝滞的瞬间,枫叶林中突地闪出两个步履慌乱的嬷嬷,她们的面色极焦灼,一见那小娃被戚贵嫔的一众内监拉扯着,其中一个便俭省惊呼道:“郡王小祖宗,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声“郡王”,惊得戚贵嫔及她手下的宫人瞠目结舌,那个肥硕的内监也再不敢拉扯小娃,几个宫人纷纷腿软跪地。
戚贵嫔更是手足无措。她怎也不曾料到眼前的小脏娃会是郡王,而按制郡王品阶高贵,只需向妃位以上的长辈行礼,按着戚贵嫔的品阶,她在悯郡王面前反而是身份低微的。
这边的江心月却是微微眯起了凤目,看向那两个突然出现的嬷嬷。悯郡王不是随惠妃居在重华宫么?那不仅不属于内廷,且是佛门重地,惠妃当年自请带发修行,已经永不得出入内廷了,她的儿子怎会乱跑出来?
小娃见到两个嬷嬷,又被解开了束缚,当即一边大哭着一边没命地朝两人奔将过去,口中嚎啕着:“阿嬷……”
这一声“阿嬷”,他终于喊得清晰无比。然而,当他奔到嬷嬷们身边时,却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从口中吐出大口的白沫。
然后,他两眼一翻躺倒在地上,小小的身子不停抽搐。白黄的沫汁,缓缓沿着他的嘴角流淌而下。
乱极了。江心月只觉得乱极了。
一个嬷嬷大惊之下,将悯郡王紧紧抱起,不顾他口中吐出的污秽,慌乱而心疼地哄拍着他;另一个嬷嬷则双膝跪地,朝江心月叩头哭求道:“莲德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他又发病了,求您救救他……”
他们二人的哭号声令江心月脑仁发疼,再看悯郡王抽出呻吟的病痛的模样,她有觉心里紧张焦灼。当即不由地道:“都愣着做什么,悯郡王发病,快去传太医来此……”
“悯郡王不得踏出重华宫,如今这是怎么回事?”突地一个清冽的声色在背后响起,回头望去,却是扶着妃撵,仪仗繁复的宸妃。
宸妃施施然下撵,移步至江心月面前低头屈礼道:“莲德妃娘娘安。这一处景致好,有很热闹,臣妾路过此地远远地闻见声音,便循声而来了。”
她发上插着一支琥珀蝶戏双花鎏金的玛瑙簪,通身映着熠熠的光泽,簪首处镶着一颗极大的琥珀珠子,那里面裹着两只张牙舞爪的大虫,二虫保持着缠斗之姿,十足骇人。江心月见了她这簪子不禁倒退一步,口中惊道:“你真大胆,这么可怖的饰物也敢戴在头上,我是碰也不敢碰的。”
宸妃轻漫一笑,有些讥讽地道:“不过是千年的死物,普通的女子们却偏偏要怕。”她抬手抚着那簪子上的琥珀,扯起嘴角笑道:“这簪子是吐蕃新贡奉的物件,琥珀大而通透,两只大虫扑斗却同时被包裹更是罕见至极,足见其珍贵。有皇后和莲德妃娘娘在,按理说臣妾是轮不上这么好的东西的。然而娘娘们都很怕她,皇上没法子,只好赏给了臣妾。”
她说着媚笑起来,自顾自地炫耀着那只有她才敢佩戴的饰物,似乎忘记了那位呻吟病痛的悯郡王。她又往江心月面前凑了几步,微微低了头将簪子靠近江心月的面孔,笑道:“娘娘您看,这东西多么好,连虫儿脚足上划开的水纹都清晰可见,臣妾真是得了便宜了……”
江心月和多数女子一般无二,都怕这些虫虫蚁蚁,尤其是这么大个的虫。她连连倒退数步,不迭道:“你喜欢就好,本宫对它可没有兴趣……”
宸妃见她胆小,不禁觉得无趣,回首缓缓踱步往悯郡王那边走去。她靠近了两个嬷嬷,并不似江心月一般因悯郡王的病痛而怜悯,却是眉目倏地凌厉起来,道:“宫里的规矩,你们是越发不放在眼里了!悯郡王随意出重华宫,你们两个侍婢该当何罪!”
两个嬷嬷听闻惊惧起来,均朝宸妃跪下,连连讨饶,一边哭着求道:“娘娘如何处置奴婢们都可,只求娘娘快些宣太医,救治我家的小王爷……”
而悯郡王此时并未完全晕厥,他只是无力地抽搐着,呻吟着,不成人形。然而当他看到宸妃发髻上那颗硕大的琥珀珠子时,陡然惊恐,猛地高声哭嚎一声,继而渐渐地失去意识。
这很正常,很多小孩子也是怕大虫的。尤其是悯郡王这样神经出了问题的小孩。几个嬷嬷见他呻吟声渐小,抽搐却越来越厉害,不由地愈加惊惶地向两位妃位娘娘求救:“娘娘快救救我家主子吧,这样发病下去,性命堪忧……”
而宸妃却依旧面色淡漠,没有一丝搭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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