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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挤得连抬个脚再踩下去时都很可能踩到别人脚,气味复杂丰富的绿皮火车车厢里硬站了一天一夜是什么感受?

若是以前,楼岚绝想象不出来。

可现在他能说了。

――感觉自己像中了魔咒,身体一寸寸石化。

等到第二天中午,火车拖着有气无力的呜呜鸣笛声在L市火车站时,楼岚贴着车壁小心翼翼提着脚缓了好久,才忍着剧烈的刺痛一步步往最近空下来的位置上走过去。

当屁股坐到座椅面儿时,楼岚有种自己灵魂得到了升华的错觉。

他们都是上山下乡支援国家建设的知青,组织上当然不可能给他们安排全程站票,只是能不能找到空位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已经硬站了一天一夜的楼岚没心思去找其他同伴抱团,强忍着疲倦放下包就着军用水壶里的凉水吃了半个硬邦邦的杂面蒸馍,随后脑袋一歪,就在座椅上坐着睡着了。

连怀里的包袱都顾不得去担心会不会被人顺手牵羊了。

没办法,实在太困了,之前站着的时候他都断断续续打了好几个盹儿。

绿皮火车拉着他们一路喘着粗气又跑了将近一天,上午十一点左右终于抵达了云滇省省城。

然而到了这里还没完,被接他们的人带去食堂吃了顿热乎饭后,顺便等了从全国其他地方乘坐火车赶来的几波知青,人到齐时楼岚放眼望去,估摸着大概得有两三百人。

这些人各有小团队,楼岚也站在跟自己同一个地方来的八个男女知青旁边,站在露天听领导讲话。

结束后又马不停蹄被安排着上了挂着红色条幅的东风卡车。

红布条幅上写着:“热烈欢迎援滇知识青年!”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全程还有省城报社的记者来拍照采访。

这就有那味儿了。

被火车折磨得憔悴不堪的一群知识青年顿时打了鸡血一样神情振奋起来,说起话来都是些要去山里建设更美好的祖国之类的话。

楼岚在旁边提着刚装满热开水的水壶,背着包袱,刚洗漱过看起来清爽白净的脸上虽然没那么激烈的情绪,可那双星辰般充满智慧的眸子里却透着神采。

因着他长得好,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下颚骨收出一分孤傲的棱角,加之气质卓绝,站在人群边沿身形挺拔如同一棵小白杨,楼岚得到了一张独照刊登在第二天的省城日报上,被撰稿记者描述为“眼中充满了对建设美好祖国的自信与向往。”

当然,这个时候的楼岚还不知道这些,因为他当时只是怀着避免麻烦的想法,用演技让自己融入这个大环境。

拍照采访过后,他们这群赴云滇的知青就在省城被分成数十批分散开来。

跟楼岚他们上同一辆东风牌大卡车的有五十多人,往车厢里一坐,就挤得每个人只能蜷缩着腿勉强坐下。

现在是四月,春日里还有点冷,走路的时候还不觉得,穿一件单衣外套刚刚好。

可等到坐在敞篷的卡车里被风那么一吹,登时冷飕飕的让人打哆嗦。

刚上来时还有心拉着大家自我介绍唱歌炒气氛的几个积极分子在又颠又冷的车厢里,很快就蔫了下去。

卡车一路得以沉默地往前奔跑。

东风卡车上的人在不断减少,路过一些小县城或镇子时偶尔会停车让十来个或几个不等的知青下车,被等在那里的老乡领走。

楼岚是在半下午大概四点左右下的车,一起下来的另外还有两男两女,一共五个人。

“各位小同志,欢迎欢迎,欢迎来建设我们千户镇。”负责接他们的是位戴着眼镜,穿一身靛蓝“干部装”的中年男人,旁边还有位穿着土布褂子长裤满脸笑容的中年男子。

“这位就是送你们去山上的老赵,你们喊赵伯就成。”

看见面前这位怎么看怎么好相处的赵伯,除了楼岚以外的四个知青都松了口气。

显然,他们知道要去苗寨时就很担心本地人排外,不欢迎他们,现在看见赵伯,浑身上下没哪点跟自己不同,所以就放心了不少,更有一股亲切感。

只有楼岚知道,这位赵伯真的只是单纯送他们上山的领路人而已,以后并不会跟他们再有相处的机会。

赵伯确实很好说话,告别领导后,就笑着招呼五个年轻后生跟好自己:“这一段还能坐骡子车,不过骡子瘦,拖不动所有人,干脆就女娃子先上去歇歇脚吧。”

照顾女同志是应该的,三个男知青都没意见,说笑着一起跟着赵伯牵着的骡车往前走。

一开始当然脚步轻盈,甚至因为坐车坐太久了,好不容易能走走跳跳舒展身子骨,大家情绪都很高昂。

路上,大家又一次做了自我介绍。

绑着两条麻花辫脸蛋略圆润的女知青今年才十七岁,叫田芬芳。

另一个剪□□发型的长脸女知青也是十七岁,不过看起来性格比田芬芳更独立稳重,叫周援朝,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1950年出生的。

男知青里,戴眼镜的矮小个儿十八,叫田凯旋,跟田芬芳是本家,两人互通姓名后,明显因为同姓而更添几分亲近。

长得高壮,一路主动引导大家说话的自我介绍说叫钟庭,是来自京市的首都人。

几个人里只有楼岚是海市来的,这让其他四个人对海市都多了几分好奇。

“海市是靠近大海的吗?那边的人都跟你一样白白净净的吗?”

楼岚笑了笑,说全国各地的同胞都一样,钟庭赞同地点头:“是啊,不管是哪里,都有长得好的不好的,有黑的有白的,有高的有矮的。”

田芬芳俏皮接话:“有胖的有瘦的,还有戴眼镜跟不戴眼镜的。”

最后这点明显是在调侃田凯旋,几个年纪相当的少年少女不由笑了出来。

因为一起上车的那几个同伴都没跟他分在一起,这让他有了机会重新塑造自己的人设。

楼岚刻意表现,同伴也就觉得他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淡高傲,可多半是只是他长相气质太出众,让别人第一印象就把他与旁人分开。

稍微接触后就知道,其实他为人不错,脾气挺好的,话少,但话都能说到点子上,对待女生也很绅士。

短短的一段路,两个女孩子就对他暗中另眼相待,心里难免有了点那个意思。

楼岚只当没察觉,引着钟庭带头说起周围的青山绿水,或是询问赵伯他们要去的寨子基本情况等。

骡子能拉着车板走的路,其实还算平坦,走起来虽累,至少不算艰难。

如此步伐匆匆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一处大寨子。

这里山清水秀,房屋聚集着,人来人往还挺热闹,钟庭他们都以为这里就是自己要支援的地方,虽然有些陌生,却觉得还能接受。

谁知赵伯让他们站在骡子车旁边休息一下,他自己则进了寨子,半晌后,赵伯回来,领着他们饶过寨子,转手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拉长着脸眼皮耷拉,看起来性子古怪不太好相处的老头子面前。

“这是勾抓鸠琅,你们称呼他勾抓就可以了,他是茶坪寨的,你们这次要去的就是茶坪寨。”

这时候钟庭他们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居然还要继续往山里走。

别说两个女知青了,就连田凯旋跟钟庭,此时也不由露出几分惴惴不安。

四个人再没有刚开始的活泼开朗,愣愣地学着赵伯的话喊了一声“勾抓好”,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勾抓鸠琅,勾是苗语“公”的意思,对年长男性的尊称,抓才是对方的名。

鸠琅应该是寨子附近的山名或沟名,毕竟赵伯都说了寨子叫茶坪。

这种介绍方式表示勾抓在寨子里是比较有地位名望的,只不知是怎样的地位。

楼岚以前演戏的时候对苗族文化风俗有过一定的了解,加上原主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记忆,所以才大概知道这些。

钟庭他们四个人自然就是真正的一头雾水,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次他们必须背着自己的行囊跟着抓爬山,出了大寨子不远,就是一座横跨在深谷之上的吊桥,峡谷里风很大,吹得吊桥都在晃。

背上背枪腰挎砍刀的抓只管埋头带路,安抚都没一句就自顾自上了吊桥。

田芬芳他们看着摇摇晃晃只铺着木板的吊桥,别说走上去了,能克制住不打哆嗦都是好的。

楼岚看了看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老爷子,其实他也怕,拍戏的时候能飞能跳,可那是有安全配套设施啊!

可他也知道,如果不赶紧跟上去,后面还要吃更多的苦头。

原剧情里,原主他们就是在这里踌躇不前,最后老爷子走得看不见身影了,他们进不得退不得,等到傍晚太阳即将下山时山里响起了狼嚎,五个年轻人才硬着头皮含着眼泪走上了吊桥。

在山里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傍晚时山风最烈,吊桥晃得像是要把人抛下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桥那边,却不见带路的抓,几个人都哭了。

好在抓本身就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并没有真的把人丢下不管。

不过这么一耽搁,之后的路就都是打着火把在走,超过七十度角的竹梯,湿滑的斜坡,需要用竹棍敲打惊走毒虫蛇蚁的密林。

这一晚上,绝对是原主等人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噩梦。

等到天亮后抵达茶坪寨时,五个人都直接晕在了寨子口,这也导致寨子里的原住居民对这几个知青没留下好印象,对他们的排斥越发明显。

被本地人排斥,语言沟通困难,生活不便,种种因素造就了五个知青在这里的生活困顿艰难,而原主,也是因此起了歪心思,想学听说来的某些知青前辈们那样,找了苗女想摆脱困苦现状。

可以说是一招不慎,就影响深远。

想到这里,楼岚不再犹豫,跟大家商量:“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这里,肯定不是来享福的。吊桥是云滇省很普遍的一种交通道路,大家就克服克服,赶紧跟上去吧!”

田芬芳眼泪都吓出来了,看着下面幽深得看不见底的峡谷直摇头:“不不不,我不敢!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钟庭也脸色难看得说不出话来。

楼岚叹气:“可是如果不赶快跟上去,谁知道天黑以后还会有什么?山里可不像城里,这里狼群猛虎就算了,还有毒蛇毒虫。没勾抓带,你们敢自己走吗?”

说起蛇跟虫子,两个女生都吓坏了,便是田凯旋也忍不住双腿打颤。

钟庭明白楼岚说的话有道理,深吸一口气提议:“老楼说得对,我们必须克服第一道险阻!这样,我和老楼走最前面跟最后面”

说完,钟庭看了一眼楼岚,楼岚点头表示愿意接受他这样的安排,钟庭就继续说:“凯旋,你不是有根绳子吗?拿出来让大家绑在腰上,你在中间,小田跟小周,就在你前后排着。大家放心,我跟老楼绝对会保证大家的安全,哪怕是你们谁失足踩空了,我们其他人也一定能及时把你们拉回来!”

这么一安排,又看抓都快走到吊桥中间去了,知道再不能耽误时间,田芬芳他们三个也咬着牙点头表示同意。

走在最前面的人显然更需要勇气,楼岚看四个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儿,心里不落忍,干脆就主动提出自己走前面。

钟庭啥也没多说,只是满眼感激地拍了拍他肩膀,其他三人也眼泪汪汪地看他,倒弄得楼岚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这样,楼岚跟钟庭两带三,拖着三个哆哆嗦嗦的鹌鹑,一路艰难地过了桥。

在桥上时因为神经紧绷,五个人都没注意前面的勾抓,等过去了双腿发软坐到地上缓劲儿时才发现抓就站在不远处的石头边上看着他们,一双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副神态,真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阴森,田芬芳他们三个都怕怕的,也就只有知道对方没坏心思的楼岚抹着冷汗礼貌性地冲对方笑了笑。

抓顿了顿,别开脸转身离开,离开前哑着嗓子说了句等他一会儿。

大家就以为他是要去方便,自然没多问。

结果十来分钟后,抓去而复返,却是带回来了一兜野果递到楼岚面前:“你们吃点果子,马上起来赶路。”

说话语气还是冷飕飕硬邦邦的,看楼岚接过去后,半眼都没多看其他人一下,转身埋头就又往前面走。

可是有了找野果给他们吃的这一行为后,田芬芳他们还是对抓有了改观,对他的害怕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

有了吃的,又刚齐心协力克服了那么长那么高一座吊桥,大家正是自信膨胀的时候,也不腿软了,纷纷站起身拍着屁股一边吃野果,一边脚下轻快地追了上去。

大概是有了这一茬,接下来赶路的时候抓对他们多了点照顾,太阳落山后,抓还找了个溪水边起了篝火,给他们打了野兔野鸡烤熟,就着烘热的酸米团让他们结结实实吃了顿饱饭。

旁边的溪水是河流分支,水清澈沁凉,大家吃饱喝足,又把自己的水壶装满,举着抓做的火把继续连夜赶路。

吃晚饭的时候楼岚努力跟抓搭话,抓对他感官似乎也不错,虽然十句只回两三句,到底有了沟通交流。

旁听的钟庭他们也了解到,他们还要走大概三个多小时的山路,如果快的话,能在半夜的时候抵达茶坪寨。

“崖伯,茶坪寨是以茶山为主吗?”楼岚是明知故问,根据原主的记忆他其实对茶坪寨已经有了些粗浅的了解。

这主要还是为了让钟庭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另外也是看抓对他印象比较好,想尽量打好关系。

虽然取代了原主,看完剧情[[clewx最快发]]后的楼岚却没打算走老路去与那位心狠手黑的苗女真发展出什么感情关系。

这个世界的渣男情况有点特殊,虽然苗女是被辜负了,也有很浓的怨气,可身为渣男的原主也没落个好,被情蛊反噬痛心而死不说,连死后都没人敢给他收尸,最后落得个在虫谷被分食的下场。

这个世界的怨气,既有苗女的,也有渣男的。

楼岚只稍微想一想原主的下场,就心里凉飕飕的,头皮也发麻。

所幸他进来的时间节点是还没遇到苗女,所以楼岚打定主意在高考恢复之前的这几年里老老实实做知青,谁都不去招惹,等高考恢复的时候就赶紧考回去。

至于苗女?只要不遇到原主这个渣男,以她生来就能养蛊的特殊能力,在她自己的寨子里随便找个苗族男子,一辈子总能像她其他同族女子那样过得顺遂平淡。

打定了主意,楼岚自然要从现在就开始好好经营自己即将生活的关系网。

“抓”既是“崖”的意思,崖伯看楼岚居然对他们苗族文化有所了解,心里头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些,因此楼岚喊他“崖伯”时,这个冷冰冰硬邦邦的老爷子并没有表达抗拒,钟庭他们也就顺水推舟也厚着脸皮跟着这样喊。

称呼是种很奇妙的存在,合适的称呼甚至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崖伯崖伯地叫了几个小时,等到他们摸黑终于抵达茶坪寨时,钟庭他们真就对崖伯生出了雏鸟情结,看见寨口有人时,不自觉地就像小鸟般往崖伯身后缩。

崖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也没赶他们,像只老母鸡一样领着一群胆小的鸡崽子靠近了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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