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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孩子绝对是最费精力的一桩事。

有孩子要好好养后,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少了一半儿似的,从早上睁开眼睛,忙忙碌碌到晚上闭眼睡觉。

以前张海美夜里总会一段一段的惊醒,醒了就对着黑漆漆的屋子发呆。现在却总是一觉到天亮,整个日子都充实到没空去瞎琢磨些有的没的。

从初中到高中,掰着手指头算,明明也是六年,好些个年头。可真过气来,却一眨眼的功夫,给予到了孩子参加高考的时候了。

孩子成绩优秀,人也懂事贴心,可张海美还是紧张得一整夜都没睡好。

总疑心孩子也紧张到没睡着,或者担心孩子睡着了贪凉不管电风扇,着凉了影响明儿个重要的考试。

那天晚上张海美疑神疑鬼地起来了好几趟,偷偷摸摸去开隔壁外甥的房门,探头探脑去给他检查风扇窗户被子啥的。

最后一趟她回来时,迎上的就是自家男人用看变/态的眼神怀疑地看着她。

在城里扎根几年,已经化身时髦阿姨的张海美瞬间领悟到这个眼神的含义,顿时“”了。

不过到底再不好意思去开大外甥的房间了。

毕竟也是十八岁快十九的大小伙子了,外甥体贴包容,不介意舅舅舅妈踏足自己房间,可身为成熟的成年人,应该懂得克制尊重。

如此折磨翻腾了半夜,熬到早上,张海美早早起来准备早饭。

因为楼岚提前提醒过,不让她在高考这三日忽然改变孩子的饮食,所以哪怕一腔老母亲的热情与担忧,张海美还是规规矩矩做了稀粥配小菜,另加一盘子抗饿的烙饼。

钟裕文已经从又干瘦又爱小又黑黄的怯懦小孩儿成长为高高瘦瘦白净斯文的少年,吃了早饭看时间尚早,就拿着书在阳台上的小马扎坐下,按照自己往日的习惯,大声朗读课文。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钟裕文在舅舅舅妈的陪送下,准时来到自己所在的考场外面。

考场外已经有了不少人,许多家长目送孩子进考场后都会选择等在外面,就怕孩子考试途中出个啥意外。

钟裕文不想让舅舅舅妈这么辛苦,便劝:“舅舅舅妈,你们不用特意在外面等我,这两天天气预报都是大太阳,站在外面可热了。”

舅舅总是沉默寡言的,时不时还会一声不吭就消失。

因为对舅舅无限的信任,也因为打小就习惯了,钟裕文从来没怀疑过舅舅消失的缘由。

在自己人生中第一个重要时刻,能有舅舅舅妈陪在身边,他已经很满足了。

养大的孩子心疼自己,张海美心里的甜变成了脸上花儿似的笑,一个劲儿给他整理衣领衣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等孩子进去了该等的还是要等。

楼岚就比较坦诚了,背着双手哼了一声,特别理直气壮地说:“谁要在外面晒着太阳等你,我早就订了对面的茶馆包间,带空调的!”

最后这一句,老骄傲了,就差没直说老子在外面,可比你们这些在考场里只有老吊扇用的娃娃子舒服多了。

舅舅时不时就要阴阳怪气一下,钟裕文早就习惯了,知道舅舅是嘴笨心善,笑着点头:“那就好,那舅舅管着舅妈,别让她出来着热。”

等人进去了,张海美有些不满地念叨:“你看你说些啥话,孩子这三天考试,多重要啊,尽给孩子添堵!”

楼岚冷哼的声音更大了,理不直气也壮:“你看他堵了吗?就你堵得很!”

四十多岁的两口子怼来杠去,一边往考场对面的茶馆去。

楼岚深觉女人就是得寸进尺的生物,这么十来年没真发过火,某人都忘了自己当初小得跟老鼠似的胆儿去哪了。

高考这三天,张海美都没去摆摊卖菜,一心一意陪着外甥考试。

等到考完的那天,家里紧绷的气氛才算是松懈下来。

不说别人,便是看起来平常心的钟裕文,其实也是狠狠放松了心神,回来后当天下午本想着打个盹儿,却直接睡死了过去,晚饭都没起得来。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躺在铺芦苇凉席的单人床上,钟裕文一时放纵了懒惰,第一次取消了晨读的习惯,放空大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正是神魂脱身的时候,门被敲响。

钟裕文翻身爬起来,以为是舅妈喊自己吃早饭,结果门一开,就别兜头丢来个新的登山旅行背包。

站在门口的是他亲爱的舅舅。

舅舅一如既往地穿着洒脱不拘一格,洗到变形发黄的地摊白背心,收紧绳已经换了两趟的灰黑色大裤衩,脚下踩一双用铁器在炉子上烧热后烫化了塑料补了好几处的拖鞋。

他亲爱的舅舅背着手,一副大爷的作派,冲他抬了抬下巴,不冷不淡地说:“收拾两身换洗的衣服,长袖长裤外套带一套,还有前几天你舅妈给你买的那双登山鞋。”

又抬手看了看手表,给出半小时的时间限制。

再往客厅那边看,舅妈正高高兴兴哼着邓丽君的歌,跟只蝴蝶似的穿来穿去,又是拿牙刷杯又是找纸巾的,还把自己压箱底的纱巾都翻出来,摆在沙发上挑来挑去。

一派忙忙碌碌收拾行囊的画面。

这让钟裕文冷不丁想起自己小时候,舅舅带着他和舅妈搬家时,好像就是这样。

忽然让收拾要带走的东西,然后就目的地也不说一声,带着他们就走。

舅妈总偷偷跟他说舅舅心肠坏,可实际上却从来不质疑舅舅的决定,舅舅让去哪,便是不说,舅妈也会高高兴兴背上全部家当,颠儿颠儿跟着舅舅就走了。

呃,所以现在,他们又要搬家了吗?

钟裕文怀着忐忑与不舍,试探着问:“舅舅,我们这是要去哪?”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吗?

“哎老楼啊,你说我是带这条纱巾好看呢,还是就带红色这个?”

楼岚皱眉,不耐烦地敷衍一句:“喜欢哪条带哪条!”

张海美紧接着又问:“可是都喜欢啊!”

要是不喜欢,她买来干啥?真是笨死了!

楼岚气倒,扭头吼她:“喜欢就都带呗!问啥问!”

一大早说了要出去旅游,这女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转得他头都晕了。

张海美一点不带虚的,依旧心情很好地继续纠结下一个问题:“老楼,那我这几身裙子咋说?”

楼岚彻底没了心思回答外甥的问题,草草催了一句快点收拾,然后自己转头就躲进了房间里,只说自己也要换衣服了。

可惜没过几分钟,找不到人帮忙参考的张海美就拿着包追进了房间。站在外面钟裕文都能听到舅舅从怒火熊熊到气倒憋闷,再到无力妥协的声音。

钟裕文看了看怀里的双肩包,不由摇头失笑,也不再想别的了,反正舅舅舅妈去哪,他的家就在哪。

跟着走就行了。

这是楼岚早就计划好的全家旅游,就等着钟裕文考完高考全家出发。

所以旅游必不可少的照相机,自然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因为楼岚总是闷声不响就放大招,不管是张海美还是钟裕文,都没纠结旅游一趟要花多少钱,旅游完了回来会不会生活拮据这个问题。

在他们看来,楼岚这个大家长是很靠谱的,不至于花掉全部家当不管不顾就为了享受。

再不济,张海美做蔬菜买卖,就算连进货的本钱都没有,依靠几年的人脉,也能赊账先拿货后结账,一日的生活费是不成问题的。

钟裕文也攒了不少零花钱。

所以一家三口这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玩得很开心,从七月初,玩到了八月末。

中间还临时回去了一趟,因为钟裕文高考得了个省文科状元,学校和教育/局都快找疯了,差点闹出历届以来第一位“失踪”的省文科状元乌龙事件。

等领了奖状奖金,又请了老师领导简单吃了一顿便饭,不等闻讯而来的各方记者想要采访,楼岚又带着两个人火速赶回泰山,继续上次被中途打断的泰山之游。

做事一定要做完,做到一半就半途而废,那感觉,可太难受了。

这场炎炎夏日里踏遍五岳走过古道,上过山下过海的旅行,让钟裕文见识到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

张海美也自觉陶冶了情操,并收获了一大堆批着纱巾的美照。

楼岚也顺便考察了几样投资项目,为自己的小金库添加了又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等到结束了这趟国内自助游后,钟裕文在家停留几日,就收拾行囊,踏着坚毅的步伐,北上进入京大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涯。

留在家里的人两位家长么,自是该摆摊卖菜的摆摊卖菜,该四处闲溜达时不时闹失踪的闹失踪。

数年后。已经大学毕业,刚考完公考的钟裕文带着女友回到自己成长的小城市。

外面日新月异,小城市却如同凝在了如诗的美丽画卷中。

涛涛的江水,如织的人流,河这边的老旧房屋与河那边的高楼大厦,呈现着新旧交错的对比。

“新兴区那边变了好多,等休息一下晚上我陪你过去逛一逛,买点需要的东西。”坐在出租车上,钟裕文指着河对岸跟女友赵佳仪说。

赵佳仪长相属于耐看型,初看小家碧玉,越看越亮眼,加之温婉知性的气质,在学校里也是许多男生追求的小班花。

可她暗恋上了每天早上都能在湖边看书时遇到的钟裕文。

钟裕文长得好,性格也好,成绩优异,到了京大这所学霸荟萃的学府也依旧颇有存在感。赵佳仪为了能更加靠近喜欢的人,本就不算放松的大学学习日常被安排得更加紧凑。

原只想为了喜欢的人变得更好,不求真有个什么结果,没成想大三结束的时候自己暗恋的男生忽然在最后一个清晨偶遇时叫了她的名字。

两人就此走到了一起。

赵佳仪家境颇好,最终却跟个毫无背景、家庭经济条件也属中等偏下的人在一起,家里亲近的直系长辈没说什么,倒是不远不近的三姑六婆话多得很。

这次赵佳仪跟着男友第一次回老家见男方长辈,自也能想到那些人会说些什么,甚至还在路上,就有人越俎代庖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她手上。

赵佳仪看起来柔弱好欺,却不是个真包子,第一个电话打过来时,她就把事捅到了祖父那里。

自此才算是清净下来。

这些事她也没跟钟裕文说,并非默默付出感动自己,只是因为知道一份感情需要的不是考验搓磨,而是双方的呵护。

此时此刻,看着对她来说着实落后的小城市,赵佳仪却觉得窗外吹来的风都带着特殊的情怀。

到了一处外表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小区房屋,钟裕文提着行李箱带路,领着女友上楼。早在回来之前,钟裕文就打了家里的座机,跟舅舅舅妈说了自己要带对象回家的事。

所以到了家门口,没掏钥匙,敲了敲门,里面就响起舅妈咋咋唬唬的大嗓门儿。

“来了来了!老楼,快过来,肯定是文文他们到了!”

说话间,眼前有些脱漆的防盗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映入视线的是穿着大红花裙子,烫着小羊卷,面色红润眸光晶亮的微胖妇人。

说不紧张肯定是骗人的,赵佳仪只能尽量忍着不往男友身后躲,脸上是得体的微笑。

谁知还不等她礼貌地问候,男友的舅妈就眼睛一亮,热情地伸手把她给拽了进去。

真地是拽,跟抢人一样迫不及待。

“哎呀这就是佳仪吧?长得真好!”说着话就拉她往里走。

赵佳仪还没跟这样性格的长辈接触过,有些无措,一路上预演好的初次见面都给打乱了,下意识去看男友。

钟裕文好笑地拽了拽舅妈,“舅妈,你真是有了佳仪就忘了我,我还没进来呢!”

张海美摆摆手:“嗨,你自己进来就成了呗,又不是找不到门。”

赵佳仪抵挡不住舅妈的热情,被动带着进去见到了客厅里站着的舅舅。与热情得过头的舅妈相比,舅舅就显得有些冷淡了。

赵佳仪惴惴地问候了一声,换回一个“嗯”,就没了。

“你甭管他,某人高兴得连续好几晚上都没睡着,现在倒是稳起来了。”张海美胆子越养越肥,毫不在意地摆手,把外甥对象安置到沙发上,又是开电视又是招呼喝水吃水果的。

钟裕文放好行李凑过来,先笑着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女友肩膀,而后凑到舅舅那边,两人闲聊起来。

赵佳仪偷偷观察,发现在外优秀的男友,到了冷淡的舅舅面前,却多了几分小孩子才会有的乖巧崇拜。

小男孩小时候崇拜父亲,这是很正常的。

可等到渐渐长大,这种崇拜会逐步消失,最后甚至演变成水火不容的“一山不容二虎”。

偷偷观察的不仅是赵佳仪,楼岚也观察了一番,问外甥:“你这是确定了?”

钟裕文点头:“确定了,从决定叫她名字那一刻起我就确定了。”

楼岚嗤笑:“自作多情,就不怕人家没确定?”

钟裕文嘿嘿地笑,“那肯定是我不够努力。”

在主动迈出第一步之前,他就确定了两人对彼此都有感情,有了感情基础还不能让对方确定自己是想要一直携手走下去的人,这肯定是因为相处过后自己某些地方不符合对方对伴侣的要求。

“知道她家里人是干什么的吗?”楼岚瞧着对方不像是普通家庭出来的。

这还真不太清楚,因为两人平时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只是简单说过。

比如钟裕文说自己父母早在自己小的时候就意外去世,舅舅是时不时就外出打短工的,舅妈是在家里附近菜市场卖菜的。

赵佳仪说自己父亲是个做生意的,母亲是个教书的。

差不多就这么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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