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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时语如梦初醒,慌忙转头。

“天、天黑了?!”

何时黑的?

她不知道!

唐时语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所在的这个观景台,算是半开阔的,可以被人看到。

所以说,他们方才……很可能……

唐时语赤红着脸,推开少年,起身小跑进了屋里。

顾辞渊被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推了一下,纹丝没动,但他顺从地张了怀抱,让人顺利逃离。随后慢悠悠地直起身,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她拽得褶皱凌乱的衣襟,嘴边挂着满足的笑,踱步进去。

他们出来时,酒楼里热闹非常。

顾辞渊护着她绕开人群往外走,听了一耳朵不远处一帮文人公子饮酒作诗,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应是以文会友之类的活动。”

看来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

唐时语抓着他的手,冲他甜甜地笑了。

萧凭推开包厢的门,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冷眼看着下面的热闹。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相携离开的两个人。

太子说好了与他谈事的,怎料方才有人来传话,随后他脸色变得难看,突然离席。

太子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不悦和烦躁的情绪,不过萧凭不怎么关心,就像此刻,世间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

他早就心如止水。

只是在推杯换盏时,难免地又想起往事。

想起那个明艳的女子在军营外面将他按在墙边,恶狠狠地撕咬着他。想起她抱着酒坛,在大胜之后与他不醉不归。想起那年在战场上,她冲进人群,将他从马蹄下救了出来。

他的妻,何时才愿意回家啊……

唐时语和顾辞渊一路走着,走走停停。

她看上去真的很开心,不管什么摊子都要停下来看一看,顾辞渊就淡笑着站在她身侧,专注地看着,单手护在她腰上,替她挡住来往的人流。

“阿渊你看!”

唐时语指着路边的糖人,“想要。”

少年无奈地摇头,“太晚了,过于甜的东西吃了会不消化的。“

唐时语坚持地瞪着他。

少年不为所动。

女孩突然垂下头,幽幽道:“阿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今日过生日,你还这样……”

“……”

“你晚膳的时候才说过,希望我快乐的,那我现在不快乐了。”

“……”

她委屈巴巴,“你变心了……”

“……好。”少年无措地摆手,“别说了,买。”

“嗯!”她瞬间喜笑颜开。

装可怜,谁不会?

顾辞渊知道她是故意的,可偏偏又拿她无可奈何。无奈地跟摊主要了两个。

摊主瞧着这对年轻人互动,也乐个不停,热情地招呼,“您二位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吧?”

“是。”顾辞渊按住她的肩膀,抢先答道,“您真是好眼力。”

摊主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吹嘘道:“不是我说你啊小伙子,夫人的话就得听,夫人指东咱不能往西,前朝都灭亡百年了,咱们大奉朝可不兴男尊女卑那一套。”

唐时语见摊主批评阿渊,不乐意了,“您误会了,我身子不好,他是担心我才不让我吃的。”

摊主乐了,“哟哟,那是我的不是,你夫君疼你爱你啊,哈哈哈哈。”

唐时语冲动下的开口,后果就是自己羞得不行。

顾辞渊笑着把人搂住,将她的头按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脑袋,“您能照着我们的样子画两个糖人吗?”

摊主啧啧两声,有些酸气地看了他一眼,“行,也就是我这手艺还可以,换一个来都不成。”

少年笑了,“麻烦了。”

唐时语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他低低的笑声震得她耳朵发麻。

今夜少年的话格外多,或许是摊主格外会拍马屁,每一句都拍在少年的心口上。

“小伙子你真是好眼力,找了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儿,真是有福啊。”

“是,我很幸运。”

“说来我和我家那口子也是,年少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么好看,你看你夫人这么好看,可要看牢了哟。”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小伙子你长得也不错,你们这叫天作之合,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呐。”

顾辞渊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他随手放下了碎银子,“承您吉言。”

摊主瞥到那银子的数量,心里乐开了花,这可真是有钱人家的啊,于是夸得更加卖力,语气也更加真切。

画糖人这会儿功夫,摊主把顾辞渊夸得晕头转向的,两份糖人赚出了二百份的量。

双方都乐开了花。

唐时语举着两个惟妙惟肖的糖人,也很满意。

这摊主手艺极佳,配得上他那舌灿莲花的好口才。

她把画着自己的那一个递给顾辞渊,自己则仔细看着画着阿渊的糖人。

“姐姐。”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糖人放在嘴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压低声音,“你看,我要把你吃掉了。”

暗示性极强的一句话,成功地让她再度面红耳赤。

少年不依不饶,坏笑着,“你呢,也该吃掉我了。”

“……不。”原本打算吃糖人的唐时语,突然下不了口了。

“糖人这么好看,我还要再看一会。”

少年的黑眸闪着光,笑声沙哑,低声蛊惑:“求求你,吃掉我,好不好?嗯?”

!!

唐时语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那个乖巧的弟弟去哪里了?

“你你……轻浮!”

“嗯?轻浮吗?”顾辞渊压低了身体,空着的那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在她的注视下,咔嚓,咬了一口糖人。

唐时语大脑嗡得一下,一片空白。

“姐姐,快吃吧,‘阿渊’好甜的。”

他的眸间墨色翻涌,声音故意压得很低,还有漫不经心的笑容,都太具魅惑人心的能力,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也咬了一口。

声音很清脆,味道很甜。

她抬眸看着他,注视着他的眼睛。

少年突然敛了笑意,恶狼般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半晌。

突然,手里的糖人被人夺走。

他拽着她一路疾行,三拐两拐,不知去向何处。

等他停住时,毫无预兆地转身,空着的那只手不容置疑地扣住她的后脑,果断地吻了下来。

吻炙热而急促,猛烈翻滚的爱意将他们两个人淹没,她在起伏的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渐渐迷失,渐渐沉沦。

在空无一人的狭小的空间里,燎原的大火在蔓延,耳边隐约能听到热闹的声音,隐秘而刺激。

耳畔是他粗重的呼吸声,唇上又痛又麻。

她养的小狗崽变成了狼,而她自己,变成了狼嘴里肥美的鲜肉。

等她喘不过气,几乎要窒息,呜咽着捶打他时,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怀抱。

最后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笑道:“真甜。“

唐时语:“……”

二人再从拐角里出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久。

这周围人太多,顾辞渊怕她被挤到,于是带着人走上了另一条小路。

唐时语拉着他的手,提议道:“我们从这里穿过去,到主场看灯,等快结束时再走那条大路。”

他回握,“好。”

有的时候不经意间,总是容易撞见秘密。

他们慢慢走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抽泣。

唐时语眉头紧皱,抓着少年的手瞬间用力。她神色肃穆,偏过头,看着顾辞渊。

少年懂她想做什么,无奈地点头。他走在她前面半步,将她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牵着她朝出声地走。

越靠近,声音越清晰。

一道隐忍着怒气的男声出现:“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你手里拿的什么?”

“……”

无人应答,只能听到低低的抽泣声。

男子不耐烦地重复,“是什么。”

还是无人说话。

“呵,孤无心与你在这耗。”男子的耐心已经告罄,冷声命令,“郑怀瑶,那一晚是你勾引孤,醒来后孤也许诺了你侧妃的位置,是你不要。既然不要,那便算了,孤可以换种方式补偿你。”

唐时语震惊地睁大了眼!

那、那一晚??

太子和郑怀瑶?!

所以上一世的“交易”就是这样来的?!

女子呜咽着,轻声哭泣,“我……我喝多了……”

那本就是个错误,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天都塌了。郑家家风极严,父亲绝不会容忍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

“是,你喝多了,孤也没把持住。”萧墨沉努力平复着自己满腔的怒火,“孤要了你,就做好了纳你为妃的打算,没打算抵赖。”

说到这,他被气笑了,“可孤实在是没想到,你竟然想要偷偷堕胎?!”

还、还怀孕了?!

还想堕胎?!

唐时语倒吸了口凉气,还是顾辞渊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这才没让二人暴露行踪。

萧墨沉烦躁地捂住了额头,他实在不知道这女子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多的是人为了攀龙附凤,挤破了头想要嫁给他。郑怀瑶阴错阳差地与他春风一度,非但拒绝了进东宫的机会,就连旁人想尽办法想要的皇孙她都不屑一顾,弃之如敝履。

他萧墨沉这么让她看不上眼吗?

郑怀瑶只是一味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不能留下他……”

她对太子没有感情,那夜恍惚间,她把太子当成了齐煦,他们是表兄弟,有些地方是相像的。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大概就是心里不服气,于是把“齐煦”拽到了床榻上……

萧墨沉拧着眉,不耐烦地打断,“多久了。”

“快两个月……”

“……”

后面的对话,唐时语没有听到,因为顾辞渊将她拉走了。

他牵着她,走到了河边。

他们看着河对岸模糊不清的人,看着那些人拎着灯笼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处嬉闹,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快完结惹~

☆、完结章上

他们走到了河边,晚风温柔。

糖人早已被唐时语吃光,有些糖汁融化,黏在了顾辞渊的手上,很难受,他松开牵着她的干净的那只手,跑到河边。撩起袍子,蹲在河边洗手。

他垂着眼,专心地搓着,没一会工夫,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少年唇角微弯,背对着她开口,“缓过神了?想说什么?”

唐时语蹲在他旁边,大眼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地说道:“哎,方才不是做梦是不是,太……那两个人,是真的啊?”

“嗯。”他继续搓。

“居然还怀了孩子啊……这下被发现了,瞒是瞒不住了。”唐时语双目失神,喃喃自语,“也不知上一世,是否一样啊……”

少年搓手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一样。”

“啊?!”

顾辞渊收回视线,一边搓手,一边淡淡道:“她死在我手里时,我发现她有了身孕。”

那时,郑怀瑶应该未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毕竟那时孩子的月份还小,才一个月,而刚刚她说的是快两个月。

今生的一切都提前了,且那个孩子被太子发现了。

上一世,顾辞渊无心追究那孩子是谁的,他也分毫没有顾及那个孩子。

他依旧亲手剜了郑怀瑶的眼睛,还将她的尸体扔到郊外,任由野狗分食,以偿还她对阿语做的一切。

即便如此,亦不能缓解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痛。

“太子绝不会允许皇家血脉流落在外的,这东宫,郑怀瑶怕是不愿进也必须得进了。”唐时语唏嘘道。

顾辞渊洗干净了手,拉着她起身,沿着河边慢慢走,向着灯火最多光照最亮最热闹的地方前行。

之后的日子甜蜜又宁静,唐母已经在着手二人的婚事,要走过六礼的程序,筹备大婚的所需之物,还有许多繁杂琐碎之事,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冬日就能大婚了。

可意外偏偏就发生在此时。

中秋那日,他们说好了要去河边燃放孔明灯祈福。

唐时语在屋里换好了衣服,等到天快黑,阿渊都没有出现。

她突然心慌得厉害。

“阿渊呢?他人呢?”她忐忑不安。

芸香也一头雾水,纳闷道:“渊公子回房之后一直没见出来啊,或许他有事出去了,恰好没人瞧见?毕竟公子那边也没人,很清静。”

不,不会的,阿渊若是外出一定会告知她。

他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她的。

正常情况下,阿渊在她午睡醒时就会出现,每日都是如此,他忍受不了长时间看不到她的折磨。

唐时语坐立难安,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奔向顾辞渊的屋子。

拐个弯,就是他的房间,很近。

四周一片寂静,越靠近越静,甚至连鸟叫声都诡异地消失了。

唐时语走到门前,猛地一滞。

她闻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属于这里的香气。这味道,她在秦汐身上闻到过。

阿渊门口的,比秦汐身上的还要浓上许多。

唐时语缓缓吐息,手摸在门板上,一把将门推开。

下一刻,她的瞳孔骤缩,脸色瞬间雪白。

门口,一大滩红色的鲜血映入眼帘,十分刺目。

那血迹一直蔓延到了桌前,而屋内,空无一人,只留有属于阿渊的淡淡的药香。

唐时语腿一软,抓住了门框的边缘。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强迫自己冷静。

香味。

和秦汐一样的香味,说明秦汐或者顾芸曾来过。

一滩血,是谁受伤了?

屋内有打斗的痕迹,而阿渊不在了。

来人很可能是顾芸。因为阿渊说过,他打不过顾芸。

唐时语的心跳得极快,她脑子嗡嗡地,好像听到了芸香的尖叫声。

地上那滩血红得刺眼,扎得人眼睛生疼,满目的红,好像她自己的眼睛都被染红了似的。

芸香惊慌地把唐时语搀起来,带着哭腔,“姑娘……”

唐时语闭了闭眼睛,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充满口腔,痛感迅速蔓延全身,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再睁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和沉着。

“走,去秦府。”

重生以来,她有意与前世有交集的那些人断了来往,而如今奉京城中,她认识的人中,竟然只有秦慕也一人能帮得上忙。

天色渐晚,唐时语坐在马车里,拳头紧攥,手指太过用力,指甲不知不觉嵌进了肉里,留下了道道红痕。但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满心都是阿渊。

她冷静地分析着,若当真是顾芸将阿渊劫走,那么留给她的路只有一条——只能去找燕王,向他坦白一切,借助他的力量,找到顾辞渊。

秦慕也是燕王的徒弟,那么由他带着自己去王府,总比自己贸然闯上门要好得多。

马车刚停下还未停稳,唐时语就打开了车门,急着下车。太过慌忙,险些从车上跌下去。芸香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红了眼眶。

往常,这些都是渊公子做的。

芸香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有作过这样的事了。

她一顺不顺地盯着唐时语的表情,心里堵得难受。姑娘自从出门,面色一直很平静,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多说一句的废话。

“去叫门,言明我们是来找秦五公子秦慕也的,就说有位姓顾的公子在府门外的马车里等他,请他出来见一面。”唐时语冷静地交代着,语气中最后那点颤抖也不见了,平静得像个正常人。

芸香连忙应下,跑向了大门。唐时语则站在马车的另一侧,等人来。

秦慕也今日正巧在家,听到顾辞渊来找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剑,出了门。

“顾……唐姑娘?”秦慕也收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是你找我?”

“是,有件事要秦公子帮忙。”唐时语神情恳切,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秦慕也脸色大变,神色肃穆,“秦某乐意效劳。”

事急从权,顾不得避嫌,秦慕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再度移动,秦慕也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为何是去找我师父?”方才他沉浸在顾辞渊被“绑架”的震惊里,竟是没反应过来。

唐时语接过芸香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淡淡道:“燕王殿下是阿渊的生父。”

秦慕也:“……?”

唐时语稍抬眉眼,继续道:“今日劫走阿渊的,或许是他的生母。”

秦慕也:???

直到马车停在了燕王府外,他一直都沉默着,消化着这两句话的信息。

进了王府,有了秦慕也的领路,一路畅行无阻。

他们到了前厅,很快,王府的管家迎了过来。

秦慕也站了起来,问道:“耿叔,师父呢?”

管家面色复杂,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他,叹了口气,,“王爷……此刻不太方便。”

秦慕也一愣,“师父怎么了?”

管家一脸难色,“一言难尽啊……”

“耿叔你别卖关子啊!”秦慕也急得不行,“是不是师父生病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师父虽对他总是冷冰冰的,但绝不会不见他,只有一次,师父重病起不来床,怕他担心,将他拒之门外。

那会他还小,可是把他吓得不轻。

管家见他硬闯,连忙拦住,“哎……没有没有……王爷他……”

话音未落,门口出现了一名高大的男子。

“师父!”秦慕也眼睛一亮,跑了过去。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见人毫发无损,面容红润,不像是病了,这才松了口气。

萧凭的目光只停留在秦慕也的身上片刻,很快,视线后移,落到了他身后那个少女身上。

他面沉似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险些忽略了这儿还有个姑娘在,犹豫道:“姑娘,您是……”

萧凭眼睛看着唐时语,打断道:“过来。”

唐时语眼角一跳,连忙走近。

她站在秦慕也的身侧,抬头打量,上次离得远没看清,这个男人竟是比阿渊还要高一些。

萧凭单手负在身后,指尖互相摩挲着,他神色莫辨地看了唐时语半晌,才淡声道:“随我来吧。”

秦慕也和管家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唐时语,她隐约察觉,燕王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一行人跟在燕王的身后,七拐八拐,来到了东侧院。

直到他们进了院中最大的那间屋子,一切终于了然。

萧凭停在屏风前,转身看着唐时语,“他在里面,进去吧。”

唐时语险些热泪盈眶,匆忙行了谢礼,拎着裙子就跑了进去,脚步急切又慌乱。

萧凭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渐渐响起的抽泣声,扯了扯嘴角。

哭什么,又没死,嘁。

转身出去。

秦慕也一脸懵地看着师父出来,眨了眨眼,“您知道了?”

怕他误会,连忙又补充道:“我也是刚知道!”

“嗯,人都送到了我门口,我如何不知。”

萧凭嘲讽地笑了笑,丢下他,回了房。

就在一个时辰前,天色还亮着,夕阳还未沉入地底,萧凭在自己的房里看书。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敲门声,让萧凭眉头紧皱。

怎么会有人将行踪隐藏得如此好,竟是到了他门口都未能让他察觉。

紧接着闪过一道人影,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他的门前。

萧凭放下书,走过去打开门。

垂眸看到的,是身上带着伤,衣服上染着血,紧紧闭着双目,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年。

和一封信。

这少年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宫里,那时因他的眉眼太像顾芸,他多看了几眼。

还有一次便是一个多月前,在御水楼,他在和一名女子亲吻。

萧凭此时还算淡然,他没管顾辞渊,先是捡起了那封信。

弯腰那一瞬,男人微怔,眼中渐渐涌上一丝不可思议,他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将信捞了起来。

信封上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这香气,他足足有十六年未曾闻到过了。

拆信的手不住地颤抖。

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字迹,他沉寂了十六年灵魂被人叫醒。

她的字,她的话,一如当年,一样的张狂——

萧凭,不知你是否记得我是谁?

不记得也无所谓,今日出现只为告诉你,这是你的儿子,亲生的。

他喜欢那个侯府的姑娘,我也不知道人家叫什么,你儿子一直住在人家家里,添了不少麻烦。所以麻烦你准备一下婚事,上门提亲。

短短的一封信,萧凭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红着眼眶,又哭又笑。

她终于回来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饶是他如铁桶一般坚固的王府,她也能来去自如。

他的妻啊,既回来了,就别走了。

萧凭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

他叫人把顾辞渊抬进了屋里,请了大夫来看,好在都只是皮外伤,只是顾芸用的迷香效力还在,需要过上一夜,等他自行清醒。

大夫刚走,人家姑娘就找上了门。

萧凭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少年,嫉妒地想着,他的孩子比他命好。

真让人羡慕。

☆、正文完结

唐时语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了,顾辞渊今夜不会醒,并且无性命之忧,只是皮外伤后,这才不情不愿地随着芸香回了府。

萧凭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与自己只有四分像的儿子,他果然还是更像顾芸一些。

只用了半个时辰,萧凭便知道了关于顾辞渊的全部成长历程,他的心底没什么波澜。多一个儿子,对他来说无甚差别。

只不过顾芸主动现身,让他颇为吃惊。顾芸的性子,最怕麻烦和牵扯,把儿子送到他面前,这大概是她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萧凭的手拨开少年的衣襟,看着上面深约一寸的伤口,沉下脸。

呵,她当年捅他时可比这狠多了。

萧凭抿着唇,脸色极臭,略微粗暴地把被子一掀,有一角甚至盖到了顾辞渊的脸上他都没有去管,转身回房。

隔日,唐时语很早便来了,来的时候顾辞渊依旧没有醒。她起得太早,就靠在床边昏昏欲睡。

顾辞渊醒时,就看到他的阿语神色憔悴,困倦到了极点。

心被狠狠一揪,比腹部上的伤口还疼。

她的手握着他的,握得紧紧的。

他稍稍一动,唐时语立刻被惊醒。

她迷茫地低头看,对上了少年含笑的眼睛。

唐时语缓慢地眨了下眼,见他一直笑着望着自己,鼻子一酸,很不争气地流下一滴眼泪。

少年错愕地睁大眼,慌忙想要起身,被她按住。

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终于醒了。”

偏过头,想将泪滴拭去,不料少年却先她一步动作,长臂抬起,轻柔地为她擦去。

语气也格外温柔,“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嗯……”她往后缩了缩。

少年立刻不悦地拧眉,“不许躲。”

她果然不再躲。

顾辞渊总是察觉不太对,“把头转过来。”

她不动。

“嘶……要疼死了,姐姐……”

唐时语心下一急,忙转回来,作势去看他的伤口,“哪儿疼啊?让我看看!”

顾辞渊没动,他的目光扫过她焦急的眼睛,视线上移,停在了她红肿的额头上。

那儿有一些碎发挡着,但他依旧看出来她受了伤。

手指拨开她的碎发,那块红肿愈发的刺目,紧紧蹙眉,“怎么弄的?”

“啊……”唐时语收回了去掀他衣衫的手,局促地摸了摸鼻子,眼睛四处乱看,见他脸色越来越沉,才道,“就……昨日从这儿离开的时候,一不小心被绊倒,头磕在长廊台阶下面那个石像上了……”

她腼腆地垂下头,“是不是很丑啊?”

顾辞渊没说话。

唐时语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抬起头,被他专注柔情的目光吸引。

少年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手指在伤处周围徘徊,就是不敢去触碰那红肿的地方。他将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闻到了药油的味道,这才放下心。

“你这么看我作甚……”

那深情的眼神看得人羞赧至极,唐时语的脸上渐渐泛了红。

少年温柔地笑了,手指按在她额角的未伤处,轻轻摩挲,语气缱绻,“傻。”

唐时语一听不乐意了,瞪着他,“怎么说话呢?谁傻?!”

“你。”他目光里满是温柔,渐渐的,变成了怜惜,“害你担心,害你走路时都心不在焉而摔了跤,是我的不对。”

“姐姐,将我的全部都放在心上,甚至忘了其他,像是丢了魂,可不就是傻吗?”

他低声笑了起来,虽是这么说着,但浑身上下写满了得意,澄澈透亮的黑眸里闪着光,一如初见时那样耀眼夺目。

唐时语红着脸,小声反驳,“那你也挺傻的。”

他抓住她的手指,缠绕着,“嗯,我本来也不聪明。”

“……”

她偏过头,不再理他。

少年就这样笑着看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久。

突然。

“阿语姐姐……”

“嗯?”唐时语红红的侧脸对着他,将垂到肩膀长发绾到耳后。

露出的耳朵小巧莹白,他还记得上次含在嘴里时,她生动有趣的反应。

少年看着她无意间的勾引,黑眸中墨色翻涌,低声道:“把桌上的药箱拿过来。”

唐时语微愣,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少年炙热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淡然道:“伤口裂开了。”

他看着她慌张起身、无措的样子,笑容越来越大。

“我……我做什么?”唐时语把药箱放在床边,不知所措,见他满脸笑意,怒视着他,嗔责:“笑!就知道笑!”

顾辞渊嘴角噙着笑意,手撑着要起身,唐时语连忙上去扶。

他心安理得地将重量压在她的身上,起身前,还不怀好意地含住了她的耳垂,飞快地舔了下。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唐时语腿一软,瘫坐在了床榻上。

少年全程都低眉浅笑,给自己上了药,换了纱布。

唐时语看到伤口,心疼眼圈顿时红了。

她鼻音浓重,忿忿不平,抱怨道:“她怎么下手这样狠……真讨厌……”

少年却没忍住笑了,看她红得像是兔子一样的眼睛,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抬手要为她擦泪。

唐时语果断后退一步,飞快地用帕子擦干净了脸,“你别再动了,待会儿又崩开了。”

少年失笑地摇着头,放下了手臂。

唐时语又坐了回去,说到正题,“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顾辞渊慢慢靠回了床头,神色平静,“嗯,燕王府。”

“你都知道?那你和她……发生了什么?”

少年垂眸,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手指细细描摹她掌心的纹理,语气平淡道:“她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我房里,我与她过招,落了下风,但是我奋力抵抗,她也无法奈我何,最后还用迷药限制了我的行动能力。”

顾芸虽捅了他一刀,但他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刺的野兽,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放弃,

若不是迷药,他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哪怕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也要留在唐府,留在阿语的身边。

他拼尽全力,也只削掉了顾芸的一绺头发。

可恨那女人竟然还嘲笑他——

“哎呀呀!真是要多谢你了,我正好嫌头发太多,多谢你帮我排忧解难,哈!”

说这话的时候,刀子插进了他的腹部,那刀上涂了迷药,随后他就倒地了。

失去了行动能力,但也不是所有感官都消失。

顾辞渊知道自己被她扛在肩上,也知道她带着他一路疾行,飞檐走壁。

听风声,他就知道,顾芸的轻功已登峰造极,他追不上。

这一路上,顾辞渊都听着那个疯女人不断地在抱怨。

“啧,真是太重了,吃什么长大的这么重,怪不得飞不快。”

“要不是萧凭那个臭男人害我怀了孕,我也不至于就抛下他跑了。呵,努力真是没有白费,倒真是让他中了。”

“不过也是,那些日子我都招架不住,没有你才不正常。”

“你也别怪我,当初那臭男人若是知晓你的存在,必然会用你困住我,可我才不愿一辈子困在王府里当他的金丝雀。”

“江湖才是我的战场。”

“他受了伤不能再领兵出征,那我便替他去到边境守着,也是一样的,也不枉费爱他一场。”

顾芸很快就到了王府外,她抬眼打量着,感慨道:“十几年了也没变啊……”

她收起回忆,带着人飞进了院里。

“臭小子,当娘的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过些天我还得回北境,北边那几个部落不安分,我不放心,今生有缘再见吧。”

……

“阿渊?你怎么了?”唐时语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抓住那小手,静静看着她,若有所思。

顾辞渊养伤的这几日,萧凭仅来过两次。

一次是看看他醒了没,父子二人见面的情形与前两次惊人的一致。顾辞渊冷淡地看着萧凭,而萧凭也没把顾辞渊放在眼里。敷衍地关心完,了解了情况,就又走了。

还有一次,是来找唐时语,他告诉她,已经和昌宁侯府那边打了招呼,唐母同意让女儿在王府里暂住一段时间,直到顾辞渊康复。

萧凭决定认下顾辞渊。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过上了近十几年来最忙碌的一段日子。

他进宫将自己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件事告诉了当今圣上,随后就是上玉牒,入宗祠,封世子等一系列琐事。

顾辞渊不稀罕,也不在意,因而完全没有关注过这些事。

他依旧是唐时语一个人的,只属于她的。他关注的,只有他们的婚事。

萧凭虽然与他互看不顺眼,但顾芸交代的,他还是认真地着手准备了。

顾辞渊伤好以后,执意要回唐家,萧凭也准许了。

日子一晃,晃到了冬日。

几年前,唐时语遇到少年的时候问过他,生辰在何时。少年告诉她,腊月十六。

那时唐时语没多想,只以为他真的生在冬日。

可是她从未想过,阿渊自小被人遗弃,他自记事起,没有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长过,又怎么会将生日记得如此清楚呢?

今日又是腊月十六,阿渊十六岁了。

唐府一众人为他庆完生,他陪着她回了屋。

今日也是大雪纷飞啊。

顾辞渊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院中白茫茫的一片。

“阿渊?”

她在叫他。

少年转身回房,将门关闭。他站在门口先散了寒气,等浑身暖和了些,才走到她的面前。

她坐在罗汉床上看书,见他进来,对着他笑了笑。

少年在她身旁落了坐,娴熟地往她的身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阿渊,你心情不好吗?”唐时语放下书,手轻轻覆上少年的头顶,摸了摸。

“嗯。”他沉声道。

“怎么了?”

“阿语,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她疑惑,“今日……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

少年慢慢睁开眼,对上了她懵懂的眼神,突然悲伤。

那眼里的委屈与痛苦,让唐时语突然有种预感,似乎能猜到她接下来的话,“今日……是……”

“阿语,今日是我们的忌日。”

唐时语的嘴微微张大,怔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死在冬日的一场大雪里,她也曾猜过,阿渊或许为她殉了情,但她从未想过,他们是死在同一天的。

她没问过死后的事情,因为不想让阿渊总是回忆起那些噩梦一般的记忆。

可是顾辞渊却突然释然地笑了,看向她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温柔,泛着灼灼亮光,“我回来晚了,却正巧撞上了害你的人,杀了他以后,我就放了一把火,本是想与你合葬的。”

当时他想着,“合葬”,多美好的字眼啊。

往后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他的阿语,再也没人能抢夺他的珍宝,

苍天给他机会,让他再睁眼,回到了从前。

顾辞渊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生辰,那么索性,他便将忌日当作生日,当作新生。

而如今,他终于能坦然地说出那年的事。

唐时语愣了半晌,才幽幽地长叹了口气。

“我……我不知那是何时,只知是冬日,临近除夕。”

她看不到黑夜白天的交替,耳边也一直都是静静的,她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度日,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又过了多少日?

后来她振奋精神,努力靠感官来分辨白天和黑夜,靠恩人出门采药的时间来推断又过了一日,但她却不知具体的时间。

若是她早知道,或许早就能察觉他与她的渊源吧。

少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笑道:“如今这样,足够了。”

两人静静相拥了许久,顾辞渊突然松开了她,下了榻。

“阿语,你等我一会。”

少年说罢,便推门出去了。

片刻功夫,他回来了,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

唐时语好奇地往他怀里瞅,少年却在她面前蹲下。

他总是半蹲半跪在面前,仰望她。

唐时语看着少年清澈剔透的眼睛,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想给我看什么?”

顾辞渊慢慢吸了一口气,看上去很紧张。

先是从包裹里掏出来一个全新的小金锁,递了过去。

“这是我为你做的,我去银楼找了师傅学,亲手为你打造的。”

唐时语怔怔地看着他。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睫毛一直在颤,“阿语,不管我是谁的儿子,我依旧只是你一个人的顾辞渊,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能给你的东西不多,这你都是知道的,但我却不想委屈你。可他们准备婚事,皆与我无关,那不是我做的努力,所以我亏欠你。”

“我们的相遇始于这个金锁,若不是我看到它很值钱,也不会靠近你。我想了许久,能给你什么。”

少年抬眼,目光柔和且坚定,郑重其事地说道:“除了这颗心,这条命,还需要一个实物,就是它。”

唐时语垂眸,小金锁闪着金灿灿的光,是一只小狗的形状,和她当初送给他的那个小狗纹饰的发带一模一样。

她心潮澎湃。

“这代表我的承诺,表示我对你的忠诚。姐姐,你说阿渊是小狗,那我就永远做你的小狗。”

少年羞涩地笑了起来,小虎牙露在外面,看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纯粹、炙热,专注热烈到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看进眼里,记在心上。

“姐姐,拴住了你,就别想跑了。”

唐时语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捶了下他的肩膀,“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突然说这些……”

顾辞渊温柔地笑着,纵容她的动作。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他倾身向前,手臂环过她的脖子,为她戴上。

小金狗垂在她胸前,她越看越喜欢。

顾辞渊半跪了回去,抿着唇,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块。

与方才那块不同,这个色泽暗淡,看上去时间久远。

唐时语看着他拿了出来,注意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恍然道:“这是……我的那块吗?”

“嗯,是当初从你这偷走的。”他宝贝地捧在掌心,轻声道,“我一直好好保存着。”

他笑着抬眼,恳求道:“阿语,帮我带上,好吗?”

金锁,也要带一对的。

唐时语犹豫道:“不如拿去银楼重新炸一炸,这颜色好暗淡。”

他笑着摇头,“不了,这样就很好。”

重新炸过,意义总是不一样的。如今这块,带着初遇时的记忆,很好,他喜欢。

唐时语看了他半晌,也笑了。

一块金锁,让他们的缘分有了开始。

关于那段记忆,唐时语早就无法从记忆之海中找到痕迹,但那段回忆,却深深地印在少年的脑海里,一记就是两辈子。

时间一晃,跨过除夕,到了转年,康丰十年。

筹备婚礼的这段时间,萧凭来找顾辞渊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有需求,也是耿管家跑腿。

大婚需要准备的事情琐碎繁杂,有了燕王府相助,唐母轻松了许多。

这一年,原本两家人商定的吉日中,有一个在夏日,有一个在冬日,但顾辞渊都拒绝了。

夏日太热,冬日太冷,他不舍得唐时语受委屈。她的身子虽然康复,但他总是忧心她会旧疾复发。

还有一个原因,他们上一世死在了康丰十年的冬天。越靠近那一日,顾辞渊越焦虑。

婚事最终敲定在了康丰十一年的春天。

早在康丰十年的正月,郑侧妃诞下皇孙,这是太子的第二个儿子。

阖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当初郑怀瑶被太子强行接入东宫,只草草行了个册封礼。郑首辅全程都未露面,只有郑修昀一个人到场,祝福了自己的妹妹。

有一次某个朝臣恭贺郑首辅女儿嫁进东宫,郑首辅当场发了火,后来大家都在传,郑首辅不认这个女儿了。

萧凭不知从哪里得知顾辞渊一直在打听郑怀瑶的事,于是派人送了信来,说了郑怀瑶的近况。

小皇孙八个月大的时候,郑怀瑶开始日日做噩梦,人也渐渐变得疯癫。

太子看在她诞下皇孙的功劳上,原本态度有所缓和,但她一日比一日怪异的行为,让萧墨沉难以接受,终于彻底厌弃了她,不再踏进她的宫里。

进了冬日,郑怀瑶越来越癫狂。她时常会在梦中梦到那一世的事,醒来后,大喊着:“杀了她!都怪她!若是没有她就好了!”

但郑怀瑶又清楚地知道,那些她并没有经历过。

伺候她的宫女们面面相觑,没人知道郑怀瑶口中的“她”是谁。有人将郑侧妃的异常告诉了太子,太子只是冷漠地摆手,不愿再听与她有关的任何事。

一日日的折磨后,理智与噩梦撞击,郑怀瑶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太子将小皇孙接到了另一位侧妃的宫里,他认为郑怀瑶不再有能力照顾小皇孙。

这些消息都写在萧凭的信里,顾辞渊在看到“杀了她”这三个字时,眼中的杀气渐浓。

康丰十年,腊月十六,是顾辞渊十七岁的生辰。

他一早便出了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等临近午时,他才归来。

第一件事,便是回房换了衣服。

唐时语坐在房中,皱眉思索。

少年再来找她时,不出意外地被问话。

顾辞渊面色如常,乖巧地交出了唐时语最爱吃的糕点,“去西街给你买这个,排了好久的队。”

唐时语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你为何还要去换衣服?”

少年微愣,神色不太自然,“西街,又遇到了的那个姑娘,她的手疾似乎还没有好,依旧拿不住脂粉。”

“……”

唐时语无奈地扶额,罢了,罢了。

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料少年突然继续说道:“然后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偷跑出宫的郑怀瑶。”

唐时语微顿,吃惊地看向他,“郑怀瑶出宫干什么?你怎知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少年微哂,“她穿着婢女的衣服,不是偷跑是什么?”

“那你……”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嘴角向下抿着,眼里的温度瞬间褪去,“我将她迷昏,发现了她藏在袖口的一把匕首。”

往唐府方向,带着凶器。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但凡是可能会伤害到阿语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哪怕误伤,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阿语的安危重过一切。

顾辞渊想到先前收到的萧凭的那封信,讥笑道:“叫我如何能留她?”

唐时语脸色大变,“那你……你杀……”

郑怀瑶毕竟是太子的侧妃,她不清楚郑怀瑶在太子萧墨沉心里的分量,她不能冒险。

“并未。”顾辞渊冷笑着,“我为她下了致幻的药,她想要对你做什么,就先对着自己来一遍吧。”

致幻的药会更改她的记忆,让她的思绪变得混乱,人也更加疯狂。

他看着郑怀瑶醒过来,看着她迷茫地望向四周,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顾辞渊看着她原路返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唐时语闻言松了口气。

转日,宫里就传出了消息,郑侧妃神志不清,意识癫狂,竟用匕首刺瞎了自己的双目,还砍掉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幸好宫人及时拦住,不然现在早已是死尸一具了。

唐时语听说后,心情复杂。她没想到,郑怀瑶依旧走上了这条路。

而后的日子,齐煦也再也没有找过她,郑怀瑶也彻底废了,被困在冷宫,今生都无法逃出这个牢笼。

所有的障碍都消除,他们共同迈入了新的一年,全新的人生,前世从未到达过的日子。

大婚这天,很快到了。

顾辞渊认祖归宗,唯一不好的就是二人不能再一同住在唐府。

好在燕王府与唐府的距离不算远,且萧凭并不在意他们婚后住在哪里,他本就一个人过惯了,也不耐烦家中突然多出来两口人,于是主动开口提起这事,准许他们偶尔回娘家小住。

婚礼的流程很繁琐,顾辞渊却是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按照规矩行事,全程没有怨言。

喜帕下面,唐时语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周围人的说话声。顾辞渊从始至终牵着她的手,这才没让她出了差错。

礼成后,顾辞渊被秦慕也扣在了大厅,唐时语坐在喜房内,心情忐忑。

“阿语!”

她坐在房里出神,恍惚间听到了阿渊的呼唤,是幻觉吧……

少年匆匆走过来,往她怀里扔了个热乎的烧饼,又风一样地消失。

他不敢多留,怕把持不住。

阿语都不知道,她此刻多美。

屋内又静了下来,唐时语捧着烧饼,还是热乎的。

不是幻觉啊。

夜幕降临,顾辞渊带着一身的酒气回了房。

他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此刻有些醉了。

秦慕也劝酒的方式很高超,句句都是祝福他们的话,顾辞渊不得不喝,且还喝的心甘情愿。

散了场,少年穿着一身喜服,站在房门口,深深呼吸。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手掌贴在门板上,几次要推,都胆怯不前。

“阿渊,进来。”

从门里传来了爱人的呼唤。

少年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他的新娘子,在床边等着他。

顾辞渊每往前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吵的心跳声。

他不敢抬头,只敢看着脚下。四肢僵硬,像个木头人一样,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屋内到处都是红色,绚丽耀眼的红冲击感极强,让他愈发紧张。

心跳如擂鼓,震耳欲聋。

他停在她面前,入目的是她那双红色的绣花鞋。

他依旧不敢抬头。

耳边突然传来唐时语带着笑的调侃,“阿渊,怎得如此胆小?”

她见少年紧张至此,自己心里那点忐忑尽数消弭,她压低声音,故意说道:“平日里偷爬姐姐的床那些胆子去哪儿了?”

顾辞渊耳边嗡的一声,竟是被她说了个脸通红。

“快,抬头看看我,难不成今夜你打算一直不看我吗?”

她难得看到他这么害羞、畏缩不前的时候,调笑着,打趣着,以此为乐。

“……”

顾辞渊红着脸,慢慢抬眸。

她的脸上也绯红一片,虽眼含羞涩,但目光却向他毫无保留地倾诉着爱意,坦荡的爱意。

他扑过去前,还在想着,他果然够了解自己,面对阿语时,他一定是忍不住的。

他忍了那么久,只为给她一个美好的大婚之夜。今日不一样,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空气里是她和他的味道交相纠缠在一起,燥热难耐,口干舌燥。唯有唇齿相依时,才能有片刻时间缓解内心的空虚。

少年声音哑然,压抑而克制地退开些,“我,不如我先去沐浴?”

他浑身酒气,想给她一个美好的新婚之夜。

唐时语顿时恼了,她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离开,此后一月就睡书房吧!”这么能忍,那就独守空房去吧!

顾辞渊连忙认错。夜还长,他有的是时间发挥。

“阿语姐姐……”少年的声音沙哑到极致。

一字一句魅惑人心的呼唤声在唐时语的耳廓间回荡,她的心尖微颤,仿佛有万千虫蚁在啃咬。

曾经她思索过,何为圆满。

她想着,父母安泰,自己爱的人都平安老去,这就是她全部的诉求了。

直到后来遇到了阿渊,直到她体会到了爱情的美好,她这才将圆满重新定义。

唐时语恍惚睁眼时,那人就像个会食人魂魄的妖魔,那双墨黑深邃的眸子仿佛会说话,更多的情话溢了出来,让她愈发沉沦。

顾辞渊终于褪去了全部的伪装,不再是她面前那个装乖的少年。

他总是澄澈的眼眸此刻暗黑无底,他敛了笑,认真地看着她,每一眼都在倾诉浓烈的爱恋,充满欲惑。

顾辞渊的酒意似乎随着热吻一起渡给了她,让她飘飘然。整个人如同站在云里雾里,脚下也没有个着落。

她就像是快要再在海中溺毙的人,只能尽全力攀住唯一的一块浮木。

夜格外的长,少年人的体力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好不容易耗完了体力,他终于从万里之外,艰难地找回了理智,顾念着她的承受能力,停在了子时。

但他们也已胡闹了两个多时辰。

唐时语好累,好困。

她人还未回过神来,整个人又被抱起。

热水缓缓地淌过,叫人舒适得喟叹不已。

洗去了二人的酒气与污秽,唐时语已经睡着了。

少年活力满满,神清气爽,若不是顾及是子夜,他甚至想要出去狂奔,来宣泄无处释放的激动情绪。

可是阿语睡了,他不敢出太大的动静。

顾辞渊先从水里出来,回去换了一床新的被褥,又折回来,轻轻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擦拭干净,将人抱回了干净的床榻上。

红烛要燃一夜,不能熄,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她尚在余韵中的娇媚的睡颜。

这些年,他看过这张睡颜无数次,可每一次都不会有厌烦感,好像永远都看不完似的。

今后,她的一切都属于他,独属于他一人。

顾辞渊爱极了这种感觉。

他清楚心里关着个怎样的猛兽,他是个独占欲极强的疯子。

少年侧身躺着,支着头,就这么看着,毫无睡意。

直到她的身体忽然颤了颤,以为她做了噩梦,连忙揽过她,在手臂上轻拍了拍,低声哄着。

“阿渊……阿渊……”

一声梦呓,无意识地又出了口。

顾辞渊垂眸,她的嘴角还带着甜蜜的笑容。

他不可抑制地低声笑了起来。

她总在睡梦中叫他。

当初,他守在她的床榻下面,坐在地上,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觉得如此一辈子下去便是毕生的幸事。

如今,她成了他的妻,躺在他的怀里,香甜的呼吸洒在他耳畔,幸福得让人想哭。

曾经不敢奢望的一切都发生了,他无以为报,只能一日比一日,更爱她。

——阿语姐姐,长路依旧漫长,今生让我陪你一起走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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