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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韩阐的状态不太好,杜若又刚生下孩子身体虚弱,韩阐便一直由老人亲自照顾,一天24个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孙儿有个闪失。
也亏得杜家有钱,得了这么个大病的孩子才能勉强撑过了艰难的最初几年。那时候韩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下一次病危通知书,若不是杜启观心理承受能力强,怕早就受不住了。
韩誉两岁之前,几乎都是由佣人带着长大的。因为当时全家人的注意力都在韩阐身上,外公、爸爸、妈妈,所有人都围着韩阐,每天夜深了他在床上醒着,才能听到一点他们回家的动静。
他就像个有家有父母有亲人的孤儿。
一开始韩誉并不懂,他只知道他有个生病的哥哥,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家,可怜得很。对比起来,自己很幸福,至少可以吃喝玩乐,无忧无虑。
可是有天,他不小心听到爸爸妈妈在说话,说什么时候带他去医院,看看能不能抽下骨髓,哥哥快撑不住了。
韩誉吓得一张小脸瞬间没有颜色。
那会儿年纪小,不知道什么叫做抽骨髓,但一听到“医院”两个字,就能联想到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和穿着白大褂挂着一脸严肃表情的医生。
那是所有小孩童年时候下意识会害怕会躲避的。
他也一样,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不喜欢冷冰冰的病房,不喜欢各种医疗器械。
而且骨髓这个词汇,多可怕啊听着,还要抽……
韩誉跌跌撞撞躲进卧室,自那天后有很长时间不敢在父母在家的时候出门,怕他们直接就带着他去医院了。
可那天还是来了。
他从婴儿长到四岁,没有喝过母乳,没有在父母怀里撒过娇,没有过过生日,许多别的同龄孩子都享受过的事情,他都没有机会享受。
韩誉不知道这是一件悲哀的事,但却由衷地恐惧医院。
于是,从小渴望父母怀抱的他,那天杜若向他张开怀抱,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说——“妈妈带你去医院看看哥哥好吗?”
他惊恐地摇头,跑开了。
父母在楼下呆住。
韩父是个脾气暴躁的,咚咚咚上楼,拼命敲着他的房门,一边敲一边吼他——“韩誉开门!”
男孩在屋子里哭,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堵住,就好像生怕他父亲会一脚踹开,闯进来揪着他去医院似的。
孩子总是单纯的,他不知道父亲有着全家上下所有地方的钥匙。
直到他撕心裂肺地哭着,被黑着脸的韩父一把抱起,面无表情地塞进车后座。
车门落锁,杜若神色复杂,不停说着话想让韩誉冷静下来。可孩子拼命挣扎,泣不成声,感觉是要送他去死一般。
韩父沉声让司机开车,司机不敢大意,拔足马力往医院去。
韩誉狠命扒着车窗,不停拿小拳头敲着玻璃,似乎给他打开了窗,他就敢毫不犹豫跳出去。
杜启观在医院门口等着,看到杜若和韩父两个人抱着韩誉,还被哭到断气的小孩给弄得狼狈不堪,不免生气。
“像什么样子啊你们!”
他杜家是海城上流圈子里有头有脸的豪门,这大街上的,被旁人看到也太丢人了。
“爸,”杜若抿唇,“韩誉他怕,要不……”他们都对韩誉从小缺乏关爱,现在一下子就带他来医院抽骨髓,也没给孩子一些心理辅导和准备,他怕是正常的。
可韩父跟杜启观都是男人,没女人心思想得细,在他们看来,韩誉已经四岁了,哭哭啼啼不像个男子汉,而且不就是抽个骨髓吗?何必弄得这么恐惧?
他原本就是为了韩阐的生命而出生的。
“进去吧。”杜启观说了三个字,很明显,是直接要让韩誉去抽骨髓了。
“爸,”杜若纠结,看看怀里已经哭得累极、气喘吁吁闹腾不动的韩誉,终究有些心疼,“改天吧,我给韩誉做做思想工作,他毕竟还小。”
到底是亲生母亲,看到韩誉苍白的小脸,忍不住心疼。
“改天?”韩父拧眉,“韩阐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能等得了几天?”
杜若闻言,低头不说话了。
她当然清楚,可……两个都是她儿子啊。
在杜若怀里哭得已经没有声音的韩誉,这会儿疲惫地睁开半眯的眼睛,看到眼前外公和父亲的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而严肃中,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今天必须抽骨髓了。
仅仅四岁的韩誉,忽然就在那一刻懂了。
懂了很多以前从未发现的事情。
比如他的存在,只是因为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
尽管他是父母的儿子,是外公的外孙,身上流淌着属于杜家和韩家的血脉。但可笑的是,他却连一点点都比不上那个在医院里躺着等他解救的韩阐。
如果韩阐没有生病,韩誉就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是超生子,罚了钱的。他若不把骨髓给韩阐,这钱就白花了。
韩誉茫然地抬着头,将此刻外公和父亲的表情,以及眉宇间丝毫不掩饰的焦急,给深深记在心里,这辈子都不允许自己忘掉。
然后韩誉小声说——“妈妈,我想尿尿。”
他还小,没人教过他礼仪,不知道在外面应该说“上厕所”而不是“尿尿”。
他说完,一下子没有人说话,于是男孩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尿尿好了我就去看哥哥,我就听话。”
杜若一怔,垂下眼眸看着这个说话还带了奶音的儿子,忽然心下一酸。
杜启观和韩父也微微动容。
杜若和杜启观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她便抱着韩誉往男厕所走去。
到了门口,韩誉扯了扯她胸前的衣服,示意要自己下来,“男厕所,妈妈你不能进去的,”他仰着脸,指指外面,“妈妈坐在外面等我。”
杜若蹲下身,摸摸韩誉的脑袋,“好,那你去吧,当心地滑。”她说着起身,将斜挎包背背好,没有任何多想,便在厕所外面转角处的椅子上坐下等待。
这个点尚早,厕所里很清净,没有任何人。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厕所门口静静站了须臾,随即,那张白皙的小脸上,突然泛开一个极尽苍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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