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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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蓝的双手掐上了路显扬的脖子。
尖利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和肉里。
但他并没有感受到痛苦,反而产生了一种昏昏沉沉的混沌感。
这是我欠她的。他想。
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湖蓝将自己推回电梯里,而她却消失在了电梯门外。
这是我欠她的。
我应该死在这里。
这充满悔恨的、恍惚的声音一直在他脑中回响。
直到他听到了一阵惊呼——
“不要!”
那是万祺。
那声音陡然将他拉回到现实里来。
她的惊呼瞬间覆盖了他脑中无数个充满忏悔的回音。
“你说过要带我通关的!!”万祺继续喊道,“说到做到!”
路显扬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凝视着湖蓝的脸。
她看起来和从前毫无区别。
原来我妹妹变成僵尸也这么好看。他忍不住想。
他艰难地抬起了已经被电到麻木的手。
漆黑的墨斗线抛了出去,在空中织成一张网,笼罩了湖蓝的面容——
湖蓝燃烧了起来。
苍白的皮肤如同瓷器的碎片一般,从那张年轻而熟悉的脸上一点点脱落。
变成了空气中的灰烬。
路显扬徒劳地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一缕灰。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湖蓝死在了他面前。
再一次。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他的大脑都停住了转动。
他不明白湖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也再一次失去了她。
他的心脏沉甸甸的,像是挂着一把秤砣,要将他整个人都拉进无尽的深渊里。
直到他再次听到了万祺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你受伤了……”
路显扬回过神来。
他的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低下头去,被湖蓝抓挠过的脖子上,出现了两道深深的划痕。
但他的神情却依然很平静。
“我好像被感染了。”他说。
万祺的眼眶红了。
“不会的,你可以的,我们一起出去。”她打了个哭嗝,抽抽噎噎地说,“不、不是说了,杀了这只老僵尸就能通关吗?”
于是他们耐心地站在原地。
但是等待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听到通关的声音。
万祺:“?”
路显扬:“?”
万祺打了个寒噤,十分怀疑地说:“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僵尸?!”
她环顾四周。
戏院不知何时停止了那一阵地动山摇的崩塌。
他们身在安静的废墟中。
接着她看到——台上的一对狗男女依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四目相对,低语呢喃。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那画面无比缱绻。
万祺:气死了。
她脸上还挂着愤怒的泪水,十分生气地说:“什么意思,难道等他们抱完才能通关?”
路显扬:“……那我应该撑不住了。”
他脖子上的伤口明显在恶化。
不过几分钟时间,两道血痕迅速扩大开来。他脖子上青紫一片,看起来极为狰狞。
万祺气势汹汹地说:“我现在就去把这对狗男女拉开!”
她转过头去,作势要上台。
她震惊了。
她石化了。
戏台之上,拿玫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桃木剑。
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女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她脸上的神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认真。
仿佛有一束金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像个真正的天师。
——那把剑直直地穿透了Valis的胸膛。
空气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
接着是一声惊雷炸开般的咆哮——
戏院又开始摇晃了。
这一次是更猛烈的山摇地动。
“砰!”
“啪——”
青瓦碎片像炸开的火星一样掉落下来,伴随着房梁的崩塌,这是世界末日般的情景。
万祺一边扶着受伤的路显扬抱头鼠窜,一边依然忍不住抬头去看戏台上的情形。
Valis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
他像一只裹着绸缎的蝴蝶,软软地跌落下去,倒在了拿玫的怀里。
万祺:“???她、她怎么把Valis给捅死了?!”
她震惊得说话都开始哆嗦了。
“——这、这不会被游戏倒扣分吧?”
路显扬被她紧紧地抓着,又在用力地咳嗽。
被湖蓝抓过的伤口有种打了麻药的迟钝感,但碎了的青瓦碎片溅到他的脸上,又令他在刺痛中清醒。
就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恭喜通关。」
「请玩家做好准备。」
「游戏世界将在十分钟后结束。」
万祺幽幽地说:“……系统延迟了吗。”
“不。”路显扬说。
他依然凝视着高高的戏台。
戏台上的两人半跪在地上,以一种更为亲密的姿势拥抱了一起。
濒死的Valis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温柔地擦拭着拿玫的脸。
那的确是非常美的画面。
路显扬突然明白了什么。
“问题是戏院。”他说,“是戏院的怨气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僵尸。毁掉戏院才能通关。”
“而Valis是戏班子的台柱。他是这个戏台上的灵魂。
“只有杀了他,戏院才会崩塌。这出戏才不会继续唱下去。”
万祺震惊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Valis在这个游戏里居然扮演的是这样一个悲惨的角色。
但接着她又很生气地说:“这破游戏有毒吧?!谁会想到啊?僵尸都杀不过来,怎么可能去杀一个根本没有变成僵尸的人?!”
路显扬:“这正是这个游戏的狡猾之处。Valis永远不会变成僵尸,他也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但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
万祺:“呸!呸呸呸!!”
路显扬却抬起了头。
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拿玫。
她在哭。
她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像个失魂落魄的洋娃娃。
透明的液体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鲜血和眼泪混合成难以形容的色彩,在这张美丽的脸上晕染开来。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泪。
就像从来没有人见过Valis的笑容。
“也许你应该问拿玫。”他说,“她为什么会想到要杀死Valis?”
万祺悻悻地说:“才没有人能get到她的脑回路。”
“所以……你不觉得吗?”路显扬继续说道,“她才是为这个游戏而生的。”
但他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万祺呆呆地望着他的伤口。
“你的伤口……恶化了。”她说。
路显扬低下头。
被划破的血痕变成了狰狞的、腐烂的伤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血痂,他似乎能感受到那下面翻涌的血肉。他既痛又痒,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那一处破碎的皮肤上。
他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我被感染了。也许出不去了。”
万祺;“不、不会的……都听到游戏提示了,你、你一定会通关的对不对?”她语无伦次地说。
路显扬:“没关系。也许留在这里,我还能再次看到湖蓝。”
他的语气有种难以形容的温和,这让万祺说不出话来。
她用力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止不住眼泪滑落到脸颊上。
而在同一时间,在台上的Valis也终于彻底断了气。
他的血染红了拿玫的脸。
她跪倒在戏台上,仿佛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画皮。
拿玫睁开了眼睛。
她再次回到了现实。
她犹如一个实验体,躺在透明的水晶棺里,身体的每个关节都连接着粗大的、黑色的电缆线。
水晶棺之外,她身处在地下室里,四面墙都被涂成了超现实的银白色。万祺躺在她的身边。
拿玫无比确信,在进入游戏时,自己见到的游戏舱并不是这样。
透过又一层透明的天花板,她能看到头顶的情形。上面是一个繁忙的实验室,无数穿白大褂的人在走来走去,对着巨大的电子屏研究着什么。
她又看到了颂蓝的脸。
反光的眼镜片下,那双狭长而端丽的双眼,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她们醒了。”
他的口型如是说。
游戏舱在瞬间变为实体,阻隔了她的视线。紧贴着她身体的电缆线都飞快地收回舱内。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仿佛在坐升降机,感受着游戏舱平缓上升,回到地面。
舱门打开了。
对面是另一个游戏舱,里面站着万祺。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脸都哭得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惨。
拿玫开始思考万祺为什么也哭了。
——难道是被她和Valis的父女情感动了吗?
一张纸巾却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诧异地抬起头,撞上了一双无比关切的眼。
拿玫这时才意识到,她的脸上还残留些某种湿湿的、很不舒服的感觉。那是泪痕。
原来她也哭了。
“你还好吗?”颂蓝轻言细语地说。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拿玫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万祺抢白过去:
“很不好!”她大声说,“游戏里好像发生了很、很糟糕的事情。”
万祺边说边自动自觉地将颂蓝手中的纸巾接了过去。
“奇怪,我为什么哭了?”她边擦眼泪边自言自语道。
颂蓝笑了笑,很耐心地接过她的话头:“是啊,你怎么哭了?是游戏里发生了什么吗?”
万祺正在擦眼泪的手却是一顿,她抬起头来,瞳孔涣散:“我、我好像忘了。”
拿玫:糟糕,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在颂蓝转身以前之前,她已经全副武装,进入了战时状态。
她一只手扶着额头,一边十分娇弱地说:“是啊,我也忘了。可是游戏好好玩哦,好想再来一次。”
此时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是:
我呸!
垃圾狗游戏!
颂蓝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小年轻,大概是他的助理或者什么人。
他抱着一个光脑,正飞快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拿玫一边假哭一边偷偷瞄他,并且在心里大骂这个破游戏和游戏公司。
难道她们真的是来做小白鼠的吗?!
突然那个小助理怯生生地走到了她面前。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让拿玫又想起她在那个游戏里的小徒弟。她十分慈爱地望着他。
小助理将光脑递了过来。
“可以请您帮忙填个问卷吗?”他小声说。
拿玫:“?”
她随手往下一滑。
——没滑完。
看起来起码有一千个问题。
“抱歉,我不识字。”她很真诚地说。
小助理:=皿=
他卡住了。
这题超纲了。
“那、那这……”他很尴尬地小声说,一边说一边回头,向颂蓝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颂蓝却很好脾气地笑了笑。
“没关系。”他说,“还是非常感谢你的参与,拿玫小姐。”
“——对了。”他话锋一转,“既然你也喜欢ALIEN,我送你一个游戏舱如何?”
拿玫:“???”
她回忆起硬邦邦的水晶棺,以及上面无数根黑色电缆线。
干嘛?要玩触手py吗?!
“不了谢谢。”拿玫继续用真诚的眼神看着他,“我不吃嗟来之食。”
万祺都震惊了:“????”
“好吧,其实是我家放不下。”拿玫又嘻嘻一笑,改口道。
万祺:“……呵,我就说。”
颂蓝被拒绝三连,但依然完全没有生气。他面带笑容地说:“那实在是很遗憾。不过,如有需要的话,我代表高斯公司,随时欢迎你来使用我们的特制游戏舱。”
他转过身去吩咐助理:“去给拿玫小姐办一张出入证。”
小助理:“好的,颂老师。”
拿玫:=皿=
什么鬼,这是铁了心要跟她玩触手py吗?!
她无法说出口的是——在颂蓝转身背对她的一瞬间,某个审视的、令人不舒服的眼神也随之消失了。
他在怀疑她。
因为她刚才的拒绝。
这让她再次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个长相阴柔、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游戏设计师,确实知道些什么。
她又同情地看了一眼万祺:
显然万祺并不知道自己被“朋友”推进了火坑。
唉。又是一个被朋友坑了的富二代。
真是太傻白甜了。
在回OLEEN的路上,拿玫坐在车后座,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张薄薄的黑色卡片。
这是高斯公司的出入证,角落里印着一个金色的S。
意思是:来自颂蓝。
拿玫并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张实体卡片。
在这个高度虚拟化的时代,“卡片”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于复古了。
万祺忿忿不平地抱怨道:“颂蓝真是个狗男人!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也不说给我办一张!”
“你们认识很多年?”拿玫意味深长地说。
万祺:“是啊,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
“哇哦,青梅竹马啊。”
“那……倒也不是。”万祺很实诚地说,“他家里后来出了点事,他就搬走了。其实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上个月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了我,主动邀请我来坎梅斯玩ALIEN,我们才重新联系上的。”
拿玫毫无灵魂地夸奖道:“厉害了。”
没想到万祺当真了。
她转过头来说:“干嘛?你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其实他小时候更漂亮,他妈妈还老给他穿女装。”
拿玫:“……那倒没有。”
毕竟她已经见过了全世界最美的女装大佬,嘻嘻。
想到这里,她心念一动,突然鬼使神差地对万祺说:“我们能不能换条路走?”
万祺:“OK啊,你自己跟司机说。”
于是拿玫说:“麻烦走A区的尤比克广场。”
万祺:“那是哪里?”
拿玫:“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五分钟后,她们来到了尤比克广场。
漆黑的天幕之下,这辆车行驶在半空中的磁悬浮轨道,得以俯瞰这座夜雾中的城市。
尤比克广场有全市最大的广告屏。
它高达八十层楼,由无数个微小的屏幕拼接在一起,比城市中的许多高楼,更接近于一座庞然大物。
饶是见多识广的万祺,也忍不住咋舌道:“这也太……”
“太美了。”拿玫接道。
广告上的人依然是Valis。
那张英俊的脸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的瞳孔都足以倒映出整个世界。他的皮肤上涂抹着细密而璀璨的金粉,照亮了这迷离的夜。
他是唯一的光。
拿玫凝视着这张脸。
她自己都并不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有多么热切。
在上一个游戏里的经历像被拼接的碎片,渐渐也重回到她的脑海里。
桃木剑,《春闺梦》,还有……他的温度。
拿玫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像有一把火烧进了她的骨头里。
她陡然间有一种在那个黑暗的戏院里,怎么也走不出来的错觉。
Valis如同一个戏台上的幻影。
但他的一颦一笑又是如此地摄人心魄。
这让她又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自己的智能终端,在搜索引擎上打下了“旱魃”二字。
她看到了这样一行字。
【旱魃最早以天女的形象出现,其形象特征为身着青衣的女子。】
【她带有神怪两重的身份。】
原来如此。
那个游戏里的他,亦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他是鬼魂,又是神明;他俯瞰众生,却又身不由己。
拿玫再次抬起了头。
但这时广告屏上的画面却变了。
Valis的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可爱的圆脸女孩,对着镜头露出了充满亲和力的笑容。
拿玫依然觉得这张脸很眼熟。
“不对。”她说,“我还见过她。”
万祺漫不经心地说:“是啊,这不是你隔壁死了的邻居颜丹露吗?”
拿玫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光是这样。”她说,“我好像还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她绞尽脑汁地搜寻自己的回忆。
拿玫突然发现,即使是她,在试图去想起第一个游戏的时候,那些画面也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是梦境的碎片一样,它们渐渐在她的大脑中融化。
直到现在。
尘封的记忆终于冲破迷雾来到她的眼前。
她想起来了。
这个广告屏上的女孩。
是湖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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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终于写完这个副本了。
下一个想来个恐怖点的。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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