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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愣了一下,蓦的放开他的手。

他担心我。

明明自己十恶不赦,一上来就想要他的命,后来也不过把他当做玩物。但他现在,竟然担心自己。

一句话平常的话像惊雷般在周衍心中炸开,周以光很坦白,担心就是担心,实话实说。其实从开始以来,风流情话周以光实在讲的不少,但周衍以为那都是为了活命,与他虚与委蛇而已,实际上也是半真半假。

但此时这句担心,真的不能再真,情真意切都写在脸上。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周衍继续克制,表情冷硬:“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周以光无所谓地笑了笑,可到底没完全放下心来。

他留意到倒在地上的杀手,杀手的神情扭曲,眼球睁圆死不瞑目,指甲乌青,更诡异的是杀手的小臂已经腐朽,小臂至手肘那一段,露出森森的白骨,白骨上布满黑色的裂痕。手肘上面是腐肉,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两根断掉的黑色丝线飘在风里,让人想起牵线木偶。

周衍肯定是为自己挡下过什么厉害的东西,不愿说罢了。

绕过尸体,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张子裕也是个奇妙的人,适应能力超强。别人都是见过可怕的场面,才会害怕。但他相反,开始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见过一些可怕的场面以后,反倒大胆起来。

跨过尸体以后,周以光担心张子裕惊吓过度,就跟他搭话:“杀过人吗?”

“没。”

周以光摊手:“喏,人死了,就是那副样子。”

张子裕顿了顿,神色如常:“所以活着的时候,尽力好好的活就够了。”

张子裕从未杀过人,也没见过别人杀人,如今都见了,不由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死去的过程不算很快,但也不慢。死亡的过程很痛苦,但痛苦终将结束。死后的样子很可怖,但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周衍不说话,静静地走在最前面。凡人这些伤春悲秋,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此刻的他虽是凡人之躯,但总还有个地府的朦胧印象。

在地府,活着既是永生,又是永劫。

曲折的小径终于到达尽头,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

竹林蔓延到这边就结束了,绿意终于蔓延到尽头。再往前一步,脚下的泥土好似烧焦的一样,寸草不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长方形的水池,池中水光潋滟,看起来很清冽。

池沼的塘岸有不规则的青白色岩石石块堆砌而成,旁边立有石碑一块,上面用朱砂刻着“生池”两个字,大概是池沼的名字。

周以光仔细考究了一番,他总觉得这种建筑有点熟悉。

张子裕看见什么说什么:“这池中的水,看起来很干净,跟它旁边的泥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黑糊糊的泥土感觉很脏,但这水实在是清冽的很。”

张子裕揉了揉额头:“反正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

“池沼里面的水,是活水。”

周以光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你看,池沼边缘的东南方向,岩石有一块开口,那里应该连着一条石砌的进水暗渠。西北边有一个对称的缺口,看着波纹的走向,那应该是个出水暗渠。”

周衍走到周以光身边:“应该有地宫,去前面找找入口吧。”

他们上山的时候,已经天色不早,说话间,天空就沉沉的黑下来了。天一黑,又给寻找入口增添了不少困难。

三个人东奔西顾,周以光在园子的东北角发现了点声响。

东北角是一间鹿舍,其中豢养着几只麋鹿。麋鹿不停地用头上的角碰撞鹿舍得围栏,围栏上沾染着斑斑血迹。鹿角与栏杆碰撞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响并不是很大声,甚至若有如无,感觉像是麋鹿的悲鸣。

周以光把住周衍的手臂,感叹道:“这些小家伙,好像很怕生呢。”

周衍淡淡拍掉周以光的手:“也许是怕我。”

毕竟,当初周以光怀里的小兔子也是被他吓跑的。

周以光又贼心不死的把手搭上去:“所有喘气儿的都怕你才好,让他们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我”

周以光没把话说完,拖着常常的暧昧语调,往周衍身边蹭了蹭。

只有我,能站在你身边,跟你并肩。

这次周衍没答话,却也没有再次拍掉周以光的手,就任由他把着自己的手臂,继续往前走。手腕上的皮肤时而交错而过,传递着点点热度。在这阴诡至极的竹园,周以光同周衍却像并肩把臂看风景一般,过于冷静。

张子裕拿出随身的短刀,拼命去砍鹿舍围栏上面的锁头。

他说:“麋鹿最有灵性,他们不能被关着。”

一番动作之后,张子裕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终于把锁链砍断。他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脸上表情欣慰。

张子裕对于万物生灵的敬畏之重,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这直接决定了,张子裕与周以光他们,不是一类人。

鹿舍得门被打开,麋鹿三三两两结队出来,他们自由了。虽然自由还尚未可知,出了这小小的鹿舍,还有环绕它的深林院囿。但它们终于,踏足不一样的土壤。

这算是,放生吗?

放生,明明是仙人才做的事情,为何凡人也做得。

周衍不明白,也没打算弄明白,只是忽然握住周以光的手,不再松开。和周以光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更像个人。

等到麋鹿都走光之后,张子裕向鹿舍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张子裕:“你们快来看,这里有条楼梯通到地下。”

地宫的入口就在鹿舍里面,入口很小,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窖井。那是一条狭窄幽长的台阶路,直通地下。

周衍点了个火折子扔进去,火折子还燃着,没有突然熄灭。这应该是条常走的密道,空气没什么问题。

周衍:“这里应该是个偏门,走吧,下去看看。”

过道拥挤,没有办法两人并行,他们只能排队下去。

周以光走在最前面,张子裕走在中间,周衍走在最后面。

暗道虽然拥挤了些,但这一路上什么怪事也没出现。狭窄逼仄的入口给人压抑的感觉,走在最前面的周以光已经做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但是直到走到楼梯的尽头,一脚踩在平地上,也没遇到机关。

眼前不是正殿,跟之前预料的一样,显然这条暗道只是个偏门,大概是为方便来往的杂役运送东西而开建的。

把密道藏在鹿舍中,也算隐蔽。

从密道下来以后,眼前只有一条路,走到头,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两排牢房。

周以光跟周衍没什么反应,像是见惯的一样。周衍天性冷漠,自己的事情都很难挂在心上,何况不相干的人。而周以光看似玩世不恭,惯于逢场作戏,世间百态都演的入木三分,很有一套,但终究,他跟周衍才是一类人,骨子里是相似的。

周以光也是载灵之人,从地府逃上来的生魂,附在将死的凡人身上,借壳生存而已。刚刚魂穿到这个宿主身上时,周以光就从记忆中感受到宿主的冷漠,以及对生命的厌弃。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很奇怪但是很熟悉,周以光没有魂穿之前的记忆,莫非自己从前就是个很厌世的人?才会和这个宿主的身体与记忆如此契合,才会如出一辙地爱上宿主所爱之人。

穿过密道进入暗牢之后,张子裕倒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不是害怕,是愤怒。

卧房空空荡荡,牢房倒是熙熙攘攘。上门拜山的弟子,应该是一个也没被放过,尽数关押在这里了。

张子裕知道,自己如果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二人,恐怖今晚也是同样的结局。被抓起来,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心里揣着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热血梦想前来拜山,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可悲可叹。

张子裕气急:“江湖同盟会张榜公告结盟的门派,就是这等丧尽天良之辈吗?他们这是草菅人命!”

周以光想劝慰一下张子裕,却不是道该说些什么。张子裕少年热血,心中侠义未泯,但江湖就是一座善恶堆成的山岗,就是必须要踩着无数的善果,恶果,才能登上高位。

古来将军殿上豪气干云天,无定河边白骨落尘烟。

周以光自然不愿意掺和这些是是非非,所以就算身负奇功,也宁愿在二十四楼安安静静度过三年,顶着戏子之名逍遥快活,好过顶着侠士之称整日干着鸡鸣狗盗的事。

一直沉默的周衍,听到江湖同盟会,难得开了次口,淡淡道:“江湖同盟会算什么东西,第一任老盟主被害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同盟,都是打着同盟会的幌子,拉帮结派捧高踩低。”

周衍眼睛眯了一下,眼神带着危险的光:“只是没想到,现在已经腐朽到这种地步。同盟会,没必要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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