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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年修先应承下来,“那您不要睡着了,奴才帮你包扎伤口,与您说说话,爷,要撑着,撑着啊!”
苏幕呼吸微弱,艰难的扯了一下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爷?”苏幕不开口还好,她这一开口,年修哭得那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苏幕幽幽的叹了口气,已然虚弱得说不出来,别看年修平素跟着她,一副沉稳老成的样子,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郎,这骨子里还是个孩子。
好在,年修哭归哭,手上的动作半点都没耽搁。
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年修抹着泪,瞧着苏幕幽幽的望着帐门,当下解释,“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冲进了督主的帐子,还要行刺您?”
苏幕是伤重,可她始终保持着脑子清醒,是以这会还算比较清灵,试问这天底下,谁敢擅闯栾胜的帐子?谁敢跟栾胜动手?
除了尚远那老贼,剩下的也就没几个人了!
眼下顾震已死,那些老臣老将……
苏幕无力的眨着羽睫,心里隐约猜到了些许。
如果说,还有谁敢如此大胆,敢在栾胜头上动土,且不惧栾胜的手段……苏幕倒是真的见识过这人,比如齐侯府的那位。
沈丘的夫人,沈东湛的母亲。
沐飞花!
“爷!”外头的人快速端着一碗米粥进来,“趁着外头乱糟糟的,您赶紧吃点喝点,奴才给您去煎药。”
出门在外,免不得伤痛,好在跟着苏幕的奴才,都是惯了的,随行都带着药,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是刀枪剑戟所伤,能及时救治。
这也是苏幕出行,惯有的规矩,底下人都知道这些。
“快去!”年修赶紧接过了粥碗,努力的将苏幕搀坐起来,“爷,先不管那些,吃点喝点才有气力熬下去。”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路边的野草花,只要逢着机会,就会拼命的、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也好过死无全尸。
这道理,还是苏幕教年修的。
只是米粥一入口,苏幕陡然别开头,连粥带血,吐了个干净。
“爷?”年修慌忙搁下手中的粥碗。
苏幕摇摇头,“再、再来!”
“爷?”年修只觉得心疼,但外头的打斗声很快就会停歇,由不得他迟疑。
两口米粥,也许就能让苏幕活下去。
多少次,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哪一次不是这样的?苏幕早已习惯,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在她身上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拼的命……
苏幕满嘴都是腥甜滋味,喝了小半碗米粥,便是真的喝不下了。
汤药早前就温着,这会热一热正好。
吃了点米粥,喝了药,苏幕便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了,哪怕浑身剧痛,如同拆骨剥皮一般,但是为了活下去,她愿意忍受这样的痛苦。
这么些年,不都是靠着这一口气,活到现在吗?
外头。
沐飞花是真的一点都没跟栾胜客气,招招致命,一点都没留情面,对付栾胜这样的高手,若是她有片刻的迟疑,只怕这老王八蛋早就一掌拍碎她的天灵盖了!
“到底是什么人?”栾胜怒喝。
沐飞花掐着嗓音冷笑,“要你命的人!”
“那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栾胜还真是鲜少遇见这样的劲敌,真是片刻都不敢大意,尤其是听得这声音竟是个女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沐飞花要赢过栾胜,确实也没那么容易,但是打个平手还是可行的。
尤其是这会,沐飞花憋着一口气呢!
“老王八蛋!”沐飞花可不是吃素的,栾胜功夫阴毒,她若是正面刚,不一定能沾到便宜,所以得用点旁门左道,比如说……
突然间,袖中白烟喷出。
栾胜骇然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当下拂袖挡去,手背上骤然一痛,待他反手推出一掌,对方早已纵身跃起,稳稳的飞出了数丈远。
“老王八蛋,你自己玩去吧!”沐飞花挟起秋娘,当下窜进了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栾胜眦目欲裂,睨着手背上的剑痕,“软剑?”
蕃子当即去追。
“不用追了!”栾胜拂袖,冷眼睨着被劈碎的囚笼,抬步朝着一旁的帐子走去,“在外候着!”
蕃子面面相觑,老老实实的退守在外头。
栾胜进了帐子的时候,苏幕正一口血吐在杯盏里。
她连喝口水都觉得困难,可见其伤之重,若是再折腾两下,估计东厂的千户大人,应该要换个人来做了。
年修的心思都在苏幕身上,赶紧把杯盏搁在了一旁的床头凳上,“爷?”
“义父!”苏幕吃力的开口。
与其说是在唤人,倒不如说……她实在提醒年修小心,毕竟这般偷摸着把她救到这儿来,已然违背了栾胜的意思。
年修扑通跪地,说不害怕是假的。
试问,整个东厂的奴才,哪个不怕栾胜?
“督主恕罪!”年修伏跪在地,未敢抬头。
栾胜的手背上,鲜血直流,进来的时候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于想到是苏幕里通外敌,可看到苏幕伏在床边,已然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心里又微微滞了一下。
要知道,就算是养条狗,养了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
许是突然见着她真的快不行了,栾胜动了恻隐之心,竟没有理睬年修,径直走到了床榻边,染血的指尖从杯口抚过,“恨吗?”
苏幕垂着眉眼,瞧着栾胜手背上的血痕,那血沿着他的指尖,缓缓滑入杯盏之中,那一刻……她暗暗想着,要是这血止不住,让他血尽而亡该有多好?
“苏幕……不敢!”她的唇上,没有半点血色,一开一合间,声音孱弱至极。
栾胜陡然钳住她的脖颈,力道稍缓,倒不至于真的要了她的命,“你不是不敢,只是做不到而已!你是杂家一手养大的,苏幕,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没人比杂家更清楚。”
的确,苏幕在想什么,栾胜多少能猜到一些。
她那点本事,都是栾胜手把手教的,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如果不是栾胜留着她还有用处,她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瞧着这张熟悉的容脸,尤其是苏幕不说话的样子,冷淡清冽,目光平静,像极了记忆里那人的回眸,那样的决绝淡漠。
栾胜终是收了手,然则下一刻,他忽然眯了眯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杯盏。
杯中水,水中血。
血相融,不相斥。
栾胜猛地皱起眉头,咻的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外头又闹腾起来。
“出去看看!”栾胜低喝。
这话是冲着年修说的。
可年修不敢出去,怕自个这一走,栾胜对自家爷下手,那可如何是好?
但不出去,又不行。
督主下令,谁敢不从?
年修咬咬牙,快速往外跑,只求速去速回。
哪知刚冲到外头,蕃子骤然摔了进来,惊得年修当下撇开了身子,这才避开冲撞,再抬头,却是大批的黑衣人冲了进来。
年修有些傻了眼。
怎么回事?
今儿是撞邪了?
一波接着一波?
上回似乎是为了解自家爷的困顿,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东厂横行无忌,杀人无数,所以树敌众多,这种事情原就是家常便饭,尤其是此番东厂出行,未免顾震疑心太重,并没有带太多的人。
而栾胜为了试探苏幕,更是将自个的亲信随扈都搁在前面的城内,眼下这里……都只是苏幕原先从殷都带出来的东厂蕃子。
如同落了单的老鹰,怎不让人惦记?
黑衣人直扑栾胜而去,直接忽略了门口的年修,那劲道很显然就是冲栾胜去的,尤其是为首那人,见着栾胜的时候,眸中很意阑珊,仿佛要将栾胜撕成碎片。
年修:“??”
栾胜是谁,一帮宵小之辈,他岂能放在眼里,但因为早前被沐飞花揍了一顿,这会有些气息紊乱,免不得还是起了身。
见状,年修一溜烟的回到床前,持剑护着自家爷。
至于栾胜……
让他打去吧!
年修可不敢插手,免得到时候护不住自家爷,在栾胜面前也没见着有什么好处,毕竟栾胜那反复无常的性子,保不齐反咬一口,说他里通外敌。
自家爷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呢!
苏幕冷不丁握住了年修的手,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因为伤势加剧。
“爷?”年修慌忙搀她一把,“怎么了?”
苏幕张了张嘴,年修赶紧将耳朵凑过去。
下一刻,年修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与栾胜交手的黑衣人。
底下的黑衣人,都被栾胜震出去,死的死,伤的伤。但为首那人,倒是能在栾胜手底下,走上几招,可见是真的有些本事的。
眼见着外头的天都快亮了,周南终于松了口气,再这样跑下去,自家爷非得愈发伤重不可,好在一场大雨,拦阻了东厂的去路,也是栾胜急于惩罚苏幕,这才停留在此处一夜。
如此,才给了沈东湛追赶的机会。
“爷,天都快亮了!”周南压低了声音,“这里面怎么还在交手?”
难道夫人扒皮扒上瘾了?
“夫人真的拆了这老阉狗的骨头,这么大的动静,拆了这么久,那老阉狗的骨头得有多硬?”周南喋喋不休,“爷,咱要不要去帮忙?”
前面乱成一团,闹得这般不可开交,沈东湛心知这肯定不是母亲的手笔。
“娘的功夫奇高,岂会在意这些腌臜东西,必只冲着栾胜一人而去,眼下乱作一团,肯定是有别的缘故!”沈东湛眉心微凝,“所有人按兵不动,周南,我们去探探!”
周南颔首,“是!”
愈发靠近了,周南才发现,自家爷所猜,句句属实。
这里哪儿有什么侯爷夫人,分明是一帮江湖人来寻仇,找上了东厂的麻烦。
沈东湛环顾四周,没发现苏幕的踪迹,却发现了被劈碎的囚笼,不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尤其是见着满地的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蓦地,帐中有黑影被震出。
栾胜不紧不慢的从帐内走出,睨着倒伏在地,伤得不轻的黑衣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清楚了,便留你一个痛快。”
“狗贼!”黑影咬牙切齿,“叛徒!”
只这“叛徒”二字,让栾胜面色陡沉,仿佛已经猜到了些许,“天族居然还有人活着?”
“活着,就是为了要你命!”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忽然甩袖,刹那间银光乍现,暗器毕露,直冲栾胜而去。
帐门骤开,年修正扶着苏幕往外走。
“爷?”
“少主!”
电闪火石间,栾胜掌风凌厉,瞬时拍开了袭向苏幕的暗器,寒光过后,殃及一旁的蕃子纷纷倒地身亡。
“救人!”沈东湛快速扯上遮脸布,几个落点便置于黑衣人身侧,“跟我走!”
周南狠狠摔下烟弹,瞬时逃遁无踪。
苏幕顿松一口气,登时眼前一黑……
“爷!”
其后发生何事,苏幕全然不知,她之所以拼着一口气出来,就是怕栾胜万一真的下手……好在,无恙!
无弦能安然无恙,亏得沈东湛眼疾手快,只不过沈东湛自个还有伤在身,这会触动旧伤,面色苍白得厉害,尤其是在晨光之下,整个都白得透明。
“你真是不要命了,居然去杀栾胜那老阉狗?”周南扯了扯唇角,“要不是咱家爷及时赶到,你怕是连脑袋都得被拧下来。”
无弦被栾胜打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最后那一搏也是拼尽了全力,只是如此这般,还险些连累自家少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坐在树干处,无弦盘膝疗伤,努力平稳体内乱窜的真气,“我回到殷都的时候,听说少主来了南都,便领着人赶来,谁知却见少主被这阉狗困在囚笼中,眼见着是要没命了,幸好有不平之人出手,碎了那牢笼。”
周南一怔,不平之人?
说的,应该就是侯爷夫人。
“我瞧着年修把人救走,原本也是松了口气,想着过来这阵,等他们进了城之后再找个机会见一见少主,谁知道……这阉狗居然还敢再进少主的帐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无弦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我不能再让他伤害少主!”
周南蹲下来瞧他,“你以为他跟人交过手之后,就会败下阵来,能死在你手里?你也太小看这老阉狗了,阉狗虽老,可是够狠啊!他不知道吃了多少骨头,身子板硬着呢!”
“我也是没想到,他这么经打!”无弦勉力站起身来,“之前瞧着他跟那人打得厉害,手背上都挨了一刀,我还以为他定是内伤不轻,谁曾想……”
周南报之一笑,“谁曾想,是你自己脑子进水,分不清楚状况,差点要了苏千户的命!”
说起这个,沈东湛面色一紧。
无弦生生咽了口口水,“我、我……”
“我什么我?苏千户要是死在你手上,看我家爷不弄死你!”周南抿唇,“还好老阉狗最后还有点良心。”
若不是栾胜的掌风,以苏幕那时候的样子,定是要死在这些暗器之上。
“下次,看清楚点。”周南直摇头。
无弦理亏,凑近了沈东湛低声问,“沈指挥使,这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少主……”
“没瞧见我家爷这会脸发青呢?”周南赶紧递了一颗药。
沈东湛到底是扛不住了,吞了药稍稍休息了片刻,才算缓过劲来,“静观其变,如果再擅闯东厂的营地,苏幕的处境会更危险。”
“听见没,稍安勿躁!”周南若有所思的瞧着不远处的东厂营帐,“这老阉狗心狠手辣的,到底要怎么处置苏千户呢?”
处置了苏幕,但又留着年修,难不成还有别的用意?
天大亮之后,东厂的人拔营离开,直奔前方的丽城。
真正的奈风就在城内的客栈里等着,整间客栈都被守住,固若金汤,宛若铁桶,除了东厂的人,谁都别想进去。
苏幕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
窗外的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稀稀落落的洒进屋子里。
冰凉的身子好似逐渐恢复了些许温度,苏幕睁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又,活下来了!
“爷?”年修端着药进门,乍见着苏幕苏醒,险些喜极而泣,“您终于醒了?觉得如何?可有好些?”
苏幕皱了皱眉,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来,胸腔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没有。
“爷?”年修赶紧近前,将汤药放在床头凳上,“难受?奴才去叫大夫。”
苏幕嗓子里咕噜噜一声,总算吐出了这口气,“这是……哪里?无弦呢?”
“放心,跑了!”年修低语,仔细的为苏幕吃药,“说来也奇怪,督主竟然没派人去追,而且自打入了城之后,一直把自个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跟奈风说些什么?”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这样也好,至少督主没工夫搭理咱们,您就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养伤!”年修倒是挺高兴的,只要栾胜顾不上苏幕,苏幕就是安全的,“爷,您就别操心了,让他们忙活去吧!”
毕竟,从栾胜手里捡回一条命不容易。
苏幕犹豫,“他到底想干什么?”
门,忽然被人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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