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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比半夜听着“吱吱”声醒来发现老鼠正在啃自己脚指甲更加令人崩溃了,元清濯吓得大叫。
抄起木屐上上下下拍死了三只老鼠以后,她惊魂未定地坐在榻上,无力歪垂下了脑袋。
她后悔一个时辰以前,为了死撑面子,对姜偃拍着胸脯道:“无妨!我可是属鼠的呢。我就愿意跟你睡一个地方!”
其实心里也在发怵,期待着姜偃的嘴并不是那么百试百灵。
她错了,她大错特错!
长公主殿下自幼习武,马背上英姿飒爽单剑破防数名先锋官,赤手空拳降服烈驹,事迹是轰轰烈烈。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她长到这么大,最怕就是啮齿动物。尤其厌恶老鼠。
姜偃应该也不知道,他当时只是面色冷淡地让开权替她收拾了间屋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元清濯从来不委屈自己,被老鼠咬醒,一地死尸,还睡得着么?不睡了!她郁闷地起身,换上自己的红裳,连夜出了听泉府直奔小院。
姜偃和衣而卧,却未能入眠。对面阁楼传来砰砰的巨大声响,火烛灭了又生,不一会,又响起了木屐踩在楼梯上相撞的噔噔下楼的声响。
开权来到他直棂窗边上,叩击两下,“先生,公主走了。”
姜偃没回话,开阳以为先生睡了,便不敢再打扰,也转身去了。
姜偃终于闭目,得以入眠。
元清濯步伐虎虎生风,险些跑落了木屐,一回小院,就嚷嚷着要泡脚。守夜的橘兮不晓得公主在听泉府经历了何事,但很快为公主备好了脚盆热水。
纤纤玉足探入水中,元清濯舒坦地大口呼了口气。
侍立旁侧的银迢斗着胆子问道:“公主,可是那国师大人不解风情,惹恼了公主?”
元清濯仰面躺倒,头伸陷入赭红勾金纹攒花牡丹的褥子里,唉声叹气连连。
“倒也不是他拒人千里,唉,就是……美人虽好,奈何长了一张嘴……”
她的双目一瞬不瞬地顶着宝帐结成的绣球状帐顶,头枕玉臂,呼气如兰。
银迢大约猜到了,脸上也有些惭愧:“怪奴不好,谁人不行,偏偏在公主面前推了国师大人。”
元清濯大气地挥手:“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就算不说,以后哪日我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对他惊鸿一瞥,还是不能免俗地要动心。过程或不一样,结果却一定是一样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姜郎这般美貌的男子,他若是肯,我心都掏给他啊。”
银迢抿唇轻笑,不可置否。
公主殿下对她每一个看上的美少年,都曾夸大其词地说过类似的话,但凡是了解她的,都没人会当真的。
橘兮替公主将脚丫子擦干,问了声:“公主明日还去么?”
元清濯应声答道:“当然。我对姜郎,势在必得。”
伺候完公主歇息,两婢女走出了寝房,确认公主听不到了,银迢才紧皱眉头将橘兮攥到一旁:“你方才是怎么回事,对公主说话,怎能用那般口气?”
橘兮一阵沉默。
银迢沉了脸色警告她:“我知道你为苏公子鸣不平,但你莫要忘了谁是你的主子,公主把你捡回来,若没有她你早不知道死在哪儿了。怎么投其所好地伺候主子,还要我继续教你吗?”
橘兮忍了又忍,眸中却还是泛出了清泪:“苏公子可怜,我真想替他问一句,公主殿下可有心?不过三年,她可曾还记得他?为什么从回来到现在,她一心扑在国师身上,问也不问一句他?”
银迢板起了脸喝止她:“别再问!公主殿下做事,你不许问!”
橘兮眨着泪眼哽咽:“我不问就不问了,只是公主殿下寡情薄意,终有一日害人终害己,到老也嫁不出去!”
说罢她转身跑走,银迢却是一个当头霹雳,看向已经熄灭了灯火的寝房,心悸不安又无比愤怒,橘兮这小丫头是自己手把手教着规矩长大的,如今居然敢吃人家的饭砸人家的碗,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次日早,元清濯回梁都后第一次起了个大早至听泉府。
听泉府名下无虚,流水潺湲,池中的青石板桥相叠互倚,一道碧水近横,水底锦鳞游泳,两岸奇花闪灼,团团逐对成球,白如玉,粉如霞,明如锦,繁如星。
姜偃一袭雪白的不着一丝纹理,毫无赘余之饰的道袍,肆意地铺叠于青石板上。两名童子正围炉而坐,燃火烹茶。他们先生仰卧于藤椅上,垂落的玉手边拈着一册已经读了大半的书卷,似在歇憩。
炉火烧得正旺,茶已沸腾冒泡,开权手把蒲葵大扇,这时停止了摇动,他看向冒失闯入的不速之客,眼底俱是防备和敌意。
元清濯不禁暗暗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作孽太多,国师府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见着她是神情轻松的。
元清濯微笑靠近,开权脸上的敌意变成了彻底的愠怒,他扔下大扇便跑走了。
真不明白先生为何要与公主立那样的赌约。
元清濯见镜荧还乖乖听话不走,摸了摸少年耳朵,口吻狎昵:“小郎君,你生得俊,竟不怕我?”
镜荧低咳一声,被揉玩的耳朵迅速红了,他慌忙地退到一边,禀了声退,便转身逃之夭夭。
两个碍事儿的小东西终于都走了,长公主极是舒心,不妨一回眸,却蓦然撞上姜偃漆黑如渊的深目,不知他凝眸看了自己多久了,她方才调戏小郎君来着,他……也看见了?
元清濯一阵心虚,假装没这事儿,胡乱糊弄着:“先生你是否渴了?”
她取下茶具,为他满满斟了一盏。
姜偃卧于藤椅上却一动未曾动过,须臾,他拾起了手边的书卷握卷而读起来,俨然忽视了她。
元清濯确定,姜偃定是全部看了去也听了去了,“先生你这么快就为了我醋了吗?”
姜偃声调清冷微哑,好像昨夜里未能好眠。“公主多想了。”
“先生你待我好无情,”她扁起樱红的娇花般微微上翘的唇,鼻音浓浓地控诉他,“你可知道你常常言灵附体,一语成谶,好的不灵,坏的准灵,人家昨晚上被老鼠咬醒了,怕得要命,要不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舍你而去的……”
姜偃无动于衷地读书:“公主,不是属鼠么。”
这是她自己说的,他以为她真的不怕。
元清濯一时语塞,说不过姜偃,便撒泼起来:“我错了,人家错了,先生你以后都说我好话成不成?比如,祝公主得偿所愿,嫁得如意郎君?”
她明眸善睐,轻轻几瞬,眼波流转,宛如潋滟的一泓春水。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很难令人不想到“如意郎君”是谁。
姜偃却无视了她的媚眼:“臣不好论人是非。”
“可是别人都说你占卜术厉害。”元清濯瘪嘴不服。
姜偃随手拾起了茶水,“天机不可泄露,吾泄天机,妖鬼必戮。”
元清濯不得不腹诽:什么天机什么妖鬼,她以为他是个正经人呢,谁知是个不折不扣的神棍。唉,为了小皇帝,也为了自己,就算是神棍她也喜欢。
“先生你就赠我一卦,别说天机也行,就说我身上已经发生过的事儿,我瞧你说得准不准。”既要做帝师,没点真本事怎么能行?就算是神棍,也必须要是最神的那一个。
姜偃转眸,深眸带着不可窥探的情绪,令她震惊之中竟有三分畏惧。
他握紧了书卷,垂目,淡淡道:“公主,不是为了陛下的心事,才说寄情于臣的么。”
元清濯呆住了,哑口无言。
一片死寂和尴尬的气氛,姜偃也似是无法再看下去只字片语了,徐徐起身。
毫无赘纹的雪色道袍尾角拂过她的脚尖,慢慢朝着阁楼而去。
“臣今日累了。”
元清濯从震惊里缓了过来,而人已经飘然而去,登上了楼阁。
他那身道袍改自前朝的大袖长袍,但袖口宽敞而不施祛,衣领交而微松,走起步来摇曳如远雾山岚,极尽风流羸弱之美。
不知不觉,她就看迷了眼睛。一直到他拉开阁楼寝屋的门,踱入门内,再掩上房门,她方醒过神来,心下有种空旷的感觉。
他果然是那个,最神的神棍。不管是因为他能掐会算,还是因为他洞明时局,看出她并不是个真正色令智昏的花痴,这个人,她都要定了。
就算九分的缘故是为了皇弟,也一定还有一两分,是他的美色,她真的很喜欢。
各取所需,又心生欢喜,这没什么不好。
元清濯再接再厉,忙起身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银迢挑的这件石榴裙过于碍事,提裙上楼时走得稍急,人便险些被绊倒摔跤。
到姜偃门口时,她屏住呼吸,敲他门框,咚咚咚三声:“先生,我还有话说。”
里屋寂然无声。
元清濯知道她方才是真的惹了美人不悦,恼恨自己手贱就改不了那爱戏谑少年郎的陋习,更恼恨自己,好好儿地非要他占卜什么,话说穿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她平日里也算机灵,怎么突然就犯了两条大忌去了。
见姜偃依旧不予理睬,她敲门的手只好停了,既然他不出,她便在外边说,定了定神,清一清嗓,元清濯道:“先生你料事如神,那么既然这样,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的心思吧。你别看我好像举止放浪,但是我真的,我连男人小手都没拉过,更别说那些更亲密的举动了,我以前名声最坏的时候,也就是像今日这样动动手捏他们耳朵。可是先生你看,咱俩一块儿的时候,我都不敢碰你,我多怕亵渎你啊……”
“先生,你是不是不信我?”
门倏然被拉开了,元清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只见姜偃已更了一身白衣,立在门里,双眸宛如幽冷深泉,凑近了这次能真真切切地从他的眼瞳中看见自己。
元清濯却还有些受惊:“先生……你信我吗?”
姜偃一动不动,他既然开门,应该就是耐不住了要说话的,可是他这时却什么也没说,令元清濯也十分看不透了。
童子镜荧疾步走上来,“先生,公主,这有两封邀帖,一并送到听泉府来了。”
两封邀帖,一封是给元清濯的,上面有她敬武的名号,她疑惑取来。
镜荧解释道:“是信陵夫人送来的,邀二位后日海客洲赴宴。”
信陵夫人戚兰若,越国公府的嫡女,比元清濯还小岁余,但已经出嫁一年了。听爱传私话的银迢说,她以前爱慕过姜偃。
她捏着烫红滚金的邀帖,慢慢地,揪起头,目光碰上姜偃俊美无俦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有种迫切想要金屋藏娇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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