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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煊抚须含笑:“达尔單从会走路就会骑马,在马背上勇猛无敌,他又怎么会摔马呢。国师大人且看着吧。”

姜偃朝他微微点头一礼,并不再分辨任何。

饮马的达尔單收了工,拿毛刷子上上下下给心爱的宝驹擦洗起来,洗得马毛和他人一样油光水滑的,在清朗的日头底下,鬃毛尾巴一甩便是一道道五颜六色的虹。

长公主一人当先停在了赛道上。她腰间的银链子铮铮作响,声音宛如铃铛般悦耳动听。

驱马而来的锦裘华履的少年,几乎个个不敢逼视。

过不多久,达尔單牵着那匹湿漉漉的直打响鼻的宝马迈上赛场。

元清濯终于无法不注意道他和他的那匹马。

达尔單双臂孔武有力,腹部肌肉鼓鼓的大坨大坨地挤成几团,可以说是浑身令人发怵的疙瘩肉,只见他目光炯炯,脚步稳健,元清濯的目光跟随着达尔單寸步不离地挪动——这人是今天唯一的狠角色。

她可以不把众少年放在眼里,但这个人一出来,她就知道,今日必须拿出全力,不可再轻敌了。

不得不说达尔單的气场过于强大,当他牵着马走入赛场中时,左右两侧都为他让道出来。他走得随心所欲,宛如横行。

最后,达尔單和他的那匹神采烨然的千里马停在了公主边上,达尔單翻身上马。

马儿承重极好,纹丝不动。

元清濯悄悄横了一截小臂过去,与达尔單的臂膀一比,只觉自己和达尔單的对抗,犹如胳膊之于大腿。硬拧,大概是拧不过的。

元清濯回望过去,高台之上,项煊伯父和几个叔伯似乎在交头接耳,唯独姜偃一人坐得端凝,仿佛也在瞩目自己。

她一咬牙,自己已经在姜郎跟前夸下了海口,不赢怎么能行?那双大雁,她是志在必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过是区区一个达尔單,就算是十个,也阻挡不住她赢得赛马的决心。

鸣锣声起,一声。

这是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参赛之人纷纷跃上马背。

此次赛事,只要沿山路跑过一圈率先抵达终点者获胜,规则极其简单。

沿途都有人把守赛道,意图抄近道的罚红牌下场,并要以军规论处,接受惩罚。

鸣锣再两声。

参赛人员全部拉开马镫,俯低身体,执马鞭的手扬起,严阵以待。

鸣锣复重锤一声。

拦在跟前的红绳应声被剪断。

所有马匹一声尖锐嘶鸣,载着主人冲出了起点。

一阵坼裂山路的轰鸣声嘈乱无章地响起。

不一会,连最慢的骑手也消失在了面前。

人潮汹涌远去了。

高台上的人愈发地无聊,有的人已经摩拳擦掌想要下赌注了。

“长公主的本事虽然是大将军教出来的,但达尔單是草原好手,我还是押达尔單获胜。”

“你这话说的,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将军还在这儿呢,再怎么说也不能拂大将军和长公主的面子,我还是押公主。不改。”

其余几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睨着他,似乎在笑话。

项煊扭过头,问姜偃:“国师大人以为如何?”

姜偃沉静地回眸,一瞬之间,原本还在争执不休的几位副将们也住了口。

他们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流动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国师的身上,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场——神棍的气场。

传闻这姜偃能上通天音,代表神明与凡人对话,传达神的旨意,传得极是邪乎儿。

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大老粗,杀敌如恐不胜,见过无数凡人血肉之躯在面前倒下,自己的危亡亦不过在毫厘之间。对于鬼神之事,他们心存敬畏,但说实在的,真不会信。

如果能令高高在上的国师出糗,嘴头蹦出一句不符合“天音”的话,那算是不虚此行,真正赚到了。

姜偃谦谦有礼,“我所言未必尽能成真。”

顿了一下,他清沉如柳下泉水的嗓音再度响起:“但我仍旧以为,公主会赢。”

马赛上每一程都有人监督与跟踪,少顷,一名背插红羽的探底斥候回来,遥遥报道:“暂是达尔單领先,公主紧随其后!”

此言一出,原本对姜偃的推测感到意外的人,愈发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其中一个副将不禁打趣道:“恐怕国师大人今日是盼着公主殿下赢,把气运都押在了她身上。大家都听见公主说了,方才公主说,她要是赢了双雁,就赠予国师大人!”

立刻有人附和:“大雁最是专情忠贞,按民间习俗,这嫁娶可少不了大雁……”

有人面面相觑了然于心,古怪地桀桀笑出声。

项煊心头也奇怪,见姜偃不理会谈笑,面容肃然,诧异询问:“国师还押公主赢么?”

姜偃道:“不改。落子无悔。”

既如此说,项煊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也许国师这是本着对长公主殿下的信任吧。

斥候接二连三地传回来消息,皆是达尔單领先。

起初还报一句公主紧随其后,到后来便没报了。

约莫达尔單已遥遥领先。

不觉赛程已经过半。

这次赛马,基本已尘埃落定,达尔單夺得魁首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是看国师大人,丝毫不肯松口,泰山屹立般地硬撑着,不禁佩服。

虽然没有立下赌注,但姜偃若是出了错,于他的名声可是大大地有妨碍。

哪怕他们这些人都守口如瓶。毕竟,他适才所说的话不止他们听去了。

人们总是很乐意将一个被神化的人拉下神坛的。

项煊侧目多看了几眼姜偃,试图从他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

恍惚已是二十多年,天人永隔。

三年前他身在漠北,转战疆场,不知故人满门罹难,故人之子从柳州万里迢迢只身赶往梁都为苏氏满门鸣冤。可他人在千里之外也是鞭长莫及,何况待他终于得以知晓时,却已然为时过晚。

此事成为了他一大遗恨。

姜偃仍能感觉到项煊对自己的注目。从之前一直到现在,实在令人不适。

“大将军可是有话想对在下说。”

项煊摇头,但很快又改了主意:“是有一件。不知道,国师年庚几何,是何时拜在老国师门下……”

姜偃微微攒眉。

这时,远处俨然如同大雾弥散,风尘漫卷,飞沙走石,一串清晰至极的马蹄声犹如刀枪重鸣轰进人的耳鼓。

看来这就是此次比赛的魁首了。

台上台下众人都凝睛盯着那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

比身影更先泄露天机的,是一串清脆的撞击音,仿佛一根绳上晃着无数纤巧无比的铃铛,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是长公主!

长公主居然赢了达尔單!

项煊嘴唇上的胡须耸然,十八号副将也全部抬起了头朝烟尘四卷的那头望去。

一道纤细的身影破雾踏风而来,身后犹如洒落着无数金砾,她一马当先,如千里快哉风,疾驰而来,及至终点,浅绿的身影跃下马背,飞快地奔到台下的奖台,领走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双雁还只刚刚长成,如胶似漆地在笼中缠绵着,脖颈蜷曲修长,背羽浓密,呈流线型灰褐色,腹羽雪白无暇,两只一般大小,伶俐漂亮极了。元清濯自是很喜欢。

而且这本来就是她赢得的战利品,元清濯拎着大雁鸟笼仰面,笑靥如花地朝着高台上摇了摇,一张扑了灰尘的花面,却在金色日光的笼罩下,俏丽如三春之桃,灼灼耀目,令人无法不注意,无法不随之心怀欢喜。

她几步活泼地跳上台,一手携了姜偃的手将他拽起来,先对项煊道谢:“项伯伯,我们家国师多谢你的照看啦。”

项煊摇手道:“哪里哪里。”

元清濯将得到的战利品拎着晃给姜偃看:“先生,你看喜不喜欢?”

两只大雁都算得上成色上品,确实乖巧美丽。

何况,只怕也由不得他不喜欢。

姜偃顾及多人在场,只微微错开她目光的撒娇,轻咳了声。

姜郎矜持至此,他不反对,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元清濯将鸟笼往他手里一塞,两只鸟儿活蹦乱跳起来,振翅扬羽,好奇而欢快地望着新主人。

姜偃也没办法不接,他的右手四指只得勾住鸟笼。

众目睽睽之下,公主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双雁交给了姜偃,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此时陆陆续续也参与马赛的人赶回来,一个个也都灰头土脸的。

那个没等到公主来勾搭的少年奔到终点,还没下马,只见公主一手握着姜偃的手,和姜偃挨得极近,整个人几乎依偎到了姜偃怀中,再一看,姜偃手中拎着得胜的战利品双雁……用了浑身解数,使了老鼻子劲依旧一事无成,被远远抛下的少年,气还没喘匀过来,经受此等打击重创,两眼一翻白,噗通一声栽落马下。

公主一点都没留意到有的人芳心碎了一地,只顾着与姜偃调情娇笑了。

她指了指鸟笼里两只乖毛:“这是咱俩的定情信物,你可要好生收着,除非白发人送黑发人,否则绝对不能丢。知不知道?”

啧啧。

长公主真是肉麻得让人没眼看。

国师还没发话,他们这替人尴尬害羞的毛病都出来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元清濯是项煊一手教出来的,项煊也算是元清濯的授业恩师,对公主的脾气秉性都是再了解不过。战场三年,公主是非常能够分清场合的,她从来不与军中男子玩笑,上下属关系分明,从不含糊。

眼下项煊觉得场合不大对,他右手成拳压住唇,有力地咳嗽两声,算作提醒。公主再怎么情不自禁,也该注意一下,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场的也有百八十人盯着看呢。

长公主轻轻撇唇,只好稍加收敛。

项煊见回来的人里没有达尔單,不禁问道:“公主获胜了,那么达尔單呢?”

元清濯心道那个黑脸露肚皮大汉果然是大将军给自己找的劲敌,暗暗腹诽了两句。

她笑道:“马翻啦!”

众人心神一凛,十八名副手齐刷刷看向说的话全部应验的姜偃。

国师大人八风不动,与先前坚信公主能赢时一般无二,从容镇定,实在让他们汗颜。

元清濯浑然不知她离去赛马的期间高台之上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看不懂众位叔伯的眼神,想了想,补了一句:“谁知道天降巨石,撞翻了他的马,他连人带马全滚沟里去了,我路过的时候,他们正在抢救他呢,没事儿,那沟挺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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