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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煊愕然道:“天降巨石?”

马失前蹄,摔入沟中,这桩桩件件都与姜偃适才所言严丝合缝地呼应上了,若非姜偃一直在此,项煊几乎都要怀疑,他是暗地里对达尔單已有埋伏。

但国师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况那达尔單与他无冤无仇,今日才算是认识。

元清濯还没留意到诸位叔伯古怪的脸色,详细陈述了达尔單摔马以致被自己超越的经过。

“当时他已领先我一个山坳拐角,跑得不见了人影,我的马脚力不如他的千里驹,后发制人不太可行,当时我都以为必输无疑了……”说到这正觉丢脸,有些脸色发红,不敢与听了自己豪言壮语的姜偃对视,“谁知道呢,他突然就像是受了谁的诅咒一样,也不知怎的,一颗巨大的山石从谷里窜了出来,沿着山道正好与他迎头赶上,达尔單骑术一般,跑得倒是挺快,闪避却很不灵敏,砰一声就撞上了,连人带马被掀进了沟里……说来,我也是侥幸,可见是老天爷帮我。”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是老天爷帮你,是国师的嘴。

说话间达尔單终于回来了,他身材魁梧,是教三五个大汉给架着回来的,看模样受了点伤。

斥候回禀项煊,达尔單身体无大碍,只是臂膀与腿两处脱臼了,胸前背后都有轻微擦伤。

当然了,擦伤主要还是因为达尔單没有穿上衣。

他远远地一屁股坐倒下来,两颊鲜红如血,粗大鼻翼一上一下吐纳着怨气。

那公主已经胜之不武了,拿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战利品送给了一个小白脸,本就让他不服了,更可气的是,当他摔下马背之时,公主打马路过他,瞥来一个傲慢高冷的眼神。达尔單简直要为此气炸,那公主的真本事压根拼不过他,不过是自己运气不好着了石头的道儿,她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一直到现在,达尔單都还很不服气。

但他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点他承认。

若再有下次,定不便宜了这公主。

达尔單算是项煊的心腹爱将,见他受了伤,项煊即刻令军医前来为他医治,所幸只是轻伤。但项煊居然有些后怕,还好只是落入沟壑,人仰马翻,若再重一些……他禁不住再度看向公主身后的姜偃。

元清濯得了双雁心头高兴,迫不及待想与姜偃叙些私话,顾及众人在场,场合不对,便对项煊告辞:“项伯伯,我还有些终身大事要处理,就先走啦。达尔單确实是草原好汉,晚点我命人把公主府里最好的药膏送来。”

说罢便拽着姜偃下了高台,往林越更深处,偏僻无人的角落步去。

这里地处西山,山势延绵,层叠起伏,除了赛马大会,每一年的秋狝也在此举行。

行了许久,终于将人都摆脱在身后。

只听见连绵不绝的密密的流泉漱玉声,犹如玙璠相击,从深林间一泻奔出。

此处地界空阔,步径裁通,小竹细笋,披于土野,苍松如盖,覆于天穹。

从枝桠的无数间隙里,隐隐可见卧于山下的如蜂房水涡般的听泉府。甚至还有,那毗连听泉府的看上去极为寒碜的东小院,就像姜偃家的牛棚一样。

姜偃手中仍拎着那只鸟笼,笼中大雁扑腾着,上下跳跃,无比欢腾。

元清濯弯腰,食指伸进鸟笼子里,呶呶与它逗弄着。

她今日风头出尽,连带着他也成了项煊与他的连云十八将的口头谈资,只为了一双大雁。

“先生,你可别小瞧它们,我们人类的情感比起大雁还未必赢多少呢,大雁向来都是情比金坚,伴侣若是死了,它们当中的另一只也绝不独活,我就曾经见到过,一只公雁从数十丈之高俯冲而下,以头抢地,撞死在辞世的母雁身边。”她悠悠地道,“当时我很受震撼,立刻明白了一个道理,男女之情并没有我以为的浅薄狭隘,虽然我这么渣,但要是有一个男子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一定也会专一深情地爱他吧。”

姜偃良久无言。

看来公主也知晓,她很渣。

渣得真是清清醒醒,明明白白。

谢淳风自诩风流倜傥,到处留情,但谁若说他一句渣男,他必掀了桌跳起来打人。

元清濯一番自贬,把自己都搞丧气了,回过味来觉得不行,自己是来跟姜偃说悄悄话的啊,正要找回场子,一抬头,却发现姜偃似乎是在笑。

是在笑吧,唇角的内陷好像深了一点,眉眼愈加清润秀气起来。

“先生,你是真的喜欢我送你的双雁么?”

姜偃垂眸看了眼笼中“情比金坚”正在斗殴的两只大雁。

他微笑道:“还可。”

没想到先生居然这么了当地接受了她的隐喻!

元清濯简直欢喜极了,几乎立时就要抱住他转圈圈,“先生,我喜欢你。”

她绞着手指,再不扭捏,脸颊通红得宛如玛瑙,一口气全泄了闸:“你我以后就像这双雁,彼此将对方视作唯一的伴侣,好不好?”

姜偃道:“但它们应当并不想成为伴侣。”

元清濯愣住:“嗯?”

姜偃将鸟笼拎给她:“公主,这是两只公雁。”

“……”

元清濯呆若木鸡。

“什么?我看看!”

她不信邪地扒在鸟笼上左瞧右看,还真发现,这两只大雁居然一模一样,确实应该属于一个性别。

闹了半天,居然是个特大乌龙。公主窘极了,搓着小手恨不得逃跑,或者找个地儿把脸埋进沙子里。

她唧唧唔唔,欲言又止,望着姜偃,眉目间满是尴尬,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不能放过。

她强迫自己镇定,恢复长公主的雍容自尊,定定神,接着挤出笑容来:“没关系,就是个比喻,先生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她靠近一步,贴身倚住姜偃。

双臂像柔软的触须一点一点地挪到姜偃窄瘦的腰间,托住他腰间的肌肉,几乎是碰到的一瞬间,她便察觉到,他的肌肉如同触了弹簧霎时收紧,绷得像一张拉了满月的长弓。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男人纯情的一种表现。

但她喜欢他这种外面冷硬如磐内心紧张的表现。

元清濯试探着将手臂滑过去,一路抱到他的腰后,最后,环住了他整个人。就像民间的套竹圈游戏,一旦套住了,这个人就属于自己了。

“先生,我喜欢你,可你还没回我呢。”

长公主呵气如兰,晕红的面颊绽若榴火,轻灵的睫毛来回开阖扑朔,明眸锃亮宛如清溪。

她是个单纯的吸人血髓的妖精,总是无时无地不在散发着一种独有的致命诱惑,令人腰软。

姜偃沉默无话,像个深山里修行多年、道心坚定的禅师,在女妖精的色惑之下还能保持镇定,不为其所迷。

可他越是如此正经,长公主就越是不甘心。

不甘心是因为,她真的能感觉到,姜偃对她很好,如果不是心里有一点点喜欢她,他大可以就像拒绝戚兰若,一点希望都不给她,就不会每每在她示弱时,用怜悯包容的心屡屡退居底线。

如果姜偃有一点点动心,那么,剩下的这么一段路她可以自己走完,把窗户纸都戳炸。

他害羞,她来说,他有为难,她来解决。

对于元清濯来说,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她坦坦荡荡,无惧无畏。

“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和我好,我就不放你走了,谁来也不放!”她掐他后背肌肉,强硬地宣誓主权并威胁道。

姜偃眼眸深邃,凝着她,眸中的情绪晦涩而深重,令她看不懂。

凝滞许久,他垂目与她对视,哑声道:“公主,在我回答以前,有一句话,想让公主回我。”

元清濯立马点头答应:“你问。”

姜偃的眸色深浓得如子夜阒不见人的无边夜色,嗓音微暗:“公主,可曾负过什么人?”

元清濯一愣,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虚,她扭面转向一旁,几乎不敢看姜偃,呵呵地傻笑两声,自我解嘲地道:“这个……你知道的嘛,我负过的人……有点多,谁让我以前不懂事嘛……”

姜偃内心一阵失望,面容苍白,仿如天边寒月。

“公主垂怜于姜偃,焉知不是一时意气,公主确认自己已懂了事,可以爱人了吗?”

元清濯从未想到姜偃会问这话,她环住他腰身的臂膀蓦然就松开了。虽然站在姜偃的立场上,他要这么问也没错,只是,还是有些伤心。

“先生……”她鼻音浓浓,娇哼道,“我真的改过自新了嘛。要知道,我那些所谓的风流债,如今大多都已经成婚了,人家早翻篇儿了,都不稀罕我了,我还惦记那个作甚么。年轻时谁没犯过糊涂,如今我都一把年纪了,早想改邪归正了,以前那些,都断得干干净净的了……”

“没干净。”

说完两人都是一愣,因为姜偃说话做事一向像是早有筹谋的,方才那话却仿佛没过脑子,纯粹是脱口而出。

可断没断干净,姜偃又怎么会知道呢?

公主狐疑地眯了眯眼。

姜偃眼睫轻颤,极快地藏匿了那一丝不自然,“我听陛下说,胶东王年轻有为,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与公主殿下,是青梅竹马。他到现在还孑然一身,等待着殿下。”

胶东王,裴钰。

元清濯念了下这个名字,想了起来,原是小时候她练功的人肉沙包,常常缠在她身后,黏糊糊的怎么甩都甩不掉,不知道那只小鼻涕虫跟自己与姜偃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啊,我可没撩过他……”

话音一落,元清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她的眼睛顿时又亮起来了,“先生,你是吃醋吗?”

上次入宫,在含元殿外偷听了小皇帝和姜偃的对话,皇弟好像是提过裴钰来着,还说想要将她远嫁。

但小皇帝做不了她的主,元清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何况裴钰从来不在她考虑之列。

没有想到姜偃竟会听了进去,他记到了现在!

这个发现令人惊喜。

“先生……”

她再度抱住他腰,撒娇卖乖地晃他身体,只用了不到三成力,姜偃纹风不动。长公主将下巴抵在他的胸膛,抬起俏生生浓丽的芙蓉花面,鼻尖微翕。

“你是醋了吗?是不是?”她不依不饶,求着他说。

姜偃的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她可怜兮兮地揪着嘴唇求着饶,娇憨甜稚,与赛马场上骄矜傲慢的公主丝毫不一样。

心蓦地柔软,他低声道:“是,公主,我醋得有些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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