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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濯预备打道回府,满心满意思量着如何安置苏公子。

但最后她觉得,有一件事最为致命,那就是她真的喜欢上了姜偃。

无论如何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地对姜偃造成伤害。而她实在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便只能采取最好的办法——快刀斩乱麻。

还没有下定最后的主意,元清濯陡然发觉,自己被围了。

梁都皇城,天子脚下,新鲜,居然会有黑衣蒙面的刺客。

“你们什么人?”

元清濯冷着玉面,寒声问道。右手已按住了腰间的银质弯刀。

幸而出门带刀已经被她养成了习惯,否则今日只怕在劫难逃。

那群人压根不理会大魏的长公主气势汹汹地问了句什么话,他们老大对望了一眼,随即一哄而上。

元清濯这身杀气和威煞是真金白银从战场上淬炼而出的,在漠北,敬武公主的威名毫不逊于帝国的大将军项煊。她有以一敌百的本事,然饶是如此,依旧能感觉到有点棘手。

这不是普通的山贼野匪,而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皇城京郊,居然冒出了这样一批刺客。

长公主一边对敌,斩断了敌方两颗头颅,一边想道,巡抚司的防备大概已经漏成了筛子。

元清濯并不恋战,打出气势,灭了几个心机叵测的刺客后,抓了一个,剩下几人见势不对,坚持斗殴下去犹如蚍蜉撼树,机灵地上马就逃。

元清濯松了口气,扯下活捉的那人的面罩:“你是什么人?”

随着黑布面罩取下,那人乌紫的唇缝里喷薄出一股浓烟,元清濯立刻警觉:烟气有毒!

当下她闭目龟息,一把掐住刺客的咽喉,岂料到还没用力,那刺客脑袋一歪,已经气绝身亡。

元清濯撒开了手,他柔若无骨地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元清濯凝睛俯瞰而去,只见他的面孔已经完全发紫,眼珠外凸,口角流沫。是中毒而死。

常见话本里死士把毒藏在牙缝里,被俘则宁死不屈,今日居然真的让她见着了。

元清濯跨马入城,告知巡抚司料理死尸,便一径回府。

很快,关于刺客的事已经上报。

就公主所见,刺客当中混有敌国派来的奸细,武功路数非常奇怪,不是中原人做派。

回府之后,元清濯心乱如麻,灌了几口茶,才想到一件事,立刻命银迢去项府下拜帖。

此时已近夜里,她不宜亲自上门。

月倚西楼,银迢回来时,告知她:“项将军不在府里。”

睡卧在藤椅上的元清濯猛然睁眼:“不在府里?”

银迢回道:“朔州异动,需要调兵,虎符在项大将军手里,一早大将军向陛下请了旨意,带领连云十八骑飞奔朔州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找不着项伯伯人了。

元清濯迫不及待想找到那少年的线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银迢摇摇头:“公主,就算是最快,一来一回也需要半个月呢。”

元清濯直立的上半身又颓然无比地坍倒了下去。

项煊带着的十八骑奇袭漠北,纵横无敌手,全靠一句兵贵神速。他们赶早出发,此时已是夜里,怕是追不上了。

折腾了两天一夜,元清濯是彻底疲累了,朝银迢橘兮拂了拂手,示意她们退下,她便将身蜷缩起来,窝在了藤椅上,静静地睡去。

翌日大早,京中全城搜捕刺客,勘察有可能隐匿刺客的窝点,又是一番人心惶惶。

元清濯是从一片喧嚷中惊醒的,巡防营的郭显来拜见,说是城中毫无线索,他们现在要带兵出城,还请长公主再详陈经过。

等巡抚司的人一走,元清濯忽然想起来一个重要之人。

“我与户部侍郎算是老相识了,回来至今未曾拜访过,今日正好有事,该去见见吕萌萌了。银迢橘兮,备马车。”

公主殿下的晴雨让她们摸不透,方才还阴云密布,招待郭大人时还一脸不耐,这会儿又好多了。

吕归州才下了朝,回家中,屁垫还没坐热乎儿,家里小妾就如临大敌地跑过来,娇滴滴朝他埋怨,说是长公主来了。

吕归州一脸茫然,惊诧过后,他抬手摸了摸爱妾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抚她:“我和她早都是过去式了,用不着担心,你若是怕,就躲在屏风后头看着。”

为了证明自己早已忘记旧爱,吕侍郎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他的小妾自然心满意足地答应,遂将身一扭,闪到了那面嵌金云母花鸟纹屏风后。

元清濯踏足而入时,双眸不曾偏扫一分,但习武之人立即以余光警觉到,吕归州的屏风后头藏匿了一人,听呼吸是个女子。

户部吕归州有妾无妻、宠妾如命的名声,梁都也是人尽皆知。

元清濯立刻会意,他的爱妾是有心防着自己。

不过她没喝破,以免令他们不自在。虽则从前吕归舟对她刚刚有动心的苗头时,她为免他泥潭深陷,过早地有了“下一个更乖”,但终归是她不厚道。

人要是一直不动情,那就没有弱点,以前元清濯丝毫不怕撞见那些“旧爱”,反正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但自从有了姜偃,她再看吕归州这样被他抛弃的“旧人”,就多少有些气馁了。

更不要提苏公子。

那才是被她伤得最狠的人。一想到他,就想到此来的目的,她只好定神,慢慢迈入正厅。

元清濯脸上带笑:“许久不见,吕大人可好。”

吕归州面上淡淡:“托公主洪福。”

看模样几年前的事,人家还在记恨自己。

她大大落落地坐到客座上,正觉得腹中空空,便尝了口摆在檀香木案上的一叠点心,入口即化,滋味甚佳。

云母屏风后头的小妾,几乎抓烂了手里的绢子——那是我给夫君准备的糕点!

元清濯浑然不觉,垫了下肚子,便直接阐明来意:“实不相瞒,吕大人,我有一个人想找你打听。”

吕归州依旧阴阳怪气:“下官是包打听?”

“不是不是,”元清濯连忙摇头,没有办法,只好赔小心,“吕大人贵为户部侍郎,大人这人脉,一定是有不少的。”

吕归州终于拧了眉:“你要打听谁?”

元清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话音刚落,吕归州倏然起身,面有忿色:“公主你耍我?”

元清濯也忙起身,拍拍他臂膀,“稍安勿躁,我话没说完呢,吕大人你以前脾气可是很好的。”

他余怒未消,他那躲在屏风后头的小妾撅起了红唇,气恼地直跺脚——你居然敢碰他?夫君是我的!

元清濯三两下将吕归州哄好,立即直接阐明来意:“实不相瞒,我要找的这个人,我虽不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样,但大致也知道一些别的线索。他姓苏,是个年轻男子,噢,听口音,橘兮说过他官话不灵光,像是打南方来的,人么,高高瘦瘦的,大约三年前来的梁都,现在在何处,我也不大清楚,所以拜托你帮我找找。”

吕归州道:“敢问这个苏公子是公主何人?”

通常来讲,如此费劲要找一个年轻异性,不是仇人,便是亲人爱人。

吕归州立即归因于公主三年前欠下了什么风流债,果然,元清濯递给了他一个“虽然我不说但你应该猜得到”的不正经眼神。

他屏风后头的小妾瞳孔几乎要冒出火来了!

元清濯幽幽道:“是我以前种的一个错误。”

小妾:你什么意思?这是想把旧人解决了好伺机与我吕郎重修旧好吗?不然你为什么不找别人?

但她的夫君显然并不这么想,只是正色道:“公主,下官听闻,自公主回朝以来,一心只安放于国师身上,再无别的边角传闻冒出来,下官以为公主已是收心,改邪归正。虽然你我曾经那段,教我很长时间走不出来,但当时,我也是觉得公主殿下倘若肯用真心对一个人,亦是好事。”

元清濯暗暗腹诽:你不是在我之后不到一个月就纳了一房美妾宠爱有加么?一个月都没走出来,真的是太久了。

吕归州苦口婆心劝道:“长公主,你找到苏公子以后,预备如何?弃国师而取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从吕归州的口气里听出了一丝打抱不平的意味。

大概大伙儿都知道,元清濯是从来不吃回头草的吧。如今要是回马一枪,对姜偃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她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

吕归州蓦然阴阳怪气地噙了一缕冷笑:“公主最好想想清楚。”

元清濯耷拉着脑袋,又叹了一声:“嗯,找人这件事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帮我找找吧,到时候我有酬金相谢。”

她起了身,对吕归州抱拳一礼:“听说贵府美妾喜欢西域来的奇菱果,赶明儿送一箱过来,区区小礼不成敬意。”

说罢,她转身而去,还顺走了吕府正厅里剩余的那块糕点。

小妾花了半天的心思,夫君一口都没吃上,全进了情敌的肚子里,她气得不轻:呸!谁稀罕你送的奇菱果?

她不甘心从屏风后转出来,眼眶儿红红的,我见犹怜,像是哭过了。吕归州将她抱在怀里,柔声低语地哄着,发誓绝对不会再喜欢公主,才让她好点儿,只剩下鼻子哼哼了。

元清濯离了吕府以后打道回小院,但在路过听泉府时,望见那一扇半开的铜环大门,定了定神,还是脚步一转,低头朝里走了进去。

开权正在清扫大院,见到元清濯照例是没有好脸色的,不过倒也不算难看,甚至还点了下头。

元清濯长呼了一口气,朝阁楼而去。

姜偃的书房门是大敞开的,他正提笔书写着什么,一身干净如雪不染尘埃的白衣,双腿搭着素雅的新式银狐绒软毯,发色漆黑如墨,端凝静谧,专注无比。

“先生。”

她唤了声,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嗓子好像已经完全干哑了。

姜偃顿笔,抬目朝她看来,眼色有着难得的温和。

元清濯朝他靠近,望着这张近在咫尺、今时今日依旧看不腻令她心动的俊美容颜,心却是极度的苦涩难捱。

她怕是很快、很快就要失去他了。

背负着这样深的罪恶感,让她如何再敢纠缠这般高雅无垢的姜偃。

可是,她不想令她看出端倪,便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朝他道:“先生,你听说了吗?我昨天遇刺了。”

姜偃道:“知道。”

今日又是全城戒严,西山听泉府素无人烟,今早却闹得沸反盈天,他便算到了,或是京都来了不速之客。

镜荧打听到是公主遇上了刺客,也是万分吃惊。

姜偃蓦地牵起唇角,垂目翻开手边的古籍:“不过殿下应该没有受伤。”

不然她应该早就扮柔弱,装到他面前来了。

元清濯难忍,噗嗤一笑,双臂抱住他的肩颈,脸颊用力朝他的俊脸挤去:“知我者,先生也!”

说罢,她委屈可怜地嘟起了红唇:“先生,我能坐你腿上么?我老早老早以前,就想这样了……”

姜偃看他,眸色极深。

元清濯哼哼道:“人家幼嫩的心灵受到了惊吓。”

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长公主,怎么会被区区几个蟊贼吓住?

姜偃的目光凝在元清濯面上,她却不敢与姜偃对视,自己将屁股一扭,便投身他怀中,如愿以偿地坐到了他腿上。

姜偃从身后抱住她,迫她与自己对视,子夜般深邃的黑眸打量着元清濯的一举一动,“为何会出城?公主去了何处?”

元清濯吓了一跳,心虚地直摇头,“我……我没做什么,就是以前府上有个老管家,他退了以后我还没见过他呢,就……去见了一下,就回了……”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感觉姜偃握住自己细腰的臂膀也紧了几分,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眸子水光淋漓地,窈窕的身子直往他怀里钻,像只刚从数九隆冬的寒天里钻进暖屋要取暖的雪白兔子。

姜偃没抗拒她的亲近,臂膀稍松了些,没有去打听她与老管家说了何话,也不过问她如何会被刺客盯上,只是搁下了笔。

他抚了抚她靠着自己肩头的脑袋,嗓音极尽低沉。

“公主,你来前我为自己卜了一卦。”

被她靠住的肩胛骨闷闷震动,传来她瓮声瓮气的语声:“你不是说都是为了糊口,骗人的么。你还说,算人不算己呢。先生你是个骗子。”

姜偃微微含笑:“我只是不为自己卜卦,因为多半不准,不过偶尔也会准的。”

元清濯“嗯”一声,纳闷地揪起了脑袋。

“你算出什么了?”

姜偃依旧那般望着她:“不吉的卦,说出来会灵。”

“……”

神棍就是神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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