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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钰怔住:“公主……”

这还是在千秋节大宴之上,今日元清濯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太皇太后目光清湛,可一点都不老糊涂,这点元清濯也非常清楚。

可为什么,在姜偃面前,她却如此冲动呢?

她不想听裴钰半句废话,凝着姜偃,道:“先生,我有话想对你说,可以借一步吗?”

姜偃徐徐起身,“公主,姜偃无话要与公主谈,而且,你我之间,多有不便。”

他意指碍事的裴钰。元清濯轻轻咬了唇肉一口,突然想起从前姜偃说过吃裴钰的醋……

犹如封冻的筋脉遇到暖流活了过来,四肢百骸里重新灌注了热血,元清濯眼眸骤然亮得吓人:“姜偃,我不会嫁给裴钰的。你相信我。”

裴钰:“……”

为什么我要在场?

姜偃还没说话,他苦着脸恨不得“哇呀”一声哭出来。

“公主,我还在这……”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长公主。

元清濯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嘲讽:“裴钰你个卑鄙小人,你不通过我,就和皇祖母沆瀣一气,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是那种能被按着头喝水的人?”

裴钰有苦说不出,嗫嚅道:“小满,真的不是我。”

元清濯拂手:“你别同我辩解,有本事你就做给我看,劝说皇祖母收回成命。”

“……”裴钰低低道,“我不敢。”

“呵。”元清濯并不失望,早就猜到了。

裴钰深感自己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无可奈何喟然坐倒。

元清濯复又去劝说姜偃,清溪般的美眸轻轻地扑闪了一下,似翅尖着了火的蝶翼,含着惊心动魄的瑰丽:“先生,你放心,我再不叫你难办。”

“万事有我。”

她停了下,又补了一句。

然而此时此地终非说话的好时机,元清濯过于高调,引来了小皇帝的注意。

“先生。让朕一通好找,来来来,正值千秋节,国师为朕卜一平安卦。”

小皇帝星眸微醺,似饮酒正酣飘飘然忘乎所以,拉着姜偃就要走。

元清濯只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再度飞走,心中别提多沮丧,裴钰还对她纠缠不休,惹恼了元清濯,她低吼道:“你别碰我!”

裴钰自幼与她相识,幼年时,她虽然脾气暴躁了些,都没有如此刻这般色厉言疾。那股今夜本就无法压下的委屈辛酸之感更浓了。

“钰儿。”

一道清冷的隐含告诫的声音清楚地传入耳朵。

裴钰急忙朝着声音的主人太皇太后跑去,太皇太后凝睛打量着失魂落魄的裴钰,叹了声:“莫去追了,你随哀家来。”

裴钰跟随着太皇太后后脚离席,太皇太后这一走,今夜的筵席刚至最高点,终于迎来了最盛大的高潮。

无数银花如急箭破空刺入无声息的夜空,凌空崩裂,烟火如星雨纷纷跌坠入漆黑夜幕,远处近处无数楼阁宫室一如斗拱飞檐着火了般,交相辉映。

太皇太后领裴钰至行宫丽苑,相与步行与湘妃竹斑驳的抄手长廊,烟火的光斜照裴钰身上,时明时灭。

“太皇太后,裴钰不解。”

上次会面,太皇太后并未曾说过,要在大宴之上当众宣布他与公主的婚事。裴钰只以为,这是个久别重逢、培养感情最好的契机,才听从太皇太后的建议,来梁都这几日一直隐忍不去见公主。

太皇太后摇摇头,失笑着拂手:“不,你还不太懂小满。”

若是一早就让裴钰现了身,小满不是傻子也定能嗅到味儿来了。

“还请太皇太后明示。”

裴钰抱拳一礼,虚心请教。

太皇太后温和微笑着,伸掌,压下他的双拳,拍了拍,领着裴钰继续往宫灯所照的花木繁森处而去。

“钰儿,你没见么,小满在筵席上就与那姜偃眉来眼去,几度坐立不安。哀家需要当众令某些不该肖想小满的人从此断了心思,也是让小满收心。”

裴钰点头沉默。

但,怕只怕,公主对姜偃没那么简单,不像是以前那些少年男子说断就断。何况,今夜信陵夫人的管家一席话,确实不可避免成了一块投进心湖的巨石,他的内心激荡,到此时还不能平静。

若是不弄清楚,裴钰实在寝食难安:“太皇太后,只怕还有一人,苏嬴。”

太皇太后负手朝前走去,叹道:“已死之人了。”

裴钰微惊。

“苏嬴,配小满倒是能配,不过人死则如灯灭,他们苏家一门忠烈,属实可惜。”

昔日临朝之时,太皇太后座下有双杰,文宗苏长颉,武将项伯举。

太皇太后最有惜才之心,当初苏长颉举家流放,太皇太后据理力争,只是可惜当时那些劝谏之语先皇均未能入耳,反而因为太后把持朝纲已久,而心生逆反,过早地要除去太后昔日麾下老臣旧部,造至苏氏一门二十年含冤莫白。

也是此举以后,为了避免先皇再因自己而不理智,太皇太后无奈释手放权,归隐于凤隐宫,二十一年未再出山。

裴钰再度沉默,半晌后,他问道:“公主怎么会结识苏嬴?”

“冤孽。”

太皇太后不欲多言,只是如此说道。

“小满跟前原有个忠心耿耿的梅德行,是受哀家指派,到敬武长公主府谋了个管家的差事。后来隐退了,潜居邱邑,哀家命人将他接回了宫中。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去问他。”顿了一下,太皇太后停步,转身,直盯着裴钰,凤眸凛然,令裴钰颇有几分受惊。

“太皇太后?”

“小满与苏嬴的这件事,是她一时糊涂铸下的大错。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的心性人品哀家信得过,这才愿意将小满托付给你,若你也同世上凡夫俗子一般,只要心中稍怀芥蒂,都会令她委屈,那这婚事,便是不要也罢。”

太皇太后言辞郑重,裴钰绝不敢轻视这话的分量。

他立刻道:“太皇太后放心,裴钰自幼喜欢小满,十多年未曾有过二心,小满不但是裴钰心仪的女孩儿,更是勇冠三军的自清军统帅,裴钰怎会因为这件事就轻视她,令她受委屈。”

太皇太后点头,微笑道:“好孩子。”

“你既然这么说,哀家便信你,也便再没有任何顾虑了。”

……

筵席结束以后,禁军四处查访,抓到了几个可疑之人,均是生面孔,不好确认,小皇帝因想到上次皇姐城郊遇刺一案中与这帮歹徒打过交道,请她至岁郁宫偏殿认人。

但元清濯并不认识那帮刺客,中毒死了的那个,在毒发身亡以后,脸孔迅速变得淤紫黢黑,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禁军抓到的这几个,虽然是生面孔看着可疑,但均有可靠的出处和人证,按理来说应该不是。

可惜小皇帝是宁杀勿纵的典范,并没有将他们当即释放,而是命昭明寺押下去收监起来。

自打苏长颉从昭明寺卸任之后,尘封百年的十八般刑具得以重见天日,如今的昭明寺衙门犹如人间至暗炼狱,几乎在昭明寺府衙门口都能听见地牢里鬼哭狼嚎声,可以说嫌犯在里边,要么死,要么屈打成招。

元清濯见那几个被拖下去的疑犯苦苦哀求不愿去,她心中不忍:“陛下,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轻易判定。”

他们极有可能都是无罪之人,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皇姐?”

元清濯敛唇:“陛下昨日才下令大赦天下,如今圣旨还没颁布下来你就朝令夕改,岂不让人寒心,也有损陛下仁孝的清名。”

小皇帝没想到几个疑犯皇姐也要教训自己,心生不满,只是到底不能冲皇姐撒气,他脸颊鼓鼓,扭过身子去,哼了一声:“朕正是要给太皇太后交代,几个乱臣贼子,胆敢谋刺太皇太后,朕若不狠狠治了他们,何谈孝?皇姐,你要朕不把他们收监昭明寺。可以,那朕要的罪犯呢?朕总得知道主谋,才好一网打尽!”

话虽是如此说没错,但把这几个人送进昭明寺也是无济于事,白白糟蹋了几条人命。

见皇姐还睨着自己一动不动,大有僵持不下的意思,小皇帝退了一步:“好,朕可以将他们转送刑部暂时收监,但,朕要找姜偃。”

元清濯困惑,“找姜偃做什么?”

小皇帝看她一眼,撇嘴:“姜偃知道。”

元清濯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按住小皇帝蠢蠢欲动的胳膊:“姜偃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昨夜里刺客来袭,正是他发暗器救驾,不然千秋节必已生乱,陛下你不要平白诬赖好人。”

小皇帝也吐气连连:“朕难道会这么蠢吗皇姐。”

原来不是她理解的那层意思,元清濯暗暗松弛下来,又道:“那还找姜偃作甚么?陛下你不会真被他神棍的那一套给蒙骗了?天爷啊,皇弟你可不要把那些东西太当真……”

小皇帝微笑道:“朕没把那些东西太当真,不过是皇姐你自己小看了国师。”

元清濯愣住,不明其意。

“朕这位国师先生,不仅知天文,晓地理,还能查人心,控局呢。”

小皇帝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含意颇丰。

没来由地元清濯心头一阵狂跳。

“陛下你要对姜偃做什么?”

小皇帝道:“皇姐,你日后好好地与裴钰过日子,便不要再管姜偃的事了。”

元清濯越听越是云里雾里,最讨厌别人同她打哑谜,小时候让她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傻白甜弟弟,突然有一天变成了眼下这个心机深沉的模样,元清濯实在惊讶万分,不寒而栗。

可谁要是与姜偃过不去,那便是与她元清濯为难。

“婚事,我自己做主,你不许插手,只管告诉我,姜偃是怎么回事,你预备怎么办?”

小皇帝微微耸肩。

半晌后,他挥一挥袖,命人押走了尚在不断哀求告饶的疑犯,从元清濯之请,人并没送往昭明寺,而是押至刑部暂时收监,等候案情进展对他们再行发落。

人一走,偏殿便显得空空荡荡,唯独烛火耀漾在小皇帝纤细的少年身体上,他盘腿坐上玉龙大椅,挑起一边唇,笑吟吟的。

“如果昨夜皇祖母有任何不测,朕会第一个杀了姜偃,不论情由。”

元清濯呼吸一滞,目光错愕。

屋内分明暖意融融,盈满仲春的和煦微风,可身体却如堕冰窟,毛骨悚然。

“所以,姜偃发杯救驾,救的是皇祖母,亦是他自己。皇姐,从听泉府成立以来,大多数国师都是这样的宿命。姜偃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且积几代先人之厚,他的命,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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