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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道回枫馆之后,是日傍晚,元清濯偷摸进波月斋,做贼似的与美人去私会了一番。

波月斋住进了姜偃,连点心都变好吃了,她腹中空空,蹭了几块吃食,碰巧正撞见从净室内敞衣而出的姜偃。

大约是夏日灼灼,暑气忽至,他畏热,因此沐浴之后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裸呈胸膛腹肉,但似乎没想到公主在此,彼此撞见的一瞬,姜偃尴尬地极快地合上了裳。

“公主怎会来?”

美人的声音镇定冷静,手上却鲁钝地系着绳带,一片璀璨灯火之间,俊容清晰可见地现出赧色。

元清濯看他系了半天都没系上,似乎也无话了,好笑地起身走了过去,握住了他沐浴之后还带有独特的皂香的玉手,“我来吧。”

说着,她低头认认真真地为他去系绳,姜偃怔怔如木胎泥塑,肌肉紧绷,无意间一碰,发现他整个人绷到几乎在发抖。

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每她一靠近,他都会如此。

但是要说他排斥她的亲近,那又不是。

他可真令她好奇,迫切地想要去一探究竟。

系上绳带之后,元清濯发现大椅上还搭着他的一件外袍,信手取了来,抖开,替他披上。

“虽然入夏了,但你毕竟身子弱,不要着凉了。”

说完拍拍他的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缀着一丝笑,“你不是说要与我商量个办法么?我这应该不算是不请自来吧?怎么你好像很惊讶的模样?难道不是姜公子自己引狼入室的?”

姜偃虽是说过那话,但其实并未说过,要她趁着月上柳梢头而来,偏巧撞见他沐浴出来。

可公主殿下总是歪理一箩筐,他也不愿争辩,轻轻点头:“公主请说。”

元清濯想了想,推他至太师椅上落座下来,才道:“我想的是,如果我们用人力去挖掘,费时费力,如果能够上工具就最好了,但想来想去,又似乎没有什么合适的工具。”

姜偃见她愁眉不展,好像真的已经从今早想到了现在,不由轻咳一声:“公主,你记得听泉府被你炸损的庖厨么?”

元清濯自然记得,但她不知道姜偃为何此时突然提起他家的庖厨,于是柳眉倒竖,星眸微瞪,对他娇滴滴使起气来:“什么?难道你记仇到现在了?”

不过就是一个庖厨嘛,炸了就……

元清濯猛然意会,惊呆了:“你是说,炸开墓道?”

姜偃点头,便真像她的先生一般表示了对聪明学生的称赞:“孺子可教也。”

元清濯眼眸雪亮:“对啊,阿偃你说我怎么没想到呢?”

但很快,她又愁云惨雾起来:“不行啊,现有的炸药的威力只够冲上天爆成一朵烟花,用来开掘,威力怕是远远不够。”

姜偃道:“我来调配。”

元清濯愕然:“你还会调制……”

这人真是个宝藏奇男子啊。

姜偃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拆过城墙的威力,不知道够不够?”

“够……够了,够了。”

看来这个新任国师摒弃了炼丹这种糟粕,搞起了发明研究了。

而且还拿他恩师炼的旧丹扔进柴堆,炸了庖厨。

……

天香楼重新开业以后,生意虽比不了从前兴隆,但作为神京第一名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子到底没掏干。

天香楼的老板为了招揽生意,想了个辙,祭出了好几件家里压箱底的好物竞价售卖。

元清濯有几分兴致,想邀姜偃一道去凑个热闹,顺带看看,上一次走私兵器的还会不会出现。

虽然商人谨慎,这一次料想必会夹紧了尾巴,但有白看的热闹,何乐而不为?

元清濯与姜偃打扮成寻常经营丝绸生意的小夫妻——姜偃无意识,元清濯知道他喜着白衣,特意挑了身颜色一致、形制稍有不同的女冠袍。结果人人都说她和姜偃有夫妻相,她乐坏了,藏在帷帽底下笑得花枝乱颤。

姜偃却也纵容着她的这些小心思,没有说回去换一身。

心里约莫也清楚,没有用,公主的衣柜里十八般颜色的罗裙,连同夜行衣在内,样样都有。

天香楼的竞价大会马上开始了,人潮涌动,这一楼一望之下只见一圈圈人头,她不忍让姜偃白衣染尘,寻了一个顶好的角落,与他坐下来喝茶闲聊。

“阿偃。”

“嗯。”他早习惯了她如此轻薄地唤他,也习惯了,在她的轻薄之后,回以敷衍的一声。

就好比她也叫吕归州“吕萌萌”一样。

这个“阿偃”,没甚特别之处。

她看出他兴致缺缺,颇想逗他开怀,说起了昨日他讲的关于秦威王的故事,捏住他手,一下没一下挠他手背:“我觉得,我以后一定也是秦威王第二。”

姜偃胡乱应付,实在手背微麻,心中紧绷:“怎么说?”

元清濯享受着与心肝美人调情的愉悦之感,凝眸曼睩,勾唇:“如果我死在我驸马的前头,多半也舍不得他立刻殉情,下到地府去陪我,所以得留一条密道,让他以后长命百岁了再沿着密道去寻我。为了避免盗墓贼光顾,我还要开十七八个假墓穴,只把密道告诉驸马一个人。我现在就告诉你,就设在……”

这时,天香楼的老板出场了,一阵喧哗的锣鼓声惊断了她的思绪,元清濯本已几乎要凑到姜偃跟前去,闻声被惊扰,皱眉回头,只见是今日的主角姗姗来迟,嘴唇轻轻一撇,露出些许不耐之色来。

“诸位,因小可来迟,一会会为每桌免费提供上好的陈年花雕,还望大家海涵。”老板一伸手,作抱拳礼。

上好花雕,这还不错。

公主立刻原谅他叫众人等了这么久,人群发出不耐烦的嘘声吵到阿偃的耳朵了。

天香楼的老板拿出来的第一件重器,是一支两千年的骨笛,用鹰骨削成,造型简单朴素,至今还能吹奏成韵。

元清濯看了眼姜偃,觉得如果是把古琴倒是可以争一把,现在么,出门太急,以致囊中羞涩,未免错过好物,便按捺住了,只等下一件上场。

骨笛以八百七十两卖给了一名附庸风雅的暴发户,方才就属他叫嚷得最凶,拍着大肚皮兴奋地站到了桌上。

第二件,是一件雀羽金裘,以孔雀羽毛及上好的蓝田玉编织而成,出土于前朝昏侯之墓。

可惜也是件华而不实的东西,因为过重导致根本穿不出去,元清濯也不想要。

看姜偃,他更仿佛置身事外。估摸着,他也觉得没劲,早想退了。

第三样宝物就在这时候拿出来了,天香楼老板登时眼睛雪亮,着人以造价昂贵的玻璃器皿托好了呈上来。仔细看来,像是一件钗环之类的物事。

那天香楼的老板笑眯眼道:“这一件,诸位可听好了,大魏迁都之前,武帝朝那一代,有一位出了名的女富贾,财力位居神京之冠,到老也孑然一身,离世之时,随身的墓葬品只有这么一件,就这么一支断钗!”

元清濯听了,朝姜偃解释道:“这位傅夫人原是成过婚的,可惜夫家宠妾灭妻,她难以忍受,与之和离了,后来又听说找到了初恋,可惜她当年爱慕的男子早已另结新欢,傅夫人便一生未再婚嫁。”

说完,她轻轻勾住姜偃修长的食指,握住,待他看向自己之时,她红唇轻翕,巧笑嫣然:“阿偃,我若负你,你会不会也找别人?”

姜偃摇头。

元清濯心满意足,伸手,又在他的手背上轻缓地揉了揉:“我再也不推开你了阿偃。”

姜偃沉默,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元清濯掌心一阵空空落落的,看了两眼,知他害羞,也只好作罢。

她心中也默叹了口气,当初为了苏嬴在听泉府说的那番话,真是让他伤心了,如今他再矜持一下,合情合理,她配合。

但当下,她看准了那支断钗,她要,而且势在必得。

天香楼的老板为了抬高价格,开始极言吹嘘断钗的来历。试想,武帝朝时神京第一女富贾的唯一陪葬品,该是何等精细华丽来历不凡云云。

听着这些话,元清濯也就嗤笑不语。

傅夫人看重这支断钗,是因为它背后与初恋心上人的一段旧情,那段旧情令她一生不忘,她孤寂地过了一辈子,临终时除了安置身边忠仆以外,便将所有的财产都充了公。不管她生前风评如何,但这件义举却是令元清濯十分敬佩的。若能修复这支断钗,与傅夫人必然也是一种告慰吧。

“起价,一千三百两!”

天香楼的老板开始叫价了,他肥腻的满脸褶子都开始闪烁着金钱的幻光。

但奇异的是,对这支断钗感兴趣之人并不多,也许是因为,这钗就算做工再精致,意义再丰富,它也毕竟只是一支断钗。

已经崩坏的事物,带有无尽的残缺遗憾,诉说着的,是一份有关风月的凄美。确实,不受大众喜爱。

因此元清濯一口价:“一千五百两!这支钗我要了!”

诸人大感惊愕,不知是哪里来的不懂行的冤大头,一支破钗能值这个价?

元清濯帷帽下面容凝然不动,但不知为何,他们感到这位年轻的女子坐在那边便有种无形无声的气场,至于她身旁那位容姿气韵无一不俊美至极实乃平生罕见的少年男子,亦是气度清贵,不似凡人。

他们不敢嘲笑了,那位天香楼的老板也爽快地答应下:“好,这傅夫人唯一的陪葬品,就归这位小娘子了!”

元清濯随他到楼内雅间交涉,拿到了天香楼已精美木椟妥善保存的断钗,银货两讫。

随后,她领了照约定天香楼该给的两坛花雕酒,与姜偃相与一道步出天香楼。

花雕酒没有手拎,于是让镜荧提了先回,她与先生慢慢悠悠晃回去。

拿到花雕时镜荧简直在怀疑长公主是否故意用它来支开自己的,毕竟都一掷千金了,还惦记人家区区两坛酒作甚么?

镜荧还是那么听话,脸上不敢表露出一丝不满,拎酒坛便回了。

元清濯推着姜偃的轮椅,步子缓慢,行走在阴云绵绵的天底下,脚下是笔直延伸似无尽头的汉砖路。

元清濯怀里还揣着那只木椟。

她啧啧道:“秦威王之墓被盗,傅夫人的墓也被盗了,阿偃你说,这神京的盗墓贼是不是挺嚣张的?”

姜偃语调颇沉,目光微微偏向身后,“公主可有追问盗墓贼是何人?”

元清濯耸肩:“问了,不过老板也不知道。我看这种事太损阴德,照你们神棍的说法,这种人是不得善终的。”

“……”

有一个问题,姜偃压抑在心中已经很久了,实在无语,不吐不快。

“我有一事不明,公主为何一直说我是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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