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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偃挑选的两个试爆点都成功炸出了墓道,与他发明创造一般强大的,是定穴的能力。两条墓道,横贯东西,居然分毫不差。

晋元绅大喜过望,带着李光等心腹上门来,对国师一番戴高帽吹吹捧捧,只快将他捧成神人了。裴钰蜷于一旁架了一只脚在梨木圈椅上啃蜜瓜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如今京兆尹的手下,先下去清扫墓道,试探风险,待明日有了评估,再来向公主国师汇报。

是夜,姜偃自净室沐浴出,绕出屏风,只见早早地已经浴身的胶东王还没睡,只披了一身纱衣外裳,下着绸裤,袒胸露乳地靠在罗汉床上,静静地打量他。

姜偃一如既往地无视了胶东王存在,转身去下帘,然而,就在他手即将碰到帘帷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苏嬴你知道吧?”

姜偃停了一下,遂掀帘而入。

“公主的第一个男人,迄今为止,亦是唯一一个。”

姜偃坐在床沿,似乎正用干燥的毛巾打理着湿漉漉的长发。

“胶东王有话不妨直说。”

裴钰不与他打哈哈,“你不吃醋,不在意?”

他微挑眼睑,狐狸似的,瞥向帘帷。

姜偃反问:“太皇太后问起,胶东王不也说不在意么。”

裴钰摇摇头,“大家都是男人,没必要说些鬼都不信的鬼话。我在意。当然在意了,在意得要命,但我的这些在意于我心中的分量和小满比起来,实在太过于微不足道。所以如果小满愿意嫁给我,我宁愿后半辈子都装糊涂,不知道这个事。”

“你呢?”

他停了一下,忽似笑非笑看着姜偃。

“你是否介意公主与苏嬴的这么段过去?”

姜偃擦拭长发的修长的双手一顿。

他淡然而静默的黑眸仿佛生了一丝风浪但细看来,依旧什么都没有。

“不介意。”

他的声音冷静疏离。

裴钰脸上的笑容霎时凝滞,他沉了沉目光:“不可能,姓姜的你这么难说实话吗?在意就是在意,这种事不可能没有男人会不在意!你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姜偃道:“没意思。”

他将毛巾放下,道:“但我确实不介意。”

裴钰噌地站起身,“不可能!除非……除非你压根就不喜欢公主。”

姜偃看着已经逼到近前的胶东王清瘦如孤梅峻立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下。

“于公主而言,苏嬴……”

“只是一个错误罢了。”

他支起苍白的微笑。

“何须介怀?”

但裴钰听在耳中,却恍如暴击。

于公主而言,苏嬴是一个错误,而姜偃,却难道是刻骨铭心的真爱?那姜偃确实是可以不需要去在意。只有自己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整日在她身边蹦跶来蹦跶去。

公主心中定然很反感他了。

不,这一定又是姜偃这厮的诡计,故意接着这话题打压他,好让他知难而退!

裴钰气恼,一把扯开帘,却见姜偃脸上也并无半分他想象之中的胜者的傲慢,俊容微微苍白,人仿佛是根失去了水分光泽的芦苇,仿佛笼了一袭秋霜月色,几欲摧折。这与想象之中的,此刻他得胜者的姿态实在大相径庭。

姜偃不习惯裴钰咋呼的个性,突然靠他如此之近,折眉,伸手将他推了出去。

姓姜的这厮看着是只弱鸡,但手劲居然不弱,裴钰不防备,被他推得滴溜溜一转,踉跄跌了出去,回过身又问他:“你学过武?”

姜偃指尖一顿。

但自知千秋节那晚,众目睽睽,他不可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我会暗器,这并不是秘密。”

裴钰不再问,但他对姜偃多了点疑心。

记得不久之前,太皇太后对他说,姜偃来历不明,是老国师在外头收的弟子。根据听泉府的规矩,凡国师收徒,他的名字要事先镌刻玉碟之上,请奏天子,天子批允,方才算数,谢淳风当年不过是个父母双亡还没断奶的孤儿也都不例外。但姜偃拜入听泉府门下之时,老国师没有准备玉碟,却直接宣布了姜偃乃嫡系弟子。

若非姜偃一直确有大才,难堵住悠悠之口。

裴钰道出了心头一直以来的疑惑:“你不会……”

“真的是老国师在外头生的私生子!”

姜偃一怔。

隔着帘拢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震惊,“胡说八道。”

裴钰拂了拂手,大笑:“哈哈哈,不怪我不怪我,老国师就姓姜,一定很多人都这么想,你看那谢淳风跟你一样来路不明,人家早入门二十年,怎么就姓谢不姓姜呢哈哈哈哈……”

笑够了,见姜偃不为所动,裴钰也就渐渐止住了笑容,可心头却疑云密布。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很容易往下扎根越扎越深。

一时戏言,回想起来却句句都是深意。

这些的确都是当下姜偃的可疑之处,他凭着男人的直觉,觉姜偃此人并不简单。

这一夜相安无事地入眠,一早起来,裴钰发现姜偃已经不见了。

逡巡一遭,问其下人,才得知原来一大早公主殿下与国师大人就出了门去了,两人可谓默契无间,手拉着手就办案去了。裴钰大吃一惊,觉得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掉队,于是着慌地更衣洗漱,也追去了现场。

东向炸出来的墓道稍宽稍深,经过一夜的试探清理,发现里头东西相通,南北空旷,也无毒烟冷箭等机关设施,较为可行。而西向墓道,只是窄些浅些,也一样通气良好,试探下墓的人回来以后并无其余反应。

这两种发现令晋元绅不是很懂,因只是试探,没再继续深入,所以暂也摸不清门道。

于是姜偃再度成为了众望所归扥那根主心骨。

但姜偃也未临深墓,因此只能推测:“秦威王之墓,墓穴极深,也许不止一层。”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就是帝王霸主么?人活着住上面那样的地上三层大宫殿,人死了也要住这等规模的地下二层的大墓穴。

国师之意,就是这地宫少说也有两层,但如果要下墓,只有从东向的地下一层进入。

因为不确定里头是否有足够充足的供人呼吸的空气,目前就说深入墓穴,还为时尚早。

但元清濯总觉得,事情未必会有如此简单。

回去途中,她将心头的疑虑说给了姜偃听。

“难道是我想错了,这个墓与刺客一点关系都没有?”

姜偃恰恰告诉她:“不,公主,这里有最可疑的一点,我配置的药,火力足可以摧开城门。但因为考虑到百年宫墙不可轻易拆坏,因此只用了十分之一的药量试爆,如果效果不佳,再酌情增减。然而京兆尹大人却告知,试爆很是成功。镜荧昨日回来以后告诉我,他觉得试爆点的泥土松软,而且聚水,多蚯蚓。我推测,这两条墓道应该是早有人撬开,后为了掩埋,移松土将其填平的,因此踩得不实。如果我所料不差,公主所想,恰是已经逼近了正确答案。”

元清濯眼眸清亮,几乎要漫出一片天河的银光,她激动地握住了姜偃的双手,“阿偃,这么说,我很快就能找到那些刺客的老巢了?”

“我要把他们一锅端了斩草除根!”

这还不好说。

但是看到公主如此踌躇满志,实在不忍消磨她此刻的士气。微微含笑,似有纵容。

长公主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她在前头比划,脚步轻盈腾跃,似乎不盈一握的柳腰间,那栓着的蝴蝶银链叮叮当当作响。

银色的弯刀,藏锋于鞘中。毫无杀气。

仿佛她此刻所走的,不是巍巍峨峨宫阙间一眼几乎望不见头的甬道,而是一片开满了烂漫山花的平野。

姜偃落于她身后,举步不疾不徐地走着,只是蓦然间,面容上的笑凝住了。

从腿骨上传来一阵熟悉的沉闷的剧痛。他停了下来。

这种痛他已视同家常便饭,然而也许是骤然离开梁都,亦不适应神京的气候,导致最近疼痛发作频频,并且有加剧的倾向。

身后迤迤然的身影不再跟着了,元清濯很快察觉到,她此时已逼近折角,闻声回眸。

见姜偃远远地站着,一动不动,如一尊玉塑成的雕像,她正奇怪,笑着朝他挥手,丹田发力,声音传得远远的:“阿偃!快跟上啊!”

姜偃微微呼出一口气,隐忍咬牙,额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才艰难往前迈近了半步。

元清濯仿佛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她挥动的手停了下来,双眉折成川字。

“阿偃!”

不用多想,一定是他又犯病了。

她拔腿就朝他冲了过去。

直到长公主跑到了近前半丈之地,一直强撑不肯松气的男人,訇然如山崩,倾倒而下,跌进了急忙抢来的元清濯的怀里。

“脸色怎么这么白?”

元清濯试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好在不烫,一把搂住他肩背,一臂横在他腰上,托他稳住身体。

“阿偃,是不是很疼?疼你告诉我,千万告诉我……”

男人呼吸微弱,但极有节律,像是一个修习过内家功夫的人所用的吐纳之法。元清濯知道,这些功夫如果练的是童子功,那么长期坚持下来,不但有强健体魄的功效,还能促进内外伤的恢复及愈合。

但,姜偃都已经这样了,她一碰到他,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将整个人紧绷起来,因为疼痛脱力和此刻的过度用力,整个身体绷得几乎都在轻颤。

俨然如同一种肌肉记忆,甚至或许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而在镜荧和开权的搀扶下,他并不会这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

阿偃……对女人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只是当下,姜偃因为疼痛已经全身冒汗,不再适宜追究这些末节疑问。

离枫馆还有老大一段距离,她用双臂抄起他臂膀,将一个还要足足高出她一个头的男人背了起来,脚步飞快地往枫馆奔去。

这是第一次,元清濯抱怨枫馆明明就建在宫城一角,可以说明明看着近在咫尺,可是望山跑死马,这段路竟是漫长得出奇。

她背着姜偃健步如飞消失在了拐角以后,从覆满阴翳的窄道里,慢慢地踅出了一道人影来。

——正是今日满腔热血赶往爆破点,然而终究迟了一步的裴钰。

望着他们默契地交谈,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无用,帮不上公主何忙,现身不现身,居然没有任何差别。

突然而来的自卑作祟,驱使他没有上前。

紧随着他们来到这里,又瞥见这么扎心的一幕。

真是,心都扎穿了。

可是裴钰更在想一个奇怪的事情。

为什么,姜偃居然会有腿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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